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单月号九月 1/8

一连几天,彩霞都来陪着园园,把她的病慢慢养好了。

这日天气好,彩霞对二狗娘道:“婶子,我想带妹妹在山上转转!活人不能整日里这般憋着吧?您安心吧,丢一个我赔您十个,一准儿没错!”

二狗娘早已视彩霞为英雄,忙道:“有你在,我放心!”

日头懒懒地挂在天边,山坳间被漉漉的雾气罩了一层,将原本就不泼辣的阳光挤对得更为吝啬。多少天了,园园吃喝拉撒睡全在那间屋子里,此刻望着那山、那路,心口突然迸出一个字:逃!

“彩霞姐!”园园的声音在发颤。

彩霞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只缓缓地指着三面的山说:“你看,这三面都是山,只有东边开着口子,笔直出去就到了集镇上,只有集镇上有出去的客车——那是唯一的路!你看,那道口子像什么?”

彩霞手指村口那条进出必经的路,这片山坳就像一只胖肚子茶壶,到那里却突然变细了,就像这只茶壶的细嘴。彩霞接着说:“那路口上有一家小卖部,谁进来谁出去瞧得清清楚楚,吆喝一嗓子,整座村子就沸了!”

“彩霞姐,我们……”

园园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彩霞拉高了嗓门道:“妹妹,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女人嘛,总是要嫁人的,寻个真心实意待自个儿的,比什么都强,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啊?”

园园正觉奇怪,手臂上就被彩霞重重地揪了一把,她待要回头去看,却被彩霞一把拽住,这才回过神来。“二狗兄弟是个实诚的,他自然会待你好的,这个姐姐是敢打包票的!他要待你不好,你来跟姐说,看我不大嘴巴打他!”

“我……全听姐姐的。”

过了好一阵子,彩霞方吐了一口气,她走过去仔细看了,这才说:“走了。”

园园问:“是谁?”

“二狗和三才,你看吧。”园园顺着彩霞的手向山脚下看去,果见两条灰影正一路下去,依稀可见是两个男人。“好险,这日头来得好,叫我瞧见了地上的影子,就在那草垛子后头。”

园园吓出汗来,说:“他们来监视我的?”

彩霞点点头,道:“还有我,他们也不曾真的放心。妹妹!”彩霞将双手搭在园园的肩头,“现在还不到火候,我们凡事都得多长个心眼,还是那句话,第一步先得懈了他们的心,要真到了那一天,咱姐妹还得看老天长不长眼!”

园园点点头,道:“再不济我姐妹俩死活一处也是好的!”

彩霞喃喃自语:“死活一处……”她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良久才说,“妹妹,姐带你去看个地方。”

园园问:“看什么?”

彩霞不答,只在前面带路。两人刚转下坡子,就见一个年轻女子凑了过来,道:“彩霞,干啥呢?”只见她二十岁出头,说话透着和气,叫人听了亲切。

彩霞说:“是银仙啊,没啥,带园园妹子转转,也好熟稔熟稔!”

银仙对着园园瞅个没完,道:“哎哟,二狗兄弟真是走狗屎运,找了个这么俊俏的妹子,跟花骨朵一般!这是要上哪儿去啊?要不上我家去坐坐?”

彩霞懒懒地说:“日子长着呢,早晚要去的,也不急。”她指着侧边一片山坡,“园园瞅着那边儿山花开得红红黄黄的,想过去看看,要不咱们一起?”

银仙忽然变了脸色,似乎遇着了什么恐怖的事情,支吾道:“哦,那不……不了,家里还有事儿,我先走了。”说完头也不回地去了。

待银仙走得远了,彩霞朝地上呸地吐了一口。园园说:“彩霞姐,这是怎么了?”

彩霞冷冷地说:“这也是他们派过来的人!跟着我的。”

园园十分震惊。

没过多久,她们来到侧边的一爿山坡,坡上远远垒着一座土堆子,上面长满了齐腰高的野草蒿子,彩霞的眼神一直落在那里,脚下却并不走近,牙齿磨得吱吱作响。园园问:“那是什么?我们过去吗?”

彩霞湿了眼眶,缓缓地说:“不……不过去。那里……那里埋着一个姐姐,和我们一样,被人拐进来的,熬不顺的鹰啊!”

