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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捕头很开心,辛苦了几天几宿,谈不上破了什么惊天大案,也蜿蜒曲折地绕了一回,虽然卞德民没有论功行赏,但终可补假好好休歇几天,这是新知县老爷上任后合理不合法的惯例。大堂上的衙役们与陆捕头的想法一致,一个个喜笑颜开地等待老爷发话。
卞德民拨弄了一会儿惊堂木,终于说了第一句话:“山外青山楼外楼,还有狗熊在前头。”
众人哄堂大笑。这一次不是嗤笑,而是被老爷时不时出人意料地幽上一默而笑。虽是小小一案,众人心悦诚服,貌视昏糊的老爷,明镜高悬,落子果断,招招制胜。
卞德民忍不住也跟着笑了,一半洋洋自得,一半难以揣度。
“老爷的话再明白不过,开场的锣鼓,鸣金方收兵。戏只看了半场,好戏在后头,老爷,对也不对?”裘成解说道。他见卞德民不作答,又小声问了一句,“老爷,狗熊所指何人?”
卞德民扶了扶官冕,整了整官袍,抽出两支令签,点兵点将,一支令陆捕头继续行暗中监察魏府之责,另一支派遣张捕头查访魏府近日有何异样,上至魏府家人,下至丫环家丁,有无闲言碎语,有无行踪诡秘,离府出走。
陆张两捕头领命而去。
第二天,张捕头率先回衙禀报,魏府近日并无异样,上上下下和悦呈祥,只有魏玉卿的夫人患病卧床。
“夫人姓甚名谁?何方人氏?”卞德民问。
“回禀老爷,魏玉卿夫人姓沈,单名一个芸字,河南人氏。”
“沈芸何疾?何时所患?”
“沈芸患风寒,已两旬有余。”
“风寒微恙,长卧不起?”
“小人验查过药方,确实是些荆芥、防风、川芎、柴胡等风寒用药。”
卞德民微闭双眼,摇头摆脑思量了一番,心有不甘地又问:“真的无人离府而去?”
“真的无人,死去的倒有一人。数日前,一花匠醉死于花房。”
“就他!”
查人头,张捕头拈手便来,魏府的这名花匠姓柳名二保。
有一年元宵节,魏玉卿领着全家在“秦淮灯彩甲天下”的夫子庙赏灯。柳二保立于文德桥头乞讨,他衣裳褴褛,体魄健硕,出言谦和有礼。
沈芸听其口音,上前问询,果然是家乡河南府人氏。他本以种田为生,读过几年私塾,略通文墨,因家乡遭遇特大旱灾,外出逃荒,流落至京城,居无定所,走街串巷乞讨为生。
沈芸想起自己来京城之时也举目无亲,差点儿客死他乡,不觉动了恻隐之心,遂与魏玉卿商量,留下了柳二保。
魏玉卿闲暇之余,喜爱摆弄盆景,在后院盖了间盆景园。夫人沈芸喜爱花草,尤其酷爱牡丹,魏玉卿续弦以后,将盆景园扩展成了花圃。
柳二保被差往花圃。花圃原来有位老花匠,在魏府栽花弄草二十余年。柳二保跟在老花匠身后学艺,少不得挨些训斥责骂和做些搬盆掘地的粗活。他从不反抗,从不吭声,逆来顺受,勤学上进,时日一长,养花弄草的技艺竟也不在老花匠之下。
老花匠是本地人,人称老汤头,有一年春节,老花匠回自家吃团圆饭,一晃过了六天。大年初五,老花匠喝了点儿小酒,穿着女儿亲手为他缝制的藏青色棉长袍,乘着月色,满心欢喜地离家往魏府赶,谁料这一去一回,竟活不见人,死未见尸。
半年过后,魏家村头池塘干涸,塘底呈腐尸一具,腰间绑一石块,水蚀鱼啄,面目全非,然而那件藏青色的棉长袍却清晰可辨。老花匠做事认真专注,为人亲切和蔼,从不与人结怨,官府查了一段时间,毫无头绪,一桩束之高阁的疑案随着时间的推移,竟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从此,柳二保成了魏府唯一的花匠。他生性孤僻,整日以酒为伴,常常喝得酩酊大醉。他依仗着魏员外喜爱盆景,夫人喜爱花,常常有恃无恐,粗暴蛮横,府上府下得罪了不少人,家丁婢女见到他大都远而避之。
近来,他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嗜酒如命,不醉不罢,醉后还发酒疯。
柳二保醉死的前因后果,魏府上下竟众口一词,不愿多言。张捕头自掏腰包,动用了线人,才得以了解详情。
那日,柳二保为了购买苗木之事,与魏玉卿顶了几句嘴,魏玉卿大发雷霆,将柳二保一顿臭骂。不是魏玉卿不愿花钱,而是柳二保列出的苗木品种过于单调大众,净是河南产的水杉、刺槐、金丝垂柳,明摆着柳二保想假公济私,借道回乡而已。
柳二保受了辱骂,很不开心,一个人坐在花圃石桌前喝闷酒。他从不需要三盘两碟,习惯于有个粗菜或花生之类的下酒就行。他喜爱将壶中的酒倒往一只铜制的酒盅中,大口大口地喝。酒盅底窄口大,一盅三两有余,他自己说过,这酒盅是家中祖传,端着它油然而生思乡之情。
他喝着喝着,忽然将酒壶砸了,接着将石桌掀了个底朝天,仍觉不解心中之恨,又举起老爷最心爱的两个盆景,砸了个稀巴烂。他砸第二个盆景时,举力过大,还摔了一跤。众人远远地观望着,生怕惹火烧身。
第二天清晨,沈芸贴身丫环小雯去花圃取花,发现柳二保躺在床上,身体僵直,嘴边吐满秽物,早已一命呜呼了。他的三只指头捏着酒盅,酒盅里还留有半盅酒。
当时,小雯大呼小叫,没命似的逃跑,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醉生梦死不忘酒?”卞德民听完张捕头的叙述,冷不丁反问。
“老爷不信?柳二保死后,家丁婢女争先恐后地看过,众口一词,酒盅里确实有半盅酒。”张捕头补充道。
“何以有床?”
“回老爷,花圃走到尽头,左侧有一小屋,专供花匠起居。”
“继续往下说。”
“那两盆盆景从扬州红园购得,是魏玉卿心爱之物。魏玉卿十分愤慨,说柳二保晦气,冲撞了家中的财运,便叫了两个外乡的挑夫,将他的遗体抬出了魏府。”
卞德民伏在案台上,双手支撑着歪斜的脑袋,上任以来第一次聚精会神地倾听。
“继续往下说。”裘成代言。
“继续个屁,我是老爷,你是老爷乎?”卞德民转过脸来呵斥。
“不用乎,您是老爷。”
“我是老爷,速速备轿。”
“去魏府?”裘成问。
“去魏府个屁!”
老爷今天总是放屁,而且对着我一人放,而且花那么大的气力,也不怕把屁眼撑出血来。不过这是裘成对自己说的,他应诺着,张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