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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山崖之事后，灾民们再无人与顾南柯说话，白玉川成了双方沟通的桥梁。当然，也有人质疑过白玉川的身份，但他只说自己是修道之人，其余的一概不方便透露。
如此又走了三日，终于瞧见荒地上长出绿茸茸的青草。继续前行，妖魔踪迹渐无，一座低矮的山丘显现。不同于北方山峰的巍峨陡峭，这座南方小山显得十分娟秀，层林掩映间撒落数处较大庭院，还有许多星罗棋布的普通民居。
土路与山阶相接处，立着石雕山门，匾额上写着“长生观”三字。灾民们看到人迹，又发现确有长生观这么个地方，纷纷激动起来，有几位已上赶着给顾南柯道歉了。但顾南柯完全懒得理会，径自朝山门走去。
顾南柯一只脚刚踏入山门，便听有人呵斥：“来者何人？”
“在下与友人乃两位散修，听闻长生观可收留灾民，特带四十人前来投靠。”白玉川率先作揖回答。
“回去吧，我们观已不收人了。”那声音道。灾民们顿时惊恐骚乱。
“回去？回哪儿去？整个潇州除了你们长生观，恐怕皆被妖魔所占。这样吧，你且先放我们进去歇歇脚，待我们商量一个去处，自会离开。”顾南柯提议。
“哎呦，师兄你瞧，这人长得像不像……”那声音忽然有了十足人味儿。
“像什么，她就是！快，快去禀告师尊！”另一个声音道。
顾南柯正纳闷呢，两道人影忽从树上闪下来，是两个身着青色斜襟短褂的道童。个儿矮的急急朝山上奔去，个儿高的跪地叩首，高呼：“拜见妖神天尊！”
顾南柯吃了一惊，忙问：“你如何认得我？”
“我们长生观只供奉三清和妖神，日日给您上香，当然认得！”道童爬起来，欢欣雀跃在前面带路，“妖神大人您请。我们师尊早交代了，说您这几年会下凡显灵，可巧，叫我遇上了！”
难怪之前能收到那么多香火，原来除了妖神城，还有这长生观供奉我啊。不过，下凡显灵是什么玩意儿？顾南柯干笑着，带领众人跟上去。
白玉川眉头微蹙，悄悄落于人后，掏出佛光司南念咒催动。司南勺尾指向山阶，且震荡剧烈，很显然下一颗佛珠正藏在这长生观中。若道观里皆是妖神信徒，彼时该如何取舍呢？白玉川迅速收了司南，不动声色追上人群。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顾南柯还未走到正殿，已有一群青袍道士呼啦啦迎上来。他们齐齐跪了一地，叩首高呼：“拜见妖神天尊！”
这一拜，让顾南柯心花怒放，连日来的阴霾顿时一扫而空。“免礼免礼，已很少有人族供奉我了，你们倒是稀奇。”顾南柯将为首的长者扶起来。
“妖神大人，您还记得我吗？”长者起身后又是抱拳一拜，“一百多年前，潇水河畔，您曾与一个叫无尘的小道士对坐清谈，后来您引荐他拜入潇州土地神门下。”
“是你啊，无尘！”顾南柯又惊又喜，她看着眼前两鬓斑白的老人，实在无法把他和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小道士联系起来。
一百多年前，顾南柯去潇州接受鹿妖归顺，途经潇水，正巧遇上在路边生火做饭的无尘。彼时无尘还是个散修小道，一腔热血要修习法术拯救世人，却苦于没有门路。顾南柯于是给他写了引荐信，叫他拿上去找潇州土地。
无尘遣散众道士，命人带灾民们前去安置，自己则领着顾南柯和白玉川往山上走。他边走边讲，拜入土地门下后，他如何苦心修行，终练得一身本领。可惜后来土地神被妖魔所害，他只好自立门户，在这潇水源头建了长生观，广收徒弟庇佑流民。他如今修为大成，号无尘真人，是受封过的地仙。
三人说话间走至山阶尽头的长生殿。正殿供奉着三尊神像，分别为玉清元始天尊、上清灵宝天尊、太清道德天尊，此乃三清，为各地道观常供之神。西殿供奉着潇州土地神，东殿供奉着妖神，也就是顾南柯本人。
妖神像足有三丈高，彩绘金漆，身着暗金墨绿秋桑袍，头戴银丝珠链藤木冠，手持展开的扶桑扇，踏云而立气宇轩昂。顾南柯瞧着自己的塑像，不由感慨道：“有心了。”
“若无妖神大人当初的一纸荐书，便没有我无尘的今日。塑像供奉，实乃分内之事。”无尘说着朝顾南柯一拜。
“潇州妖灾如此严重，道长能筹集钱粮安置灾民，令这长生殿香火不断，想必颇费了一番功夫。”白玉川看似恭维，实则打探。
无尘听出话外音，解释道：“我们修道之人也有谋生手段，以黄白术炼丹，以朱砂画符，再卖给别处修士，自然不愁钱粮。”
“既然如此，我们刚到时，道童为何说观内不再收人了？”顾南柯问。
“唉——钱粮再多，也养不住闲人啊。观内白吃白喝的灾民太多，我出此下策也是无奈之举。”无尘叹息。
“道长，在下还有一问，为何此地名为长生观呢？”白玉川再次开口。
“道家皆修长生，我既已为地仙，自然想让徒弟们也飞升成仙。哪怕去天庭当个无足轻重的婢女小卒，也好过在这乱世里忍饥挨饿，不知明日生死。”无尘眼中是难掩的悲悯。
“这么多年，苦了你了。”顾南柯拍拍无尘肩膀。
“当初既然立志要救世，便已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妖神大人，你我不都一样吗？”无尘衰老的面容显出几分悲壮。
恍惚之间，顾南柯仿佛又看到了一百多年前，潇水河畔侃侃而谈的小道士。“是啊。”顾南柯一声喟叹。
夜里，白玉川来到顾南柯房中，确认过屋外无人，接着关窗闭户。
“白仙君，你干嘛偷偷摸摸的，怎么，来偷情啊？”顾南柯心情一好就喜欢瞎开玩笑。
白玉川可没工夫跟她打趣，开门见山道：“长生观里有一颗佛珠，十有八九在无尘手上，他的话不可全信。”
顾南柯神情一滞，半晌才道：“但他说的做的都没问题啊，兴许他借用佛珠庇护灾民呢？”
“我说过，如来要用苍生炼宝，因此势必要让十二佛珠沾染杀孽恶业。若无尘真想用佛珠救世，那么罗汉绝不会将佛珠给他。”白玉川顿了顿，犹豫片刻，终是带着无限痛惜继续说道，“你常说妖族都是一根筋，那你有没有听过人心易变？顾南柯，无尘早已跟你不一样了。”
顾南柯的脸色一寸一寸暗下去。不，我不信，无尘要是作恶，又何必假惺惺供奉我？“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不就知道了。从明天起，我们一起查查这长生观。”顾南柯声音低沉，尽量把话说得理智而中肯。
但她心里却在想，误会也好，苦衷也罢，这背后肯定有什么原因。总之，她不相信一个人可以彻底抛弃自己的信念，走上另一条完全相反的道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