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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饭刚过,李有龙忽然接到龙城市委书记刘建桥打来的电话。
刘建桥说:“龙哥啊,等会儿要是有空,来我办公室谈点儿事吧,或者,我去你办公室也行。”
李有龙想都不想,说:“还是我去你那儿吧。”
挂了电话,李有龙心里敲起了鼓点。他想,平时若有工作,刘建桥都是通过秘书与自己联系,很少直接来电话,而今天刘建桥直接来电,还尊称自己为“龙哥”,这太不同寻常了,里面一定大有名堂。
晚上八点整,李有龙准时走进了市委书记刘建桥的办公室。一进屋子,李有龙就被一股浓烈的烟味熏得睁不开眼。
刘建桥客气地站起来给李有龙递烟、倒茶,故作镇定地问:“龙哥,你还能正常吃饭,我现在可是一点儿食欲都没有了!中午只喝了点儿稀饭,现在啥东西都不想吃,真是愁人啊!”
李有龙假装心疼地说道:“刘书记,小小龙城有什么事能难住你?你可要振奋精神啊!你是这里的最高统帅,你要是发愁,那整个龙城就成了一座愁城了。”
刘建桥打了个哈哈,说:“龙哥,不瞒你说,全通公司的梁通在我办公室里坐了一下午,刚刚才走的,我立马就打电话给你。他已经撑不住了,我们得救救他啊!二百多亿的投资,几千名员工的饭碗,要是出了纰漏,大家都不得安宁啊!”
李有龙恍然大悟,听刘建桥的口气,十有八九是全通公司要停产,梁通陷入了资金危机,才来市委求救的。这个龙城有史以来投资最大的镀锌板项目,是市委书记刘建桥亲自引进的,并任总指挥。当时,这个项目震动了全省,有人表示担忧,也有人拍手叫好,更多的人认为龙城之所以发展太慢,就是工业腿短,长期农业主导,而要发展工业,就必须大搞招商引资,多上大项目。
李有龙说:“刘书记,恕我直言,当初我们上全通这个项目,确实有些仓促,没有进行科学论证,是在政绩饥渴症的驱动下,盲目搞的所谓大项目,现在各大银行已经贷给梁通七十几个亿了,他基本上还不了!”
刘建桥愣了,说:“七十几个亿?有那么多吗?为什么贷那么多给他?第一期贷了二十亿时,我就说不要再贷了,为什么不落实我的指令?”
李有龙说:“你那时的指令已经不起作用了,我也不再逼各大银行续贷,可是梁通已经把各个银行死死地套牢了!一方面,你银行要我还款,就必须先答应续贷,否则,第一期贷款就不还;另一方面,梁通大搞权钱、权色交易,几乎所有的银行行长都被他拉下了水,他们明知续贷将会血本无归,偏要装作不知道,还在那里继续放款,有的行长甚至怂恿梁通骗贷……你看,这些行长,素质差到什么程度!”
刘建桥沉吟不语,好半天才说:“不能怪行长们,要怪也只能怪市委市政府做了一个错误的决策。龙哥,你是从村支书一步步干上来的,见多识广,你说说,目前情况下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全通?全通不能垮啊,一旦垮了,你我都会成为龙城的历史罪人!”
李有龙叹了口气,说:“我还好一点,明年底就退休了,可你,好不容易干到今天这一步,不容易啊!再前进一步就是省委的领导。我听说,中央组织部将来龙城考察你,不知道你是当省委常委的可能性大一些,还是当副省长的可能性大一些?”
“龙哥,我现在哪有心思顾及这些!要是全通项目出了事,我能保住现在的职务就是万幸了。哎,你还知道全通一些什么不好的消息,就都告诉我吧。”
“那我就直说了。全通投产第一年,投资42亿元,产量128万吨,纳税1.2亿元,就业2800人。但是自从你要梁通把投资追加到100亿元、产能达到500万吨后,就出现了风险,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梁通本人没有拿出一分钱,而是将他在河北省老企业的两个商标以14.58亿元的天价当作注册资本入股,不仅如此,当我离开政府去人大时,实收资本应为35.37亿元的全通公司,真正由全体股东累计出资的货币金额仅有5亿元,只占注册资本总额的15%,远远低于《公司法》中实际货币出资额不低于30%的规定。”
刘建桥额头上冷汗直冒,追问道:“那第二个风险是什么?”
