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宋州砀山县午沟里有个书生名叫朱诚,人送外号“朱五经”,屡考科举不中,开了个私塾谋生。后娶王氏为妻,生有三子,长子朱全昱,次子朱存,三子朱温。
三子逐渐长大,食口增多,朱五经所入馆金不敷家用,免不得抑郁成疾,竟致谢世。身后四壁萧条,连丧葬费都无从凑集,还亏亲族邻里各有馈赠,才得草草藁葬。但是一母三子坐食孤帏,叫他如何存活?不得已投往萧县,佣食富人刘崇家。母为佣媪,三子为佣工。谁曾想三人中惟有老大朱全昱勤于劳作,老实本分;而朱存、朱温俩兄弟则游手好闲惹事生非。每次朱存、朱温在外面惹下是非,主人刘崇对他们非打即骂,但两人始终没有改过。
刘崇尝责备朱温说:“阿三,你平时好说大话,无所不能,我看你一无所能!试想汝佣我家,何田是汝耕作,何园是汝灌溉?”
朱温接口道:“市井鄙夫,徒知耕稼,哪里知道男儿壮志?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刘崇听他自比鸿鹄,而自己乃是燕雀,禁不住怒气直冲,就便取了一杖向朱温打来。朱温不慌不忙,双手把杖夺住,折作两段!刘崇更加生气,入内去觅大杖。刚好被崇母看见,惊问何因。刘崇说要打死朱阿三!崇母慌忙阻住道:“打不得,打不得,你不要轻视阿三。他将来了不得哩。”
看官!你道崇母何故看重朱温?原来朱温到刘家时,还不过十四五岁,夜间熟寐时,忽发响声。崇母惊起探视,见朱温睡榻上面有赤蛇蟠住,鳞甲森森,光芒闪闪,吓得崇母毛发直竖,一声大呼,惊醒朱温,那赤蛇竟然不见了。从此崇母知道朱温是异人,格外优待,当做自己儿孙一般。且告诫家人道:“朱阿三不是凡儿,汝等休得侮弄!”
刘崇道:“母亲不知,他如此好吃懒做,何时有完?”
崇母便戒朱温道:“汝年已长成,不该这般撒顽;如果不想耕作,试问汝将何为?”
朱温道:“平生所喜,只是骑射。不若与我弓箭,到崇山峻岭旁,猎些野味与主人充庖,却是不致辱命。”
崇母道:“这也使得,但不要去射平民!”
朱温拱手道:“这个自然,当谨遵慈教!”
崇母乃去寻些旧时弓箭给了朱温。温母也再三叮咛切勿惹祸。
朱温总算听命,每日往逐野兽,就使善走如鹿,也能徒步追取手到擒来。刘家庖厨逐日充牣,刘崇喜他有能。温兄朱存也觉技痒,愿随朱温同去打猎,也向刘崇讨了一张弓,几枝箭,与朱温同去逐鹿。朝出暮归,无一空手时候,两人不以为劳,反觉得逍遥自在。
一日逐至宋州郊外,艳阳天气,春光明媚,正是赏心悦目的佳景。朱温正遥望景色,忽见有兵役数百人,拥着香车二乘向前行去,他不觉触动痴情亟往追赶。朱存也随他同行,曲折间绕入山麓,从绿树浓荫中露出红墙一角,再转几个弯才见到一大禅林。那两乘香车已经停住,由婢媪扶出二人。一个是半老妇人,举止大方,却有宦家气象;一个是青年闺秀,年龄不过十七八岁,生得仪容秀雅,亭亭玉立,眉宇间更露出一种英气,不似小家儿女扭扭捏捏,腼腼腆腆。朱温料是母女入寺拈香,待他们联步进殿,也放胆随了进去。等母女拜过如来,参过罗汉,由主客僧导入客堂,朱温三脚两步走到该女面前仔细端详,确是绝世美人,不同凡艳。勉强按定了神让她过去。该女随母步入客室,稍为休息,便唤兵役伺候,稳步出寺,连袂上车,飞也似的去了。朱温随至寺外,复入寺问明主客僧,才知所见母女,年大的是宋州刺史张蕤妻,年轻的便是张蕤女儿。朱温惊寤道:“张蕤么?他原是砀山富室,与我等正是同乡,他现在还做宋州刺史吗?”