园园骇得身子起了疹子,惊道:“姐!这怎么……”

彩霞说:“好妹妹,你坐下来听姐说———你这般坐着。”她让园园和自己面对面坐了,她可以望见整个山脚,而园园可以望见山梁子上的动静。

“这个姐姐叫做小花,比我大两岁,也比我早来。那一年我来了,自个儿跑了一趟被抓了回来,她待我好,把我当知心朋友,我们是好姐妹,就和现在你我一样。当时我被抓了回来,若没有她,我也是活不下去的。”园园立时觉出了其中的分量,她和彩霞虽只相处了几天,但心里已将她当作了最亲的人。

“我们无话不谈,商量着一起逃。当时和我们谈得拢的还有一个人,就是你刚才见过的银仙,她也是被人贩子给拐进来的。”园园听到这里隐约间有一种不祥的感觉,彩霞话里透着森森的寒气。

“我们三个人苦苦挤出些钱粮来备着,算好了日子,瞅准了机会,就准备逃!”彩霞的眼圈已经红了,“那天夜里村里一户人家出丧,上下正忙活,我们三人约好了在一处见面,然后就一起逃出去,谁知道……谁承想啊……银仙迟迟没来,她……她把我们出卖了!”

“为什么?她不也是被人害的吗?”园园惊得跳了起来。

“我哪能知道她是为啥?”彩霞按下园园来,“可能是露了馅,为了讨好她男人……”

园园问:“后来呢?”

“后来……那天夜里落着牛毛雨,我跟小花姐没命般地逃,慌不择路。我们爬上了山脊子,黑灯瞎火地乱跑,身后就见灯棒子闪闪的,叫骂的、吆喝的响作一片,我们不敢歇气,跑得就更急了。你也看了那山脊子,顶面儿没一辆车宽,全是走出来的土道,落雨就不见的,下面能有十层楼高!小花姐一脚……她一脚……踩滑了!”彩霞的眼泪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整个人都摔散了,软得像抽了骨头,她还睁着眼睛,血呕了一身啊!刚被抬到这里就咽了气,那眼睛可还睁着啊……呜呜,睁得大大的……”

“彩霞姐!”园园也忍不住地哭,刚放了声却被彩霞一手掩住了嘴,她落着泪,颤着嗓子说:“好妹妹,我们不能哭,他们看着呢,挺住点儿,啊!”

园园终于完全明白了那天彩霞对自己说的话:“咱俩的事也就是咱俩知道,千万不要说给第三个人听……其实她们有时候比那些男人还更危险!”

“这彩霞一定是一个……”刘小北思索着脑子里不多的词汇,“是一个很聪明、很坚强的女孩子!”

“嗯!”园园点点头,“若不是遇着她,我早成了一堆黄土。”

“那后来呢?你们是怎样逃出来的?”

园园用手指将床单抠出一个洞来,说:“后来我就假装屈服了!妈我也叫了,爹我也认了,活儿抢着做,到了晚上,也咬着牙任那畜生撒野……”

园园的头和嗓音一样压得很低,将这段经历几句话带过,她瞅着刘小北的眼睛,气氛有点儿压抑。刘小北轻咳了两声,问道:“那他们对你俩应该松了吧?”

“明面上的而已,里头还那样!”园园摸出烟盒里最后一支烟,“后来,彩霞姐有了身孕,肚子鼓了,刘三才家上下喜作一团,高兴之余,那股子特务劲儿才终于懈了一半,连带着我也受益了。那当口,托孩子的福,在有人‘陪着’的情况下,我和彩霞姐可以到集子上去买买东西,兜兜风。当时我们知道机会来了,错过只怕就没了,可又担心孩子……”

忽然丁零一阵电话铃响,园园接了电话,回头问:“满钟了,你还要加吗?”

刘小北道:“你告诉她,少废话,我不出来就一直加,出来后一并算钱,要再打电话进来,我就点火烧房子——叫拿两盒烟!”

园园“扑哧”一笑,将刘小北的话原封不动地递了过去,电话那头笑了一个珠落玉盘。刘小北做了一个继续的手势。

“照彩霞姐的计划,那阵子我们去赶集,有说有笑的,不到天黑就回来,头前他们也看得紧,见没啥事,慢慢的也懈了。赶集的时候,我们把卖胶布的、卖硫酸的地方摸得清清楚楚,把客车每日几点停车、几点发车记得丝毫不差。这一切,都是为了那一天!”园园的脸色显得有些潮红,透着一丝狠劲。

刘小北问:“胶布和硫酸是做什么用的?”

园园道:“彩霞姐说,到最后那天,他们极有可能叫银仙跟着我们去集子,这是为她准备的。”

刘小北说:“啊!难道你们要毁她的容?”

