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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过了多久，顾南柯从昏迷中逐渐苏醒。她第一件事就是查看怀里的白玉川，还好，没缺胳膊少腿，又探了探鼻息，还好，有气儿。只是不知勿看使了什么手段，白玉川依旧昏睡着。
没关系，活着就成。顾南柯放下心来，这才有功夫去注意自身和周遭情况。尽管她在千钧一发之际放出卷风抵挡，但后背仍旧伤得不轻，传来阵阵灼烧刺痛。所幸勿看画的血阵已过了时效，经历战斗伤亡大半的群妖们没了诱饵，悉数如潮水般退去。
长生观上下唯余一片废墟和遍地尸骸。飞升台瀑布下堆满妖尸，仙阵被毁。所有建筑被夷为平地，连丹修院地下暗室也被从地面破开捣毁殆尽。潇州土地化成的丹炉人已成万千碎片，大部分进了妖腹。好一招毁尸灭迹！顾南柯心中恨道。
不远处，有五个人相互搀扶着站起来，顾南柯一眼便看到了其中的勿言。“勿言！你们还好吧？”顾南柯喜出望外。
“多亏有老死拂尘抵挡，不然我们几个怕是要命丧于此了。”勿言带着一身伤走上前，恭恭敬敬将拂尘双手奉还，“多谢妖神。”
“嗐，客气什么。”顾南柯伸手取出拂尘柄里的佛珠，“佛珠我收下了，这拂尘即便没有老死之力也算一件上等法器，你留着自己用吧。”
“好。”勿言点头。
顾南柯从白玉川腰间取下乾坤袋，把佛珠放入其中，又原模原样系回去。不知从何时开始，她已经默认了收集来的佛珠该交给白玉川保管。
刚放完佛珠，几步之遥传来一连串的咳嗽声。顾南柯转头望去，只见断了一条胳膊、少了半张脸的无尘，从妖尸堆里颤颤巍巍爬起来。很显然，他并没有受到老死拂尘的庇护，或者说，勿言并没有救他。
“你竟然还没死！”顾南柯冷笑，“也好，睁大眼睛瞧瞧，这就是你所说的救世！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徒弟！”
无尘斑白的头发散乱，衣衫破碎浑身是血。他如今再无观主风度，只是一个还吊着半口气的垂死老者。“这世道……早已烂透了，根本无药可救。 ”无尘卸下所有伪装，用饱经风霜的眼睛望向顾南柯，“妖神大人，你应当明白的，我别无选择。”
“这不是你助纣为虐的理由，至少，我不会因为这种话宽恕你！”顾南柯抬脚踢过去一把剑，“远的不说，单论勿听替死之事，你也该还他一条命，自己动手吧！”
“死了好哇，死了，才是解脱。”无尘仰起头闭上双眼，却并不捡剑，“只可怜妖神你啊，还得在这条路上走下去。既然如此，不妨我们来赌一赌，看看究竟是我误入歧途，还是你不知悔改。”
“哦？这还需要赌吗？”顾南柯气极反笑，这般冥顽不灵之人，她还是头回见。
“我和勿看都是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你若真想替长生观上下讨个公道，不如去追究幕后之人罢。届时你自会明白，什么叫别无选择。”无尘的声音苍老而疲惫。
顾南柯听到线索，忙不迭厉声质问：“幕后之人到底是谁？”
无尘睁开双眼，沉静地看向顾南柯。他举起残存的右手，竖起三根手指。在他正要开口的瞬间，赤红闪电从天而降，轰隆一声劈得他皮肉焦黑。
这是，雷罚！顾南柯恍然明白了，丹炉人为何将幕后神仙称为不可说。看来这些为不可说办事的地仙，都被下了禁言咒，谁若想说出背后主谋的身份，必会遭遇雷罚。
无尘漆黑的半张脸露出苦涩的表情，仿佛在说：“看吧，这就是和那位上神作对的下场。”然后，他长吁一口气合目倒地，犹如劳累多年终于得以安心休息。
三……顾南柯伸出三根手指，看了良久，猛然忆起长生殿的三尊神像。三清？难道说幕后主谋是三清之首元始天尊？难怪他敢对白玉川出手，合着连如来他也不放在眼里。这下要怎么给长生观众人报仇呢？为了一群凡人的性命，让道教始祖元始天尊偿命吗？横看竖看都像个天真至极的笑话！
顾南柯方才明白无尘碰到了什么，现在她也碰到了，那是如天道般不可撼动的力量，那是谁也无法推翻的强权。不行，总归要去讨个说法！元始天尊又如何，他既然煞费苦心要毁尸灭迹，必定还是有所忌惮。我不信在众神面前，他还能觍着脸为自己开脱！顾南柯握紧双拳。
“无妨，此仇不报了。”一旁的勿言忽然开口。她看出顾南柯猜到了答案，并且这个答案还相当棘手。
“不行！”顾南柯脱口而出。
“我才是长生观弟子，要报仇也该我来报。但我自知此事如蚍蜉撼树，断不可成，因此只求能安葬逝者，然后带着他们四个安度余生。”勿言看了一眼身后幸存的四位剑修，“还望妖神能够相助。”
罢了，元始天尊的事儿还是等白玉川醒了，跟他商量商量再说。“我们个个负伤人手不足，土葬恐怕不行了，火葬吧？”顾南柯问。
“好。”勿言答应道。
顾南柯挥扇召出玄夜、苍云、织织，还叫夏至带了几个蛾妖来。众人和命奴们一起忙碌，搬运着道士和流民的尸身。
顾南柯见到了勿看，他跪在地上，双眼蒙着眼纱，头垂在胸口——他胸口破开一个大洞，人早已死透。顾南柯还见到了胡一刀等人——那些跟随她来到长生观的流民，还没来得及学上一星半点的防身本事，便已悉数丧命。早知如此，真不该带他们来这里，顾南柯暗自悔恨。
勿言去抬勿听时，又凄凄地哭起来，引得另外四名剑修也纷纷落泪。众人便在这哀恸的哭声里搭好柴堆，把尸身一具一具摆上去。连无尘此刻也被宽恕了，他焦黑的身体和勿看躺在一起，摆在柴堆的角落里。
傍晚时分，玄夜朝柴堆吐出火焰。冲天火树升腾而起，将晦暗的天空映得通红。满山妖尸自妖潮褪去后便开始逐渐消散，偏偏这时仿佛受了感应般阵势猛增，漫天都是光影碎片，一股一股涌动着，和火树喷出的浓烟交缠在一起，飞向高空。
妖、人、仙，融为一体，受害者和加害者，不分彼此。所谓死亡，正是这么一回事啊。
白玉川嗅到了刺鼻的气味，鼻尖微动，双眼也颤动着缓缓睁开。他瞧见自己躺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帐篷外火光冲天星光散布，顾南柯坐在他脚边，面对着门外的光怪陆离。
熟悉的背影挺得笔直，似乎在对抗着什么，披散的白发从肩膀以下，都被鲜血染成红色。夹杂着火星和光影的轻风拂过，撩起几缕白红长发，便有浓重的血腥味闯入白玉川鼻腔。
“醒了？”顾南柯忽然侧过头，火光将她脸上细微的泪痕镀成金色，“神奇吧？好像昨天还跟他们师徒四个一起吃饭来着。勿听站起来夹菜，无尘训斥他，勿言给勿看夹了一大碗……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副模样呢？”
她悲凉的发问散落在寂寥的夜风里，唯有远处低低的哭声做了应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