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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南柯吃完陈石家的隔夜红烧肉，什么事没有。白玉川看完陈石家的素纱，推脱说还想看看别家，也什么事没有。看样子，妇人并未将她和顾南柯的对话告诉陈石。
顾白二人略作商量，按这种一人看货一人探访的模式，又去了一家。此家只有一对年轻夫妻，丈夫沉默寡言，给白玉川拿了货也不作过多介绍，妻子同样于屋中织布，一面忙活一面照看着摇篮中的小孩。
“在下顾七，敢问姑娘芳名？”经白玉川提点，顾南柯这次准备换个角度入手。
“妇人刘氏，再称不上姑娘啦。”女人微笑着，轻轻捻了捻婴孩的被角。
“出阁前也没有闺名吗？”
女人瞧了顾南柯一眼，似有几分不情愿，答道：“夏至。”
以节气为名，莫非……“我们刚从陈石家出来，走得急忘记问了，也不知他家两位美娘子叫什么？”
“你这人好生奇怪，四处打听别人家媳妇叫什么，没一点礼数。”夏至直言。
“姑娘有所不知，我来之前便对村里的织女传说甚为感兴趣，问几个名字，日后给旁人吹嘘起来，也算有鼻子有眼呐。”顾南柯摆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派头，就差把“爱显摆”三个字写脸上了。
夏至被逗乐了，坦言：“告诉你也无妨，陈石之妻叫寒露，他家儿媳叫立春。公子日后与别人吹嘘，可别把我们记混了。”
“那是自然，我会给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家伙们讲，浣纱村中有三位美娇娘，其中叫夏至的那位最是貌若天仙，别的都不及她万分之一。”顾南柯眨眨眼，口中油嘴滑舌，心里却暗想，这村中蚕妖皆以节气为名，背后必有蹊跷。
夏至忍不住低笑起来，佯装嗔怒道：“你这人言语轻薄，当心叫村里男人们听见了，打你个半死。”
“嗐，我也就是说与你听听，自从进了你们村，处处都得谨言慎行。我在妖神城当混世魔王当惯了，来这儿几个时辰，着实憋得难受。”顾南柯嘴里抱怨，脚下却不停，看似乱逛实则已悄然开始探查。
“妖神城……人人都如你这般吗？”夏至眼中闪过一丝神往。
“差不多，反正城里比你们死气沉沉的村子热闹多了。你若有机会去，我给你当向导。”
“公子真会说笑，我孩儿尚在襁褓之中，我能去哪儿呢。”说话间熟睡的婴儿发出一两声哭腔，夏至连忙俯身轻拍，脸上尽是一个母亲的柔情。
唉——顾南柯心中轻叹，她最见不得这种事，女人被孩子拴住腿脚。她正准备张口劝慰，却猛然瞥见角落木柜上放着一件白衣，竟然与那些白衣女子所穿衣物毫无二致。“这是？”顾南柯指着白衣问。
“哦哦，旧衣罢了，忘了收拾。”夏至急匆匆将白衣收入柜子，又坐回织布机前。
“既然你也穿过白衣，那村规又为何不让我们同白衣女说话呢？”顾南柯不解。
“公子不是听过织女传说吗？纵然是天上仙女，失了白衣，便也为人妻为人母，再无处可去，也就不怕听外人说些什么。”夏至说得云淡风轻，但顾南柯还是从中感到了一丝凄苦。
这都是些什么哑谜，怎么全村没一个好好说话的！顾南柯有点急了，一把按住夏至推筘板的手，躬身压低声音道：“我知你们都是蚕妖，寒露说你们是自愿的，但我不这么认为。实话告诉我，这其中有什么隐情？你们因何受制于人？相信我，我能救你们！”
夏至身形一僵，面上神情波涛汹涌，仿佛无数苦难岁月都要从眉梢上、眼睛里、嘴角边溢满出来。然而她混乱的目光终是落在了摇篮里，接着一切都风平浪静了，专属于母亲的慈爱又病态地爬上她的脸。
“我们当然是自愿的，公子还是莫要多管闲事。此处，无人需你搭救。”夏至轻轻抚摸婴孩的脸庞，陶醉于孩子可爱的睡态。
这人简直被夺舍了，被婴孩母亲的身份夺舍了！顾南柯倒吸一口凉气，又不甘心地追问：“你放不下孩子？告诉我其中曲折，我将你们和孩子一起带出去！”
夏至扫了顾南柯一眼，半是讥讽半是不屑：“公子可真是爱当便宜菩萨，你要真为我们好，就什么也别做。”
“你！”顾南柯哑口无言。
夏至轻轻推开顾南柯，低眉俯首玉指飞动，织布机又吱吱呀呀响起来。
罢了，再探几家，我就不信撬不开一张嘴！顾南柯重重叹口气，拂袖离去。
然而，挨家挨户探访下去，除了多见几个神色复杂的蚕妖外，竟再无所获。穿白衣的一律闭口不言，穿常服的一律满口自愿。眼看日薄西山白日将尽，顾南柯当真是没撬开一张嘴。
“走，我们回陈石家提几箱货，空手而归难免令人生疑。”白玉川压低声音说。
夕阳余晖照拂着寂寂长街，顾南柯沉默前行，身心俱疲。也许真如夏至所言，我什么也不该做？倘若夺走佛珠，不是救人，而是害人，那我又该当如何呢？顾南柯思绪纷乱，眼中条条小径已是处处死路。
再回陈家，白玉川和陈石站在院中交割钱货。一袋银子递过去，两箱素纱被收入乾坤袋。陈石喜笑颜开，拉着白玉川叮嘱下次再来，白玉川则面带微笑一一应承。顾南柯深知此行即将无功而返，闷闷转身正欲离开，却猛然瞥见一抹白色。
那是一间盖在猪圈旁的小屋，大约是柴房，土墙木门有些破败，门上挂一只沉重大锁。身着白衣的立春站于窗后，腐朽的窗纸几乎尽数剥落，只剩一道道斑驳的窗棂压在她毫无血色的脸上。
即便是蚕妖，她也白得有点过分，有点瘆人了，更衬托得屋内一片漆黑。她缓缓抬起双手抓住窗棂，犹如囚犯抓住牢狱栅栏。衣袖滑落，露出她布满淤青和伤痕的手臂。
顾南柯心中咯噔一跳，再与立春对视，顷刻间便读懂了她眼中的呼救。
救救我，她呆滞的没有表情的脸说。
救救我，她微张的没有声音的嘴说。
可是，她为什么不逃呢？她又没有孩子牵绊。去溪边浣纱时并无人监管，她为什么不一走了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