主客僧答道:“听说也将要卸任了。”
朱温乃偕兄出寺,路中语朱存道:“二哥!你可知阿父在日,讲过汉光武故事么?”
朱存问何事,朱温道:“汉光武未做皇帝时,尝自叹道:为官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后来果如所愿。今日所见张氏女,恐当日的阴丽华,也不过如此罢了。你说我等配做汉光武否?” 朱存笑道:“癞虾蟆想吃天鹅肉,真是不自量力!”
朱温奋然道:“时势造英雄,想刘秀当日,有何官爵,有何财产?后来平地**,做了皇帝,娶得阴丽华为皇后。他能做皇帝娶美女,我为什么不能呢?”
朱存笑语道:“你可谓痴极了!想你我寄人篱下,能图个温饱已算幸事,还想什么娇妻美妾!就是照你的妄想,也须要有些依靠,平白无故能成大事么?”
朱温也不与他争辩,不过心里已是下定决心,今生今世非娶张氏不可!
不久黄巢起义爆发,农民军路过宋州,朱温与二哥朱存都参加了农民起义军。这年朱温二十六岁,谁也不会想到他日后竟然会成为风头不亚于黄巢的人物。
朱温与兄长朱存加入起义军时,正是黄巢大量扩军之时,成千上万的贫苦百姓一批批地来到军中,起义军队伍不断壮大。朱温和兄长来时,先编排在一个小队中。朱温此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他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再也不象在乡下时那样游手好闲,无所事事。
参加黄巢起义军后,朱温念念不忘张氏,为了见到自己的梦中情人,他怂恿黄巢出兵攻打宋州。不料宋州刺史张蕤早已离任,后任刺史坚守城池,再加上唐朝援军四至,农民军无功而返。
中和二年(882年)二月,黄巢任命朱温为同州防御使,但他并不占据同州,所以让朱温自行攻取。朱温从营州领兵南下,以王彦章、王彦童为先锋,所过之处**连捷。数日后杀至同州,同州守将名叫樊秀,善用一口泼风大环刀,王彦童出战一个回合便将樊秀挑死。朱温乘胜挥兵入城,麾下兵卒抢掠妇女,胡作非为。亲兵大将氏叔琮将十多名美貌女子献于朱温帐中。朱温乐得合不拢嘴,对氏叔琮说:“全部美人暂且关押,我要每夜一换。”
忽闻其中一个女子喊道:“我与将军乃是同乡,何忍欺凌?”
朱温问道:“你可是前宋州刺史张蕤家的小姐吗?”
张氏女低声答道:“正是民女!”
朱温扶起张氏女连声道:“快快请起!我与小姐同乡,今兵乱民殃,令小姐受惊,乃温之过也!但不知小姐父母双亲何在?”
张氏女答道:“父亲病故多时,我与母亲避乱四出逃难,后与母亲失散,不曾再遇,只随流民逃难至此。”
朱温道:“当年我在同州郊外,得睹小姐芳姿倾心已久,自随义军起事以来,堂中尚无正室。今预娶小姐为妻,永结百年之好,不知小姐意下如何?”张氏迫于乱世流离,无处安身,只得微微点头。
朱温见她点头不由欣喜若狂,他也不想每夜一换了。为了表示隆重,朱温还千辛万苦地寻访到张惠的族叔,并按照古礼三媒六聘择吉成婚。可见他对这门亲事何等看重,张惠在他心中的地位由此可见。正是:
天下之大何其小?