园园说:“不是,彩霞姐算得精细啊!”她还没解说清楚,却换了话头,“还有刘三才的堂叔刘四宝,那时节还没娶媳妇,想女人想疯了,瞅着浑身骨头没二两重,遇到彩霞姐就涎着张脸笑。也不为别的,因为旁人都不爱搭理他,只有彩霞姐对他有好脸色。这家伙胆子被养得肥了,到后来嘴里就开始不清不楚起来,顺带着动起手脚,彩霞姐仍是对他笑,笑得他魂跟安了翅膀似的。”

刘小北没听懂,问:“这是为什么?”

园园说:“刘四宝家住在集子上,大面儿朝街,正对着上下车的地方,有啥动静看得明明白白,彩霞姐说那里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道坎。刘四宝靠开电三轮过活,几次我们往返都由他来接送。旁人要蹭他的车比吸他娘的奶还难,但遇上彩霞姐,他每次都是自告奋勇。彩霞姐料定那天刘四宝一准儿得同走,不然他们怎能放得下心?这是我们唯一的一次机会,不仔细一点儿,能成吗?”

听到这里,刘小北也仿佛身临其境,紧张了起来。

 

那天,天色灰得厉害,寒风将枯叶当逃兵一样地扫落,给大山披了一层颓颓的黄。

“园园,你那里还有多少钱?”彩霞的表情很严肃。园园心口一紧,她知道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

“有两百块!”

彩霞道:“我这里差不多有四百……这些日子劲儿松了些,月底刘大栓家孩子满月,他们喝酒、耍牌得闹上一整天……我想了好些日子,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我们必须得把握这次机会,我们逃!”

园园知道这是彩霞拿身子拼出来的机会,担忧道:“彩霞姐,可孩子……”

“孩子……”彩霞捧着园园的脸,“这回若要错过了,这肚子一天天大了,还能逃吗?再挨些日子等孩子生了,只怕那心思也枯了,人也埋汰了,我们姐妹这一生就……我们要能逃出去,就把孩子好好地生下来,养活他,我是他娘,你就是他的干娘;若是老天不长眼,叫他们抓了,咱三个死活一处得了……”她泪珠儿止不住地滴,望着远处的坟头,轻声说道,“小花姐,你在天有灵,保佑我们吧……”

姐妹俩细细地合计了一番,将一点一滴都筛出来,再剥开来想……

月底,刘大栓家摆满月酒。

“哟!你看这娃娃,脑壳儿大,面盘儿宽,赶明儿不是大款就是大官!”彩霞一句话就热了场子,旁人来了劲头,全跟着起哄。

大栓媳妇说:“彩霞啊,你这也快了,肯定也是个带把儿的!”

众人哈哈大笑。大栓娘说:“二狗子,你也得加把劲啊,园园的肚子可不见动静!”

二狗咧着大嘴,也不说话。刘三才说:“二狗兄弟,你是不是有啥难处?要不我去给你帮帮手!”

二狗虽笨,也品出味来,狠狠推了刘三才一把,旁人哄堂大笑。园园心里紧成一团,他们说的什么全然没听清,一张脸涨得通红,只顾瞟着彩霞,好在旁人还以为她是害臊了。

待酒吃得残了,彩霞对刘三才说:“等会儿我和园园妹妹去集子上玩,顺便扯点儿布料,趁这日子手头闲,给孩子做些衣衫备着。你要啥不,给你带回来。”

她们这些时日几乎隔天就出去,满以为十拿九稳,不料刘三才说:“我喝了这杯,陪着你们一道。”

彩霞心里一紧,仍是笑道:“你们爷们儿几个不是要耍牌吗,怎好扫了大家的兴?”

刘大栓听了,忙说:“就是这话!三才兄弟可不能走!那婆姨的里短,你去掺和个鸟啊!”

一旁的刘四宝听了这话巴不得就坡子滚驴,嚷嚷道:“我顺道儿走,回头我还给送回来!”刘三才拗不过,就作罢了。

园园挨到跟前,吞吞吐吐地对二狗娘说:“妈……我跟彩霞姐去……可以吧……”她心里紧张,手心捏了一把汗,满脸通红,彩霞见了暗暗着急。

二狗娘皱了眉头,说:“媳妇儿,你咋啦?心里头有事?”

