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还差一分……
她果然出现了,而且也看到了他,隔着马路,两人就在会心地露出了笑容。
她轻快地向他小跑了过来,展开着鲜花般的笑容,隗明的心又“砰、砰”地加速了跳动,他也快步迎了上去。
他们就快要会合了,但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缓缓抬起了双手,仅仅用指尖互相轻轻碰了一下。
他们显然低估了这轻轻一触的杀伤力,隗明只觉得像触了电一样,全身受到了莫名的一击,热血一直冲到了头顶,他正眼看了看曹洁,发现她的脸上一片红晕一直延伸到了耳根。
发生了什么事情啦?
原来准备说什么的呢?
看来什么担心都是多余的,此刻最好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说吧!
他们就这么一言不发地站着。
车来了,清晨的公共汽车仍然拥挤,打工族太多,他们上车后很快就又被人挤开了,曹洁在靠近车尾的后排碰到一个人刚好下车,坐到一个座,隗明在车中部靠前,他只好面朝后站着,但中间被人层层隔开,只看见一个个的人头。
汽车被开得歪来晃去,司机可能忘了这是装的一车人。但是每当晃动瞬间,中间的层层人头就被晃出一个空隙,使隗明刚好可以看到坐在后排的曹洁。只要有这么个瞬间,他就会看到曹洁正在看着他,他们就会同时给对方一个微笑。整个途中,他们都一直在等候着每一个这样的有空隙的瞬间。
他们到站下车了,隗明离上班还早,如果不是为了见曹洁,他至少可以多睡半小时。他要利用这时间送她一程路。
他陪她并排走进学校,沿着被枝叶茂密的大树拥抱着的林荫道,向着曹洁的宿舍方向走去,好一阵子两人都没有说话。
隗明终于忍不住沉默,今天从见面起到现在,每一无声的对话都足以使他壮胆的。
“妳怎么姓曹?”他问道。
“我怎么就不能姓曹?”曹洁调皮地反问。
“随母亲姓,是吗?”
“我记得你说过,你从没有分析人家的姓氏的习惯,是吗?”曹洁故意不正面回答。
“知道吗?看到是妳,叫我吃了一惊。”隗明说。
“我倒表示过怀疑,你是不是早知道我是谁,才来套近乎的?”她正色问。
“妳怎么把我想象得那样卑鄙?”他忽然感到受到了侮辱。
“如果我真那样想,我今天就不会理你!”曹洁说得很轻,她的声音和神态足以叫任何人爱怜。
她停了一下,又加大了声音说:“但是我昨天分析了一夜,最后……将你‘无罪释放’了。”
隗明忍不住笑了。
“我老爸看你们送来的东西,看得赞不绝口,特地翻到签名页找编制者的名字,把你的姓读成了‘鬼明’,还是我纠正的。我爸奇怪地问我:‘妳怎么知道我读的什么字?’”
“妳怎么回答?”
“我说我在楼下翻了一下的,这个姓很怪,就记住了。”
“妳爸相信吗?”
“不知道,我才不管他信不信呢!你呢?倒好像有些怕,你怕的什么?”
“谁怕了?不过我真希望,妳爸爸不是赖总。”
“我爸是谁很重要吗?”曹洁有些不高兴。
“我不知道,但是我真有些……”
“你心里是不是有鬼?”
“妳怎么总是猜疑我?”
“谁叫你姓中就有鬼!”她一张一弛,游刃有余。
隗明站住了:“其实这些天,我好多次都想找妳……”
“但是你实在太忙。”曹洁板着脸说。
“我真的……”隗明有些慌乱。
“我知道你真的忙,我知道你的每一个动静。”她一字一字板着腔调说,“我的信息来源多得很,隗明,你今后放小心点!”她挥动着小小的拳头。
他忍不住又笑了,天下竟然有这么可爱的女孩!
“妳就要期末考试了吧?”
“是的,这学期还要考四门!”
“我要上班去了,明天双休,有空吗?”他问,同时觉得自己是越来越放肆了。
曹洁低着头,用鼻子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想和你去东湖?”
“怎么去?”
