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骨心坠(一) 1/8

华灯初上的时候,阿姐也挑亮了自家门前的琉璃灯,那灯光衬着稀薄的暮色,宛若夜光杯中酿出的美酒,让人看着就痴醉了。

  除了自家这盏,我从未见过别的琉璃灯,亦听远方的商旅说过,这绝非是俗世的手艺,绝然是仙界之物。

  阿姐那时只是笑笑,也不搭声,人都道婴短轩卖珠玉金翠、钗环缨蕤的茹娘生得明艳动人,却偏偏是副冷性子,冷像那月宫里的姮娥,昆仑界的青女。

  我可不管什么姮娥青女,在我看,阿姐就是我最亲的人。

  这是仲夏的节气,夜来得晚,迟暮中的归人行色匆匆,十里秦淮晕润在一片焕彩的烟霞中。

  “子夜,你且拾掇下,该要吃饭了。”阿姐唤我。

  我却一时不得搭理,只看向铺子前晃过的人影。

  “已经打烊了,明儿再来吧。”我冲那人道,旋又怔住了。

  那是怎样一张脸颊,分明白得像是纷谢残颓的酴醾花,不复芳华。

  “买画么?”那声音也是不哀不乐,犹如冬**里咽下喉头的一口冰水。

  “我……我们不需要画。”我回绝了那女子,不再想搭理她。

  “买画么?”她却嗫喏着,凑上前来。

  那张荼白的面颊近在眼前,透着诡异的素冷,好像在那弯净白的钩月中浸润了几千年。

  天色似乎就此暗了下来,一眨眼的功夫,漫天绮罗散尽,空中尽是些惨白的流质,斜斜密密地织在一起,仿佛长满皱纹的愁容。

  我怯怯地退了两步,见那女子并没有执意上前,便连退入门内,闭门上闩。

  “子夜,快些来,莫要等饭菜都凉了。”阿姐的声音又自内传来。

  我连声应了,便穿过院子向里面去。

阿姐已将饭菜摆上了桌,清粥小菜,与平**无异。唯有一只青瓷盘子中散发出茱萸、米酒、桔米的气味,混杂萦绕,袅袅如烟,堆积在盘内的美味恍惚似峰峦,又以青绿时蔬为辅,及目处恰似静波无澜,竟如远望瀛洲蓬莱,气爽风驰,雨霁天青。能将菜肴置办得如此天工巧夺,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是鲊!”我欢喜道,“阿姐你不是说,这是淝水一役中那谢家宝树自制寄予妻子的吗?还颇费心思地做得如此好看,不想我们也能尝到着豪门宫廷的珍馐。”

  阿姐却不以为意:“这是玉桃斋的爷爷特地做来给你的。只是在我们家订了串百子铃,约定五天后送上门去,却不想东西没做好,他老人家竟先派人送来了这盘子鲊。我不肯收,又怕老人家生气,算是你有口福了罢。”

  说起来,那**是为慈和的老人。玉桃斋的陶爷爷曾在宫中御膳坊供过职,后在这秦淮河畔开了面点铺子,平**里也是食客络绎,可见这回是亲自替我做了这工序极其繁复的佳肴。

  我已急不可待,还没坐稳,就拿筷子**了一块丢进嘴里。

  “阿姐,你说有趣不?方才来了个卖画的。”我享了口福,又笑嘻嘻地向阿姐道。

  “卖画怎么会卖到我们家了。我们只是做些珍宝首饰的生意,又不是什么达官显贵,风雅文士。”

  “那女人可**是怪呢。”思绪一经牵动,就如向阳的花木,嚣张地生长出七桠八杈,气焰愈甚,连自己都遏制不住。

  “你若嫌奇怪,不必搭理便是了。”只听阿姐淡淡道,“已经搬迁了六七回,希望在这儿你能够好好过。”

  这话听得我心底一酸,这些年来,每到一个地方,不出半年,阿姐与我就难免遭到街坊邻居的白眼。

  “怎的不吃了?”阿姐推了推我。

  我连忙收敛了思绪,狠狠扒了几口饭。

  却又听她道:“但愿借这帝王之城的紫气能够让那些东西消停一些。最后,还是回到这儿了。”

  我着实不懂她的意思,也不懂她这个人。

  “有时我想,如果我看不到该多好。”我说着,心底就是一阵失落,“我并没有说谎,可那时大家都不相信我……”

  “**的那么厌恶彼岸的生灵吗?”阿姐放下碗筷,我才发现她竟一口都没吃。

  “上一个人已经死了。”她就像是陷入了某种令我难以触及的梦境,朱唇边滑出迷离的语句,“上一个守望彼岸与现世,沟通此岸和异界的人已经死了。可他却是第一个……如此安然地接受命运的人。”

  “这个时代,当**是人鬼并行的时代,也是最后一个神鬼妖魔可以并存的时代。”不知为什么,阿姐的声音透着隐忧,“不管看得见,看不见,阿姐都和你在一起。不论那些东西是友**的,**的,阿姐都会守着你。终有一天你会看到,那些东西也和我们一样,甚至**我们活的更加绝望。”

可我并不绝望,即便自幼就因为看得见来自异界的生灵亡魂而遭人鄙弃,甚至被当成喜爱说谎的坏孩子,可我一点都没有绝望。因为,我还有阿姐啊,和我一样看得到鬼魅的阿姐,不管在外我怎样被那些不信我的孩子欺凌,她都会找到我,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

  或许绝望的是阿姐,可我却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绝望,这远不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所能理解的。

  因此,我不再去想。

  夜色用最浓重的色彩和最辽阔的静默吞噬了苍生的苦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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