李有龙说:“第二个风险是债务不断膨胀。前几天我还听市财政局副局长沈卿说,全通公司的短期借款已由投产初期的1.2亿元,快速增至11亿元,长期借款则由投产初期的8亿元,猛增至16亿元。梁通现在每个月都有贷款到期,他是借新贷还旧债,恶性循环,一期总投资70亿元,事实上也就投了20多亿元,其余的50亿元跑到哪里去了呢?我怀疑,梁通是在借投资的名义洗钱,或者是在骗贷。”
刘建桥大为紧张,生气地说:“梁通这个家伙,在我这里坐了一下午,从头到尾都在抱怨政府承诺的优惠政策没有兑现,抱怨银行抽贷,他就是不好好检查一下自己。他若是真的洗钱或骗贷,我现在就叫公安局把他给抓起来。”
“不可!万万不可!”李有龙赶紧说,“现在还不到抓他的时候,万一把他抓了,企业就必然停产,工人下岗回家,银行催贷无门,龙城会因此形象败坏,大伤元气的。”
刘建桥不无担心地说:“万一他跑了怎么办?”
李有龙说:“据我分析,他一时半会儿还跑不了,毕竟他为这个项目也付出了心血!我们得想办法稳住他,至少在中央组织部来考察你之前,全通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这样才不会影响上面对你的提拔。”
刘建桥连连点头,起身给李有龙续茶,说:“听说全通公司生产极不稳定,十条生产线只开了两条,一半的工人回家待工,产品质量在下滑,梁通下午对我说,现在不生产是亏,生产更亏,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李有龙说:“出问题的地方很多,主要是市场变化让人难以把握!目前,钢材价格大幅下降,全通项目恰好又处于钢铁产业链的下游——购进钢材进行涂镀后再出售,他们采购钢材时价格很高,制成成品后,正好碰上钢材价格大幅下滑,产品价格上不来,就出现了巨额亏损。”
刘建桥因为主导全通项目,赚足了名声和政治资本,但凡上头来了大领导,他都要陪着他们去全通视察,电视台、报纸也反复宣传报道,省委研究室、省委党校还联合推出了“全通现象”系列调研报告,省委书记批示全省借鉴学习,一时间,刘建桥成了改革开放的风云人物,所以,作为副省级领导后备干部,他即将接受中央组织部的考察。在这节骨眼上,全通项目却出了问题,一旦这事被捅出去,别说是提拔,恐怕连现在的乌纱帽他都保不住。
“龙哥,我请你来,就是想请你帮我拿个主意。你觉得下一步到底该怎么办?”刘建桥已经坐不住了。
李有龙叹了口气,只顾低头喝水,也不说话。
刘建桥见状,只好说:“龙哥,总而言之,全通公司的人心稳定问题、职工生活问题等,你得多出些力,这个特殊时期,千万不能出任何纰漏。你我同甘共苦多年,知心知肺,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拜托了!”
李有龙点点头,说:“这个你放心,我会全心全意为你出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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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李有龙都在和刘亚丽搞冷战。
那天,李有龙说搬回市委大院去住,刘亚丽不同意,他就真的一个人搬走了。谁知才清静了几天,刘亚丽就气势汹汹地打电话过来问罪。
她说:“今天我去了‘凯旋门’,才发现那里已经关门歇业了,听说是你下令关的,为什么?这是我投资的项目,你凭什么关它?那里关一天就损失四五万!”
