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着黑斗篷戴着半脸面具的妖族,走进声如鼎沸的翠羽楼。此人身形修长,半脸面具状如一对鸟翅,黑底青纹只遮住眉眼。
门口小厮立马殷勤招呼:“哟,七爷来了,老位置给您留着呐,您请——”
这位号称七爷的妖族,带着两名虎妖侍从,跟随小厮来到二楼雅间。此处凭栏望去,正对着一楼歌台舞榭,是整栋楼里最绝佳的观赏位置。
跑堂端来茶水点心,七爷在软榻上坐下。“老规矩,一个留下,一个守门,别放任何人进来。”七爷摆摆手。
“是,尊上!”两名虎妖一壮一瘦,齐声答道。
“啧,叫七爷叫七爷!说多少遍了,怎么愣是记不住呢!”顾南柯恼火地砸过去一个橘子。
“是,七爷!”两名虎妖连忙改口,其中的壮虎妖接住橘子退出去。
顾南柯斜倚阑干独自观赏着楼下歌舞,不由得思绪纷飞。自叛出天庭已过十载,她收拢虎氿旧部数千名,打出妖神天尊的旗号,实力已等同于一方妖王。然而这还远远不够,要想抵挡天庭接连不断的追兵,或者更进一步让天庭产生畏惧不敢轻易来犯,她还需要吸纳更多妖族。
唉——最好是各方妖王忌惮我的法力,主动上门归降,要不然一个个打过去,又麻烦又造杀孽。但问题在于,妖族畏惧顾南柯,是冲着她灵台将军时的战绩,可惜这战绩又涂满妖族血泪,说是血海深仇也不过分,谁能愿降?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顾南柯天天愁得掉头发,也没想到该如何打开突破口。
罢了,既然来散心吃酒,干嘛还要想公事!顾南柯自斟自饮一杯,瞧着楼下飘逸灵动的雀舞。琉璃青玉制成的舞台上,几名男孔雀妖衣着暴露身姿婀娜,一舞跳毕齐齐开屏。一时间台上层层蓝翠光彩夺目,台下众妖满堂喝彩。
“赏。”顾南柯把两瓣橘子塞入口中,又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块月石,“把这个也送了,就说,貌美如月。”
“是。”留侍的瘦虎妖接过月石离去。
不一会儿,楼下传来小厮喜气洋洋的吆喝声:“七爷有赏——赏黄金百两,外加月石一块!夸——貌美如月!”黄金是虎氿的家当,他虽旧部散得差不多了,但家财还藏在隐秘之处得以保留。月石是顾南柯从天庭带出来的,还有满满一袋,送一两个不打紧。
台下一片哗然,台上几个孔雀妖兴奋地朝顾南柯鞠躬致谢。顾南柯微微勾起唇角,捏着橘子的手晃了晃,算是回应。让他们激动的当然不是黄金——顾南柯每次来都这样赏,而是那小小一块月石。
天庭里人人可领,犹如油灯一般的物件,到了凡间竟成为稀世之宝,何其可笑!都说这翠羽楼为妖族第一风月场,是个销金窟,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顾南柯摇摇头。
虎氿亲眼目睹了顾南柯被众叛亲离,知道她心里不好受,因此献上万两黄金,叫她去尽情玩乐。然而顾南柯只在灵台山和天庭待过,对这大千世界人生地不熟。她去无可去,才按传闻来了热闹的翠羽楼。
此处确是个消遣之地,别的不说,至少从早到晚都很热闹,让顾南柯想起师兄弟吵吵嚷嚷的灵台山。不过,来得越多越倍感寂寞,因为她发觉这热闹跟自己没有多大关系。她总是一个人在雅间里喝闷酒,也喝不醉。唯有扔出赏钱,瞧着乐师舞者对自己媚笑,她才感觉与这栋翠羽楼有一丝勾连。可她又厌恶他们逢场作戏,嫌他们假情假意。
也不知师兄在灵山过得如何?我走了,霖希和飞雀又该投靠何人?师父和师兄弟们还如从前一样生活吗?清玦那小子是根好苗子,十年过去,他也该长得玉树临风了吧?顾南柯有太多惦念的人,然而她谁也见不到,只能对着一群卖笑男女伤春悲秋。酒入愁肠,皆化作相思泪。
“七爷,领舞的孔雀妖请您去三楼留宿,他说自己是头牌。”瘦虎妖回来禀报。
“跟你说多少次了,不留宿!谁请也没用!”顾南柯厌烦道,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哦?我请也没用吗?”一个男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瘦虎妖忘了关门,顾南柯一回头正瞧见说话之人。
此人衣袍遍绣金丝,髻上金玉钩花斜插金雀簪,还坠着两条细金链。他左手戴着翡翠扳指,右耳垂着金花坠子,胸前珠串斜绕,腰间玉佩香囊一应俱全。待欣赏完这一身配饰,顾南柯方才有功夫看他的脸,有道是面如傅粉唇如朱脂,细长的眼睛和尖俏的下巴,自透着一股风流邪气。
顾南柯认得他,他便是翠羽楼楼主金鸾。偶尔有重要事宜,他也会上台讲几句。
区区一块月石,连金鸾都引出来了。哼,不过是又一只嗅到好处的老鼠!顾南柯背过身,冷冷道:“没用。”
金鸾上前一步,却被壮虎妖拦住:“七爷吩咐了,谁也不能进!”