园园心里猛地一跳,又急又窘,嗫嚅着说不出话来,二狗娘更是狐疑。彩霞见了不好,节骨眼上脑子一闪,拉了二狗娘到旁边,咬着耳朵说:“园园有些日子没来了,怕是有了,我们准备上卫生所看看,回头就给您准信——妹子脸皮薄,害不得臊,您别声张。”

二狗娘喜道:“哎呀,那敢情好……”

彩霞捂了她的嘴巴,笑道:“不是才说了不要声张的嘛!”

二狗娘说:“哦、哦!对、对!”转头却又叫,“银仙,你不是也要去集子上吗?跟彩霞一块儿吧!”

彩霞笑得随意,说:“不用麻烦了,有我照料着,还能出啥事?再说了,不还有他七叔在吗?”

银仙凑过来,脸上似笑非笑地道:“我也要去捣腾点儿货回来,怎么,不待见啊!”

这话再沿着说恐怕就要着痕迹,彩霞笑道:“巴不得啊,姐妹几个凑一起倒还添热闹!”

四人各有心思,一路无话,走了半小时的山路才见着道。刘四宝的电三轮就停在路边一户熟人家门口,解了来,她们上了车,一起到了集子上。

彩霞跟园园择了一家布店,做样子挑拣了一番,讨价还价的,又放下了。那两个有意无意地跟得紧,彩霞皱眉说:“唉,算了,都看不好——房里的瓷砖又脏又腻,还带着闹虫,得捎瓶硫酸回去咬咬。”

刘四宝踩着机会,笑嘻嘻地说:“彩霞,我看那匹红花缎子与你般配,要不我送你,做一件贴身肚兜,早晚吸吸香汗儿!”

彩霞道:“好是好,就怕三才吃飞醋,寻你晦气,叫我去心疼哪一个?”说罢,拿肩头在刘四宝胳膊上拱了一下,顺带着飞了一个秋波。

刘四宝说不出的受用,正待说些轻薄话凑趣,却见银仙在一旁冷笑,忙敛了心气儿,假装咳嗽。四人转身出门,他见银仙走在前面去了,大着胆子,伸手就在彩霞的屁股上捏了一把。彩霞心里暗骂,回头却笑了一个春花灿烂,还合着一声撩人的娇嗔。刘四宝喜得浑身骨头直冒仙气儿。

四人逛了一圈,彩霞和园园买了一瓶硫酸和一卷宽胶布,银仙见了,就说:“买硫酸是洗地,买胶布是干啥?”

彩霞说:“用来封你的嘴啊!”

银仙一呆,彩霞笑道:“开个玩笑!屋里电线烂了,拿一个回去粘粘。”

银仙说:“时候也差不多了,我们折回去吧。”

刘四宝说:“哪能啊,这不才下地吗?回头我用车送你们,着啥急啊!”

彩霞说:“就是,咱们来了,难道七叔还不叫我们去吃杯茶呀?”

刘四宝一听来劲,忙说:“就是这话!怎么着也得上我那儿坐坐去,若回头说一杯茶也没吃的,叫我往后哪儿有脸呢!”话说到这份上,银仙也无可奈何,只得允了。几人说话间,园园蹲下来在地摊上摸了一把小刀,藏进兜里。

刘四宝家是平房,前后两间对开,中间一个小院。几人各怀鬼胎地吃着茶,彩霞忽说:“七叔,你院子里养着仙人球,那玩意儿我倒没见过,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刘四宝大喜,忙不迭地领着彩霞进去了,彩霞起身的时候在园园肩头重重地捏了一把。银仙本想跟着同去,一来园园坐着没挪步,二来刘四宝也不曾叫她,明面儿上过不来,只得罢了。

彩霞到了院子里,柔柔地叫了一声:“宝哥!”

刘四宝一听这称呼,浑身如打了鸡血,一把搂过来就要亲嘴。彩霞将嘴侧过一旁,刘四宝便在她脸上、脖子上乱啃一气,手也在她胸前乱摸。

彩霞推开他,低声说:“宝哥,你听我说!”

刘四宝说:“嗯,你说……”嘴却又来亲她。彩霞说:“银仙……”

刘四宝一怔,讪讪地住了。

彩霞接着道:“宝哥,我知道你待我好,其实我也乐意跟你好。但这银仙是来干吗的你不知道吗?那是三才使过来监视我们的!”

刘四宝奇道:“三才?他为啥……”

彩霞呸了一口,叹道:“唉,也是我命苦,她跟三才有事,叫我给撞见了,这骚狐狸倒打一耙,说我跟你……”

刘四宝又惊又怒,说:“有这事?前头我两个可是干净的!”