李有龙困乏极了,压低嗓门骗她说:“我在开会,回头再联系!”然后关掉了手机。
刘亚丽早年在剧院当演员时就不甘寂寞,一心想开个什么店子赚大钱。某天,她去郊区吃饭,看中了一块鱼塘和一片葡萄园,别人愿意低价转让,她当时真想接盘子,却拿不出钱来。等到她成了常务副市长的情人后,不但有钱了,还有更广的人脉,便立马将鱼塘和葡萄园拿下,搞了个集垂钓、餐饮、娱乐于一体的项目,命名为“凯旋门农家庄园”。“凯旋门”一开业就门庭若市,各路大小官员都去捧场,生意真是好极了。
“凯旋门”消费极高,在别的鱼塘钓鱼,一斤鱼大概十来块钱,“凯旋门”却要收二三十元,名贵鱼类甚至高达两百元以上;在别的地方采摘葡萄,一般每斤十五元钱左右,“凯旋门”却是五十元,翻了三番不止;吃饭、喝茶、打麻将的费用更是高得出奇。可是,即便这么贵,还是一桌难求,高峰时来“凯旋门”必须排队,不预订根本没位子。那些官员既不是疯了,也不是白痴,他们知道“凯旋门”是常务副市长李有龙的枕边人刘亚丽开的,刘亚丽开的不就等于是李有龙开的吗?你去捧了刘亚丽的场,那就等于是捧了李有龙的场啊,因此,他们便趋之若鹜。有些官员为了图表现,故意在刘亚丽面前一掷千金。刘亚丽慷慨笑纳后,便把他们所请托的事项一一记下来,晚上回家后再向李有龙大吹枕边风。
可以说,刘亚丽开办“凯旋门”的那几年,是李有龙“最忙最苦”的几年,他得不断地按照刘亚丽的指令,一件一件地去落实别人的请托,频繁地给这个部门打招呼,给那个局长下命令。看着每月几十万元的进项,李有龙从心里有抵触发展成欣然领命,最后变得乐此不疲了。在他看来,钱这个东西,真是个很好的试金石,舍得来“凯旋门”扔票子的,毫无疑问是自己的圈内人、追随者,反之,就是不给面子、不识时务,这种人迟早会站到他的对立面去,他就得防着他们,甚至得找机会收拾他们。
后来,李有龙当了人大主任,官职虽说更大了,权力却变小了,求他的人相对来说就少了些,“凯旋门”的生意因此没有以前“兴旺”,但也保持着日进四五万元的水平,一年就是一千多万元。这么好的生意,说不做就不做了,刘亚丽当然不甘心。
其实,李有龙是害怕了,毕竟现在大环境摆在那里,从中央到地方,反腐的力度都非常强劲,自己眼看就可以平稳着陆了,若是阴沟里翻了船,真的不划算。
刘亚丽却不这样想,她是个一天不数钱心里就发慌的女人,几千万元对她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大钱了,她还想赚几亿几十亿元,成为声名显赫、人人羡慕的亿万富婆。
“这个臭婆娘,真是不识时务!真是钻进钱眼里去了!要是再这么下去,非出大事不可!”李有龙把手机一扔,气恼地骂道。
可是,手机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李有龙觉得奇怪,明明关了机,怎么还有响铃呢?
原来是另一个手机在响,那个手机是一个叫沈卿的女人送给他的,只限于他和她之间单线联系。
他赶紧接听。
电话里传出一个清丽可人的声音:“明天晚上能来武汉吗?八点整,我们老地方见,我先去那儿等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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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有龙无法拒绝这个邀请,自从认识沈卿后,李有龙就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任何要求。
沈卿说不上有多漂亮,但绝对不丑。她个子不高,一米六而已,还不爱打扮,也没什么特殊气质,落在人堆里根本不起眼。这么一个朴实平凡的女子,为什么让李有龙无法拒绝呢?