富贵贫苦相替交。
时来运转杳难测,
缘得痴情也凑巧。
却说沙陀族是西突厥的一支,唐灭西突厥后,设北庭都护府管辖其境,沙陀部落主动归顺,唐政府把他们安置在北庭的金满州。沙陀人挺知足,反正和西突厥又没什么感情,现在有了自己的地盘,没事儿打打猎、放放羊,小日子过得挺舒坦的。
庞勋叛乱时,朝廷命大将康成训前往平叛,同时派朱邪赤心带着三千沙陀骑兵跟随协助。康成训在取得几场胜利后便目空一切,认为庞勋叛军不值一提,结果在某次渡河作战时被伏兵包围,几乎全军覆没,朱邪赤心带领五百骑兵奋力将康成训救出。庞勋想一鼓作气干掉这位唐军主帅,派出八万大军与唐军作战,朱邪赤心亲率沙陀骑兵左冲右突,叛军大乱败退。朱邪赤心乘胜追击奋勇杀敌,给康成训和朝廷留下了深刻印象。
庞勋叛乱平息之后,朱邪赤心被封为云中节度使,赏赐豪宅别墅,并赐以国姓李,名国昌,正式加入大唐皇籍,后又调任振武节度使,镇守大唐西北边疆。
李克用是李国昌的大儿子,老妈姓秦。相传秦氏怀孕十三个月时,胎儿李克用才极不情愿地从娘胎里出来。**aby刚一出生,产房中瞬间充满了彩虹之光,庭院之内白气升腾,连院里的井水都暴涨溢出,一片祥瑞之兆。
庞勋作乱时,李克用十五岁随父出征,冲锋陷阵勇过三军,因为他嗓门大,发起军令来咋咋呼呼的,跟乌鸦一样,友军给他起了个李鸦儿的绰号,而且李克用先天残疾,有一只眼睛失明,江湖人称“独眼龙”。或许正是这一先天缺陷,使得他箭法奇准,百步穿杨。
等到庞勋之乱平定后,李国昌封官晋爵,李克用也落了个云中牙将的武职。驻守云中时,李克用曾在自家别墅中饮酒作乐,完了搂着几个歌姬就睡。有个仇家想趁机谋杀他,提着刀溜进室内时,发现李克用睡的帷帐之中烈火熊熊,李克用就在烈火中安睡,这家伙以为神人下凡,吓得屁滚尿流转头就跑。
李漼驾崩之时。晋王李俨以太子之身在懿宗灵柩前继嗣皇位,时年十二岁。扶保新君李俨登基的是国舅段文楚与太监田令孜,对这两个人李俨是言听计从。懿宗皇帝的丧事办完,各地官员要往京师朝贺新君。
段文楚为人好大喜功,上奏天子建造一座新殿举行朝贺。段文楚借造宫殿之机横征暴敛,强役民夫筑此高楼。耗时三个月高楼建成,名曰“五凤楼”。此楼圈地千余倾,征各地良木不计其数。楼分三层,高约数丈,镏金筑顶,金铂铺地,奢侈至极。数日之后,朝贺文书发往各地。
这一天文书传至云州节度使李国昌之处。李国昌对诸子道:“塞北各部屡犯边庭,战事吃紧,本帅不可离开,由长子李克用代父朝贺。”
朝贺队伍共大车八辆,里面皆是馈赠天子的礼物,有百余名沙陀亲兵押送。李克用除随行护卫外还有一个义子,名曰李嗣源。一路之上风沙甚大,而大车逆风而行。突然车轴折断,众人皆惊。李克用对李嗣源说道:“嗣源,车轴逆风折断,此兆不知主何凶吉。”
嗣源道:“老爷不能亲往,此番遣公子代行,说不定会有**臣借此奏上一本。”
李克用道:“嗣源勿忧,此番并非老爷一人不能前往。今南诏起兵攻入西川,西南诸镇将官皆不能入朝为贺,山东、淮北闻有王仙芝与黄巢等人起兵造反,圣上诏令淮南、忠武、宣武、义成、天平五军节度使出兵围剿,朝贺之时焉能各就其位,等到京师再见机行事。”闲谈之时,有士卒已修复车轴,大队继续奔往京师。
不日,李克用等众人持朝廷文书及贺柬入住驿馆。两日后,僖宗于五凤楼内宴会群臣,李克用代父位居云州节度使之座。他往四周一看,只见龙椅上坐的便是当朝皇帝李俨,十一二岁模样,一脸的稚气,与两边小太监嬉闹不止。李克用心想:我那十几岁时,早已随军枕戈沙场,何曾这般玩耍。再瞧文武百官,个个蟒袍玉带;,还有从天竺、波斯、大食、**、琉球等国前来朝贺的使节藩王,彼此交头接耳。
国舅段文楚酒过三旬菜过五味,看见赴宴之人中有一独眼之人,认出他是李克用。他想李国昌父子向来不曾奉承自己,今日倒要戏弄一下这个一只眼,于是执酒樽于殿上言道:“今观云州节度使之位,坐一年轻将军,敢问可是大战庞勋有功的李克用将军?”