彩霞说:“对啊!我虽撞见了他们的丑事,本也不敢闹腾,谁知她竟这样坏!也是我没用,闹也不敢闹,反倒怕了她……你想想,哪次我来赶集子不都是她跟着?要不我早就跟你……”

刘四宝一听,再往回细细一想,猛地一拍大腿道:“对啊!每次都是这臭婊子碍手碍脚的!他娘的!”

彩霞咬着嘴唇,说:“如今我也不顾了,我今日就要和你好!”刘四宝一听,喜得连祖坟都冒了一层青烟,正待亲热,又想起银仙和园园还在外头,说:“这银仙跟园园咋办?”

彩霞说:“园园是自己人,我的话她全听,哼,银仙,她既然不仁,就别怪我不义!”

刘四宝说:“你有法子?”

彩霞说:“我这就出去降她——你好歹是叔辈,先别露脸了。”

银仙正坐得烦躁,忽见彩霞一人折回,就问:“七叔呢?”却见园园拧开了硫酸瓶,还未回过神来,肩膀已被彩霞按住,一把小刀已经顶上她脖子了。

银仙惊道:“你们这是干吗?七叔、七叔!”

彩霞喝道:“你要再动再叫,就泼你一个满脸花!”

银仙见了硫酸,哪里还敢再动,说:“彩霞、园园,你们这是唱的哪一出?”

彩霞说:“也不瞒你说,我跟七叔好了,既然叫你知道了,你说该怎么办呢?”

银仙惊道:“你们的事我可管不着,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她话未说完,就被园园拿胶布封了嘴,跟着手脚也被捆了。彩霞大声说:“你跟刘三才的那点儿烂事我都忍了,如今你们却要来管我和七叔的事,只许州官放火,不让百姓点灯,天下哪有这般霸道的理儿?”银仙听了一个云里雾里,但嘴巴被封住,又争辩不得。刘四宝在院子里却听了个真,心里想:“就是这话,他奶奶的!”

彩霞接着说:“你现在说什么都不管用,晚了!”她将那瓶硫酸拿过来,在银仙眼前晃动,“莫说我没良心,两条道让你选。一是宰了你,剁成泥,丢粪坑里去,倒一层土给填实了,我们回去就说你跑了,这叫死无对证;这二嘛,有道是见面顶一半,今儿你也得叫七叔睡了,我才信你不会咬人,这就叫和尚不告秃子——你自个儿挑吧!”

银仙吓得面如土色,呜呜叫唤。彩霞说:“你摇头,我就当你选第一条,这就动你的手;你要选第二条,就点点头。”

银仙哪敢不从,立马点了一个鸡啄米。

她这几句话全没收音,刘四宝在院子里喜得直搓手,道:“他奶奶的,这法子高,实在是高!”

彩霞叫道:“宝哥,还不过来抬进去!”

刘四宝过来,和彩霞一起将银仙抬进里屋,彩霞说:“园园,你到外屋守着去。”待园园出去,两人将银仙剐了个精光,扔在床上。彩霞说:“你还愣着干啥,干这骚货啊!”她做戏做足,又补了一句,“顺便把她身上有哪些记号记着,来日她就不敢反水!”

不料刘四宝说:“彩霞,我要先跟你!”

彩霞说:“我有了身子,不便当的。”

刘四宝说:“我轻点儿就是,不碍事的。”说着就摸了上来。

彩霞一看手表,耽搁了这许久,离最后一趟车发车只有十来分钟了,她心里万分焦急,却仍是笑道:“日子还长着呢,万一搞坏了孩子,不就穿帮了吗?”

刘四宝仍是不依,骚得像一团糯米黏。彩霞一咬牙,说:“我来给你亲亲,一龙二凤的,叫你做回皇帝!”

园园在堂屋里,忽听外边车声轰鸣,趴窗子边一看,巴士已经来了,这是今天最后一趟车!她见彩霞还不出来,心里急成一团,却又拿不出主意。忽见西首边路尽头三人骑着摩托车过来,正是刘二狗、刘三才和银仙的男人刘根生!

园园吓得魂不附体,连忙蹲下身来,大气也不敢出。没一会儿就听刘三才他们在外头叫唤,他们和园园只隔着一扇门,园园下意识地捂住嘴巴。

三人见没人应声,就在外头说话。刘二狗说:“没人啊,大概是七叔给送回去了,叫咱们给错过了。”

刘三才却是精细,说:“咱们一路走来,哪里会错过?哼,七叔做事一向不牢靠,我们翻进去看看!”