李有龙是在陪省财政厅副厅长张佑乾吃饭时认识沈卿的。张佑乾祖籍龙城,一向对家乡颇有照顾,每次回龙城,不论是公事私事,龙城的大小官员都会倾巢而出陪他吃喝游玩。那天喝酒,不知为什么,张佑乾兴致特别高,听说李有龙酒量大,就想跟他拼个高低。
李有龙什么时候怕过喝酒?于是,二人撸袖大战,你敢喝半斤,我就喝八两,反正都不想输给对方。
谁知中途,李有龙又到另一个包间给省委组织部的几个人敬了酒,多喝了几大杯红酒,结果喝杂了,竟抵挡不住张佑乾的最后一波进攻。最后那杯酒,李有龙愣是喝不下去。
张佑乾喝光自己的酒后,就挑衅般瞪着李有龙。
李有龙抹着有些睁不开的眼睛,示意龙城市财政局的人帮他代酒。
张佑乾不干,说:“代酒可以,至少两杯。”
这句话一下子震住了财政局一正三副几位局长。
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沈卿忽然走到张佑乾和李有龙面前,笑吟吟地说:“张厅长,我们李市长已经感冒好几天了,他的酒还是我来替他喝了吧。”说完,她端起酒杯,一口气干了一大杯,接着又干了一杯。
张佑乾又不干了,说:“小沈啊,你是科长,还不是副局长,不够格!你要代酒,就不是两杯了,而是三杯。”
沈卿又是一笑,说:“三杯就三杯,只要您放过我们李市长,十杯我也喝!”
“哇!好!有气魄!”张佑乾和众人都鼓掌大赞。
沈卿连眼睛都不眨,一口又把第三杯酒灌下去了。
这杯酒喝出了高潮,包房里顿时掌声如雷。
李有龙激动地问沈卿:“丫头,你叫什么名字?我分管财政局几年了,怎么不认识你?”
沈卿腼腆地一笑,说:“我叫沈卿,哪够格让市长认识啊!您只要认识我们局领导就可以了。”
财政局长高兴地介绍说:“沈科长不错的!她先后在预算科、政法科、会计科和农财科干过,光科长就干了五年,年纪不大,资格却蛮老。李市长,您今后可得多关心她的成长啊!”
李有龙连连点头,说:“好,好!我们就得好好提拔重用这样的干部!”
李有龙第二次见到沈卿,是在医院里。
那次,李有龙去看望龙城市市长路虎。路虎刚做了痔疮手术,去看望他的大小官员不计其数,走廊上排起了长龙。下楼时,李有龙忽然看到沈卿拎着一袋食品上了楼,袋里装的东西清晰可见:奶粉、麦片和蜂蜜。
李有龙半嘲讽半批评地对沈卿说:“这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带这些土八路去看市长?”
沈卿甜甜地一笑,说:“我知道路市长生病住院了,但也轮不到我去看呀!我是去看朱妈妈的,朱妈妈是市儿童福利院的院长,前些时出了车祸,一条腿被撞折了,好惨……”刚才还甜笑着的人,立马就起了哭腔。
李有龙“哦”了一声,说:“我和你一起去看朱院长吧,她是个大好人,要是没有她,那些孤残儿童就没有了家,没有了母爱。”
二人随即来到朱院长的病房。
朱院长没想到堂堂的常务副市长会来病房探望自己,简直受宠若惊,一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沈卿对李有龙说:“朱妈妈很了不起,她为了我们这些孤残儿童,至今独身,真的太伟大了。”
朱院长总算找到了话题,说:“李市长,沈卿今后可要靠您关心了,她是在我们福利院长大的孩子,凭自己的本事上大学、进官场,是我们福利院的骄傲。”
轮到李有龙惊讶了,他转向沈卿,问道:“你是孤儿?你真的是在福利院长大的?哎哟,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局长知道你的经历吗?”