“啊,在下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有些好奇。我这楼中郎君佳丽无数,七爷却只观赏不留宿,是因为没一个入眼的吗?”金鸾笑问。
“是又如何?”顾南柯懒得解释。
“那在下愿以酒谢罪,陪七爷痛饮。”金鸾拱手作揖。
顾南柯动摇了。一个人的闷酒她早已喝烦,这金鸾也没妖姬们那股谄媚劲儿,兴许是个好陪酒。她这么想着,遂摆摆手示意放金鸾进来。
金鸾和顾南柯对坐,先给两人各斟了一杯酒。他举起酒杯敬道:“在下赔罪了。”
顾南柯与金鸾碰杯,两人一饮而尽。此时楼下又跳起方才的雀舞,顾南柯甚感奇怪:“为何又跳?”
“哦,我见七爷喜欢,遂命他们再演一场。”金鸾带着骄傲和满意望向楼下,“您有所不知,这雀舞乃在下独创,七爷看得开心,在下也算是得遇知己。”
“好一个知己!”顾南柯展颜一笑,举起金鸾又添满的酒杯,“来,干!”
两人便这样打开了话匣子,把翠羽楼的歌舞一样样聊过去,大到编舞排曲小到服饰装束,无所不谈。有时候,顾南柯还抖搂点天庭仙舞的细节,以便给金鸾提供灵感。金鸾如获至宝,对此赞不绝口,声称也要加进翠羽楼的歌舞里去。
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知不觉夜已深沉,两人皆喝得酩酊烂醉。金鸾忽而一揽顾南柯肩膀,神神秘秘道:“实不相瞒,兄弟我还有一手压箱底的绝活,可惜老哥是无缘相见了。”
顾南柯伸出一根手指,指指点点道:“你这人也忒不实诚了,刚还说跟我推心置腹,这会儿又要把好东西藏起来!”
“哎呀,并非我刻意隐藏,只是这绝活乃我们金孔雀妖的求偶舞。我练了一辈子,需得遇到命定之人才能跳。”金鸾无限惋惜地叹口气,“莺莺燕燕我玩了不少,但都是些庸脂俗粉,跳给她们,真白瞎了这舞!”
“那你跳给我看!”顾南柯大手一挥豪气干云。
“你?”金鸾被逗笑了,“好哥哥,我可没有断袖之癖!再说你就算是女子,那也不一定能入我法眼。”
此话一下激起了顾南柯的胜负欲。“什么舞我还看不得了!”顾南柯酒意上头轻蔑一笑,伸手扯掉斗篷散开头发,接着徐徐摘下面具。
金鸾只见一青衣女子坐于面前,黛眉星目发如墨云,美轮美奂似谪仙下凡,又带着不可一世的英姿,仿佛世间万物皆不过她睥睨之间。金鸾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似妖似仙,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容颜——无双绝代,纵使他阅花无数,也不由得看呆了。
“好弟弟,如何?你这舞能不能跳?”顾南柯轻轻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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