“八点半,老地方等妳。”
“哎!”她头也不抬。
那天,说不清自己的感觉的人不止隗明一个。
从那不到一秒钟的隗明和赖总的女儿的表情,以及那一声“是你”可以看出,他们绝不是仅仅认识!虽然看得出他们彼此了解对方的底细不多,但是显然对方在心中的分量都不轻。他们一句寒暄的话都没有,便足以证明这种猜测。
葛燕燕无精打采地伏在电脑桌上,她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关心这件事。
那边隗明刚刚进来,脸上溢漾出喜气。他两手提了四个热水瓶就出去打开水去了,平时他可很少做这些琐事。
瞧他从未有过的兴奋劲,一定和那个女孩有关!
刚刚上班,余工、隗明和葛燕燕就一起被叫到总经理赖樟的办公室。
隗明他们技术开发部门和公司的对外营销部门,是被安排在一幢写字楼的四、五层的,这幢楼内还驻有其他一些别的公司。赖总和公司其他科室在工厂区的大门口一幢七层的老办公楼内,离隗明所在的楼有小半站路。赖总办公室在三楼。
表面上看不出赖总大病初愈,他做了个手势让他们三人坐在沙发上,自己仍低着头看文件。隗明仔细看赖总,竟觉得……曹洁一点都不像他。
赖总好像忘了沙发上坐着几个人,不慌不忙地看着,好一阵后,突然抬起头大声发话:
“把杨坚华给我叫来!”
走进来一个三十多岁的颇有风度的女人,这是总经理办公室主任席露。
席露属于那种美艳的女人,他的丈夫是公司开户银行的贷款部副主任,年轻有为,赖樟花了大力气将她从原来工作的商店调过来,当然用意深刻。席露过来后,她出众的工作能力和特别的社会关系,使她很快成为公司举足轻重的人物。
“杨处长三天前就到湖南出差去了。”她说。
“他笨蛋!”赖樟怒不可遏。“谁叫他付给浙江老丁那么多钱!”
他用怒眼扫向他们四个,仿佛他们也应该承担一部分责任似的。
席露不卑不亢地盯着赖总。
赖樟大概用了整整三分钟才压下怒火,他拿出一张写有名单的纸递给席露:“叫他们一小时后上来开会!”
席露面无表情地接了纸条,走了出去。
他又用了几分钟使自己安静,才换了一副平易近人的面孔,看着他们:
“妳叫葛燕燕?”
“是!”
“来了一年多了?”
“一年零七个月。”
“听余工说你的责任心很强,基本功也相当不错。”赖樟微笑着转面说,“你就是隗明?”
“是的。”
“你这个姓很少啊,认不到的人也许会认成‘鬼’字,不知道长了耳朵,就不读‘鬼’了。”他带着博学多识的神气,“其实春秋时代,隗姓还是个诸侯,后来被楚国灭了。是不是,隗明?”
他这准是从曹洁哪儿刚听来的,隗明心想,他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葛燕燕倒是好奇地看了他一眼。
“标书我一个字都没有改!已经派人送出去了。你们工作得很好,领导很满意。
“我们公司面临激烈的市场竞争,新产品、新市场的开发必须进一步加快,要想办法参加到国际市场的大循环中。但是我们厂技术人员知识结构老化,过一天混一天的人很多啊!
“现在由于大环境的影响,我们的困难很多。下个月,我们公司可能要第三批裁员下岗!说不定还包括有少数技术人员——这你们暂时不要出去说,免得人心惶惶——我也不愿这样啊!
“我想拜托你们,真的是拜托,在完成日常工作的情况下,用三个月左右的时间,给我做一份报告,摸清这上面写的情况。”
赖总站起来给他们每人发了一张打印的提纲,上面详细提出了市场需求、有关的产品构成比例、主要企业的市场占有率、技术水平和动向等几十个需要了解的内容。隗明随便看了一下,便感到赖总领导的确有水平、有眼光,刚才的一丝鄙夷感觉立即烟消云散了。
其实只有余江川知道,这份市场调研提纲原稿是他写给老同学赖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