沈卿说:“局长操心的事太多,应该不知道我的情况。”
李有龙转换话题,说:“朱院长,福利院今后要是有什么困难,就叫小沈带你来市政府找我,我保证帮你们解决。”
朱院长却说:“我们没有什么困难,就是有点儿困难,我们自己也会想办法克服的。我只是担心沈卿,看着她长大的,进福利院时不到三岁,现在都三十几岁了,还是孤身一人,李市长,您就帮她介绍个男朋友吧!”
李有龙又一副大跌眼镜的样子,说:“你到现在还没结婚?你的条件又不比谁差,为什么不谈朋友?”
沈卿说:“独身有什么不好?朱妈妈不是独身吗?照样做好事,去年她还被评为感动龙城十大人物呢,朱妈妈是我学习的楷模。”
朱院长说:“你千万别学我,该恋爱就恋爱,该结婚就结婚,过自己幸福的生活去吧。”
那夜,李有龙竟然失眠了,因为这个三十多岁还未婚未育的独身女子沈卿!他决定帮她一把。
半年后,李有龙亲自帮沈卿运作上了龙城市财政局副局长这个职位。据说任职文件下来后,沈卿还推辞不受,有人说她假装,有人骂她不识好歹,只有李有龙知道她是真的不想当官。
一来二去,李有龙就喜欢上了她。只是喜欢,还没上升到爱,更没有淫邪的成分。在全通项目指挥部当常务副指挥长的半年里,沈卿没有与他狼狈为奸,相反时时处处都提醒他,哪些字能签,哪些钱可以批。
有一次,李有龙问沈卿:“做啥事都循规蹈矩,这领导还有啥当头?”
沈卿回答说:“只有循规蹈矩、遵纪守法,领导才能立得正、行得稳、做得久、不出事。”
李有龙又问:“你这样保护我或者说监督我,图个什么?”
沈卿回答:“因为我不想您的妻子失去丈夫,孩子失去父亲,人民失去一位好公仆。”
李有龙听完,真想拥抱她。回想生命中至关重要的几个女人,发妻王秀芳为他养儿育女,赡养老人,吃尽了苦头,却没有一句共同语言,志不同道不合,注定了不能白头到老;刘亚丽虽然能伴他左右,可是贪心太重,与他貌合神离,自己迟早会毁在她手上。至于那些被他睡过或睡他的女人,按人头算,没有一个营,也有一个连了,连模样都记不清了,基本模式都一样,脱下裤子让你睡,穿上裤子让你办事,你偷我的肉体,我偷你的权力。唯独沈卿另类,让他十分敬重,甚至为之倾倒,他在心里已把她视作知己了。
现在,这个知己约他见面,他能不去吗?
第二天,李有龙请了假直奔武汉,晚八点,他准时走进了优雅高档的芝兰茶居。沈卿已先到一步,茶几上已泡好了一壶他最爱喝的“正山小种”。
李有龙急急地问:“小沈,你煞有介事地约我到这里来,又有什么指教?”
沈卿脸上显出招牌式甜美的微笑,轻声说道:“李主任,我们见面为什么是在武汉的芝兰茶居,而不是在龙城的‘凯旋门’,您不觉得它们和你关系都太大了吗?”
李有龙一笑,说:“原来你什么都知道啊!‘凯旋门’关门好几天了,还不是听了你的劝告才关的,刘亚丽气得发疯,恨不得和我拼命呢。”
沈卿没有笑,一脸严肃地说:“我的意思是,您索性也把芝兰茶居关了。”
李有龙一脸疑惑,说:“为什么?它和刘亚丽半毛钱的关系都没有,是在武汉,又不是在龙城,不能说利用了我的职权吧!”
“芝兰茶居开业快有十年了,对吧?当时装修就花了三百多万,应该不是您儿子李苏出的钱吧?”