园园心口一紧,一泡尿就流了下来,她怕流到外面被他们看见,连忙用袖子去沾,泪珠滚滚落下,怕哭出声,又用手捂住嘴,黑的黄的抹了一脸。却听刘根生说:“好歹也是叔辈,我们也不好翻他的墙头,许是他们一道儿上哪里逛去了,我们再找找看。”园园见三人要走了,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忽听里屋传来刘四宝“啊”的一声叫!

外边三人本来要走,听了这一声叫,立时又站住。刘根生说:“什么声音?”刘三才说:“好像是里头传来的!”刘二狗摸着脑袋,说:“没听见啥啊!”三人又一起大声叫门。

那叫声是刘四宝发出来的,他的大腿被彩霞抓了五道血指印,刚叫了一声,就听外边刘二狗他们叫门,只好压着嗓子说:“彩霞,你干吗?”

彩霞低声说:“你别叫,现在他们都在外面,要是进来了,我就说你和银仙通奸被我们抓住了——你们两个都赤条条的,你说得清吗?”

刘四宝说:“你……你要干吗?”

彩霞一咬牙,狠狠说道:“不瞒你说,我跟园园要走,今儿这最后一趟车我们非得赶上不可!这事儿已经兜不圆了,给你两条道选:一,你成全我们走,我跟园园一辈子念你的好;二,我去叫他们进来,这里总共四个人,就我和园园穿着衣服,咱们各看造化,瞧他们信谁、收拾谁!”

刘四宝一张脸紫得像猪肝,说:“你……你……”

彩霞知道成了,加了一句:“我们走了,你跟银仙干脆私奔吧,你也白捡一个老婆!”

园园蹲在地上动也不敢动,就听刘根生说:“听错了吧。我们再折回去找找,要是她们已经到家了岂不是冤枉。”

刘三才却说:“这样,二狗你先回去,要是她们在家你就不来了,要是不在家你还过来,我和根生哥沿着街再去筛一遍。”

外头三人各自去了,园园这才矮着身子向里爬,刚进院子里,就见彩霞出来,手里还搂着银仙的衣服。

园园低声说:“那两个呢?”

彩霞道:“他们现在哪敢出来,不怕被打死吗?我们赶紧上车!”

两人来到堂屋,就窗子里一看,那大巴还在,卖票的正在大声吆喝:“走啦、走啦!没上车的抓紧啦!”两人正要开门冲过去,忽见车上一人正从后边走到前边,正是刘三才。姐妹俩吃了一惊,忙蹲下身子,彩霞自窗角去看,见刘三才下了车,慢慢向西街去了。

彩霞说:“园园,我开门了,咱俩一气跑上车,别回头!”

园园点点头,两人都在微微发抖。

彩霞打开门,两人出来,又将门合上,一气不停地冲上了车。车上已经坐了个八九成,只有最后一排还空着座位,姐妹俩走到后头坐了,将侧窗的遮阳帘拉上。彩霞自后窗里一看,却见刘三才和刘根生正凑一路儿,慢慢地向这边走来!

彩霞对着园园的耳朵说:“他们来了,在后头!”

园园迸出泪来,瑟瑟发抖,两人缓缓矮下身子,两只冰凉的手握在一起,掌心全是冷汗。

这时,一名乘客叫道:“这都坐满了,怎么还不走啊?钱是今天赚得完的?”旁边也有几人跟着起哄。那售票的尽打太平腔,车就是不动。彩霞和园园急得一颗心几乎要跳出来,却不敢跟着开腔。忽听车窗外头刘根生在说话:“几条街都找遍了,全不见人,车棚里七叔的电三轮却还在。”

刘三才说:“那就不对劲了,得防着她们逃!”

刘根生说:“银仙怎么会跑?再说还有七叔在!”

刘三才说:“那可没个准!车上找过吗?”

刘根生说:“前头刚找过了,没有,要不你再上去看看。”

彩霞和园园从窗子边就见刘根生朝中门走来——这车只有一扇中门。

园园只觉得脑子霎时空了,两眼瞪得通红,将那把小刀抽了出来。忽听刘三才叫道:“根生你看,二狗折回来了!”

刘根生回头,小跑过去。便在这时,就听那售票员道:“买票了,走了啊……”汽车终于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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