李克用起身道:“国舅垂爱,正是末将。”
段文楚又问:“你父李国昌官居节度使之位,因何不来朝贺?”
李克用躬身答曰:“回禀国舅:今云州部族之乱其况未明,家父携兵镇守不敢懈怠,特命克用代父入京,朝贺新君登基。”
段文楚又道:“我观将军只以左眼看人,为何不将右眼睁开,让我等一观将军威容?”
李克用见旁边有人发笑,强忍怒火答道:“克用右眼有疾不能睁开,平日仅靠左眼看人。”
段文楚醉笑道:“既是如此,我有诗一首赠与将军,让圣上和诸位臣公见笑。”
僖宗李俨道:“国舅以诗助兴,众爱卿和之。”众人皆应。
段文楚略捻须髯吟道:
“耳聋口哑不可交,
瘸腿一走两步摇。
番邦小丑一只眼,
前世莫非属山猫。”
此言一出百官无不哄堂大笑。李克用闻听对方骂自己是小丑、山猫,顿时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摔杯怒道:“段文楚!我父子与你无怨无仇,何苦恶语伤人,出言不逊!”
段文楚道:“李克用!想我大唐天朝国富民丰,文臣武将人才济济,焉能让你这独眼丑陋之人在此丢人现眼!朝贺的番邦使节看了,岂不笑我大唐无人?还不快快退下,以免污了圣上龙目。”
“呸!你国舅算什么东西?文不能兴邦,武不能定国,不过是凭着妹妹的裙带关系才飞扬跋扈!我今天要让你知道沙陀爷爷的厉害!”李克用骂道。
段文楚怒道:“看得起你才拿你开心,你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将此番贼拿下!”言罢转身欲走。
“老匹夫,休走!”李克用不理李嗣源之劝,上前左手一把揪住段文楚衣领,右手抓起玉带,大吼一声便将他举于半空,众人惊作一团。李克用大叫道:“吾当杀此老贼以谢皇恩!”说着将段文楚掷出两丈有余。这段文楚年近六十,李克用力壮如牛,一下子把他摔得骨断腰折,躺在窗下不能起身。李克用借势跳过酒席,一个健步跃至窗前,两手提起段文楚脖子,右腿一抬便将其掀出窗外。满堂百官惊呼不已。有几个当值卫士抢奔李克用而来,李克用不过轻轻一提,都扔在两丈以外!卫士人多,李克用寡不敌众,最终被卫土扑倒捆住。
段文楚从数丈之高的五凤楼摔下,脑浆迸裂粉身碎骨。僖宗李俨大怒,命武士将李克用楼外**。正是:
只怨国舅欲逞强,
取人何苦以貌扬。
老命该亡段文楚,
恶诗羞辱独眼郎。
掷贼命归花月夜,
气冲牛斗少年狂。
以死除佞谢单目,
不负李唐姓氏香。
李克用摔死国舅段文楚,僖宗李俨下令楼外**。此时尚书左仆射萧仿起身奏道:“吾主万岁,且慢斩李克用。” 李俨问道:“爱卿有何话说?” 萧仿道:“那李克用朝贺之上摔死国舅固然大罪,但事出有因,还请陛下从长计议。” 李俨不解,萧仿道:“这李克用之父李国昌官居云州节度使,拥兵数万,镇守边庭有功。倘若轻易将其斩首,其父失子恐生变故,沙陀部本是外族,若联合塞北部族犯我大唐,朝廷何以拒之?此其一也;李克用父子本姓朱邪,因剿庞勋有功,先帝赐其李姓,段文楚当庭羞辱乃是对先帝赏赐不敬,非李克用一人之过,此其二也;李克用气冲牛斗,乃是段文楚以貌取人,做诗羞辱在先,李克用杀人在后,当酌情定罪,此其三也。有此三条,还望陛下三思。”话音刚落右仆射王铎起身言道:“萧相所言极是,臣请附议。”两位宰相开口说话,接着多位大臣均为其求情。
僖宗见众人求情赦免,于是说道:“诸位爱卿,既是如此,当免其一死,但不可免其之过,众卿以为当如何处置。”吏部侍郎程敬思道:“臣启陛下,李克用摔死国舅其罪不轻,念其事出有因,臣以为可革去李克用官职,罚李国昌教子有失,割去云州节度使一职,降为云州防御使,罚俸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