“你问那么多干吗?你又不是纪委、检察院的人。”
“我确实不是的,但不等于今后没有纪委、检察院的人来查你们。”
李有龙无语了,快速回忆着小儿子李苏与芝兰茶居的前因后果。
李有龙和王秀芳一共生了四个孩子。四个孩子当中,李苏最讨他喜欢,却又偏偏不争气,他十八岁辍学浪荡于社会,最大的本事就是游手好闲。李有龙在蕲县当县委书记时,有个浙江的开发商找到他,希望提高所开发楼盘的容积率和减免各种规费,他二话不说,就帮那人把事情办得妥妥的。人家一感激,就往他车屁股里塞进去两蛇皮袋人民币,整整三百万!李有龙吩咐司机把钱还给了那个开发商。开发商收回钱后,转身就在武汉东湖边盘下一座高档茶庄——芝兰茶居,装修后送给他儿子李苏经营,二十年的租金一次性交了,李苏拎包入住,直接当起了老板。起初,芝兰茶居的生意不怎么好,那个开发商就隔三岔五带着浙江老乡前来捧场,时间一长,蕲县的大小官员、各种老板都知道县委书记李有龙的小公子在武汉开了个茶馆,便都去照顾生意。外人只知道芝兰茶居生意兴旺,却不知道有多少权钱交易是在茶香中肮脏地完成的。
李有龙长期在基层工作,搞腐败自有一套,防止被举报被查处自然也有一套。作为县委书记,后来作为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乃至荣升正厅级的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平日里跟他打交道最多的,不是大小官员就是各色老板。他们像蚂蟥一样爬在他身上,没有一个不是冲着他手中的权力而来。只要他点头,大学毕业生可以进机关当干部,普通干部可以当科长,副局长可以当乡长,局长又可以当副县长。只要他打招呼签字,老板可以拿到土地,接到工程,办到各种许可证,获得一些特许经营权……而要实现这些常人难以企及的目标,干部也好,老板也好,必须拿钱去孝敬李有龙。除非是绝对信任的嫡系,或是长期进贡的老部下,或是逢年过节来朝拜的熟人朋友,其他陌生人的钱物,李有龙一般是不会直接收的。但付出总要有回报,于是,茶就成了交易的道具,芝兰茶居这个茶馆就不再只是喝茶闲聊的欢场,而变成了权钱交易的密所。
在芝兰茶居,没有会员卡的人是不被接待的。办一张会员卡要先充值五千元,有了会员卡,才有资格进去消费。在这里,一壶龙井卖到1280元,一壶大红袍标价1780元,最便宜的是原产地蕲县的云雾茶,也要880元一壶。嫌贵?爱喝不喝。周一至周五上座率80%,双休日基本满座。来此喝茶的人都有会员卡,李苏每个月都会统计出贵宾会员的消费金额,月消费超过3万的才有资格向其父李有龙禀报请托事项,这样不必见面谈,也可以把所托事项办得妥妥的。当然,李苏不会“一视同仁”,所托事项越难,你月消费必须越贵。听说有个老板为了获得龙城一条造价1.8亿元的道路施工工程,在芝兰茶居一次充值20万元,办了一张会员卡,然后每天晚上叫人来喝茶,一点就是五壶大红袍,每晚消费1万元以上。他接连消费了一个月,累计超过50万元了,李苏才把他的大名和请托事项禀报给了父亲李有龙。
李有龙却嗤之以鼻。1.8亿元的道路工程,闭着眼也能赚上3000万元,仅仅拿50万元就想打发自己,不是拿人当叫花子吗?他才不傻,先不理那个老板,看对方是否识相。那个老板见50万元打了水漂,不死心,继续带人去芝兰茶居喝茶,身边的朋友都轮流喝了一遍,都喝怕了,只要接到电话说要去喝茶,就都假装有事推托。老板没法,只好给芝兰茶居姿色超群的女茶艺师一点儿服务费,叫她们把茶泡上后倒掉,消费单上照写消费额度。听说有天晚上记载着喝了20壶大红袍,差不多3万5000元,这样一个月下来,就消费快100万元。
李苏被这人的消费搞得心惊肉跳,对李有龙说可以出手了,可李有龙就是不为所动。他指示李苏搞了个茶王拍卖活动,一斤所谓极品蕲山云雾茶起拍价28万元。那个老板叫了个马仔和他一起叫价,叫到128万元时他再也不敢叫了,于是成交。
之前喝茶花了50万元,第二个月消费100万元,此番拍茶消费128万元,累计快300万元了!李有龙得报,认为可以出面打招呼了,于是经过一番运作,那个老板顺利地拿到了该工程。
没人知道李苏在芝兰茶居赚了多少钱,只看到他每隔两年就换一台豪车。别看李苏是个纨绔浪子,却比他父亲李有龙大方,一台凯迪拉克开了两年多,嫌旧,不要了,就送给陪他睡了两年的女大学生,转身又买了台宾利。武汉的高干子弟和官二代不少,大老板和富二代也不少,但在买豪车、泡女人这两个方面敢和李苏叫板的,似乎还没出现。
对儿子李苏买豪车、泡女人这两样“杰出”的爱好,李有龙起初也讨厌和担心,担心他玩物丧志,从而影响自己的前途,不免好言相劝。李苏却不听。李有龙很是恼火,便对他施以训斥和打骂。
李苏恶言相向,说:“我自己开茶馆赚的钱,我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你怎么不管管刘亚丽?她算什么东西?她在龙城开了凯旋门庄园,赚的比我可多多了。”
后来,李有龙索性懒得管李苏,也不和他联系,甚至还试图不接受他的请托。可是,李有龙无法灭除内心的权瘾,“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这句劝诫就像魔咒,牢牢钳制着他。看着身边的领导们十分踊跃地收钱办事,他不禁心浮气躁、坐立不安。所以,沉寂了数月后,他再次重出江湖,又玩起了老一套——儿子卖茶收钱,老子受托办事。
可是,今夜八点,一个八杆子打不着的沈卿,竟然把李有龙宣到芝兰茶居,一开口就叫他关停一本万利的芝兰茶居,这真比割他的肉还难受!
在李有龙胡思乱想的十多分钟里,沈卿独自喝光了一壶碧螺春,只听她语气柔软地说:“领导啊,您看,小小一壶茶,顶多用了二两碧螺春,芝兰茶居却叫价1580元,隔壁有个茶庄,最贵的茶都只380元一壶,你们凭什么贵得离谱且生意兴隆?”
李有龙狡辩道:“别人要来喝,我不能叫他不来吧。你看,我天天不在这里,它依旧天天好生意,这和我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沈卿说:“您儿子何德何能?芝兰茶居凭什么日进斗金?说白了是您手中的权力在起作用,没了这个权力,您儿子和芝兰茶居就牛不起来。”
李有龙仍在狡辩,说:“我一个小小的地级市人大主任,快退休的人了,还有什么权力可言?”
沈卿针尖对麦芒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正是因为您快退休了,才会有失落和恐慌,更加不顾一切地以权谋私,要把权力用得淋漓尽致……可是,您离死亡也就越来越近了,我真的不想看到自己十分尊敬的领导晚节不保……”
李有龙听得头皮发麻,说:“好了好了,你别说了!其实,我也不想这样,恨不得明天就退休,然后一个人远走高飞,躲到深山老林里,与世无争最好。”
沈卿却不依不饶,说:“躲是躲不过去的,有的领导退休了,因为有问题,还不是给抓了?有的跑到国外躲着,还不是叫国际刑警给引渡回国了?逃避终归不是什么好办法,只有检查自己,改正自己,才是唯一的出路。”
李有龙有些不耐烦了,脸一沉,没好气地说:“沈卿啊,你这是在和谁说话呢?这么大的口气!你以为你是纪委、检察院的人啊?你以为我是腐败分子啊?”
沈卿没想到他会来这么一招,赶紧认错,说:“领导,我没说您搞腐败,我是怕您老人家被人利用了。唉,我现在终于明白,什么叫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好了,我不再多嘴了,您喝口茶消消气吧!反正,我就是建议一下,该怎么样做还得您自己拿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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