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活动中支出多于收入的差额数字，称为“赤字”，俗称“红数”。簿记上登记这种数目时，通常用红笔书写。在财政金融领域和会计财务专业，用“红数”——即用红笔书写、记载的账务，其实是一种透支行为。

本书叙述过程中，用红数表示的透支不仅仅局限为一种财务行为，而是泛指权力、金钱、美色等资源要素相互之间的种种渗透、僭越、浸侵、递延、互动、诱惑和利用。

在经济发展、社会转型、物欲膨胀、文化多元的时代，受“寻租”和“攫利”动机的支配，透支行为和透支现象无处不在、无时不在。甚至可以说，透支是今日社会最本质的特性之一。权力的透支、信用的透支、财务的透支、管理的透支、情感的透支、体力的透支……在政治、经济、社会、文化、家庭等各个领域、各个阶层、各个角落生发着、蔓延着。一些社会学家和经济学家认为，我们所面临的社会环境和商业环境越来越无“无情”，几乎所有的社会单元（包括政党、团体、行业、集体和个人），都在孜孜追求和刻意保持一种所谓生存和发展的“竞争优势”，价值取向由多元趋于单一，强化了“金钱拜物教”的**情结和“生子当如孙仲谋”的精英情结。人们越来越不“中庸”，越来越不甘于“平庸”。随着全球化浪潮的兴起以及在供给和需求方面发生的急遽变革，这个社会具备和认同了残忍的高效、冷漠的数值，变得更快捷、更复杂、更自我、更现实。

作为一种“寻租”行径，透支造成的基本后果就是社会结构的失调。譬如，产业结构失调，城乡差距拉大，经济结构比例失调，积累和消费比例失调，资源效益比例失调，投资比例失调，官民比例失调，收入房价比失调；甚至包括人们戏说的男女比例失调，内分泌失调……

在中国现阶段的经济发展中，金融资源仍具有巨大的稀缺性。银行由计划经济时代的簿记机关已经演变为市场经济时代的资金供给中心。尽管作为直接融资的股票、证券市场发展迅猛，但是，银行机构仍然占有社会70％的资金供应量，以银行贷款为主的间接融资依然是发展生产、扩大流通、支持创新的主要渠道。这种稀缺性和垄断性成就了银行“财神爷”的角色，强化了银行链接市场、官场、商场、情场的桥梁地位和纽带作用。于是，银行成为“寻租”的前沿阵地，也被当成了被“寻租”的宝藏地带。

银行从业者，尤其是掌控银行庞大信贷投向和巨额财务支出的高管人士，往往成为党政官员、商界精英、学者同仁和广大白领阶层歆羡、笼络、结交、攀附和追慕的轴心。他们有优越闲适的工作环境，灵活自主的高额薪酬，错综通达的人脉管网，奢华丰富的业余生活……究其原因，是由于这个经营“特殊商品”的“特殊行业”有极高的准入门槛和森严的行业壁垒，但对高管人员的技术要求和操守约束却相对较低；垄断的营垒十分封闭、神秘，但凭其居高临下的位置又具有很强的“外窥性”；模板式的职位设计颇能“藏拙”，非常稳固……如果不是近些年监管机关把反腐败和反商业贿赂的利剑直指这一领域，一些特殊岗位尤其是高管人员养尊处优的日子还是阳光雨露，风和日丽，相当滋润。

本书描写了岭南银行以及相关政界和企业的“精英”群落。这些精英是时代的产物，是这个时代政治、经济、文化等诸多因素锻造、培育的“精华”群体。作为个体，他们具有鲜明的时代印记和良好的社会背景；作为群体，又体现着一种悠久的传统。他们获取个人地位和财富的手段，是对前人衣钵的承继和衍化，他们制造和延展着一种潜规则的标准和理念。这些手段、标准和理念，属于“独门秘笈”，卓荦而有效，但又并非“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普适规则。我们姑且可以用“存在即是合理”的哲学判语来解释此类现象。在这里，是非界限模糊了——其实，判别一种事物的对错比制造和完成一种事物更加不易。

我们有幸生活在一个宽容无忌的时代，却又不幸工作在一个自私、冷漠和局促的环境里。作为一个普通的银行从业者，对自己生活的时代和工作的环境，既熟悉，又陌生；既欣喜，又恐慌；既要强，又颓废；既潇洒，又消沉；既目标远大，又四顾茫然；既信心百倍，又底气不足……相信很多银行界同仁和作者一样，是具有这样一种矛盾的心态和这样一种局促的神态。这种境况恰如南北朝诗人鲍照《拟行路难（其四）》长调所表达的那种意境。鲍照在诗中这样写道：

“泄水置平地，各自东西南北流。

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

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古人评价鲍照这些长句慷慨任气、壮丽豪放、磊落使才。长调以比兴手法，引出诗人对社会人生的无限感慨，将复杂的心理历程表现得曲折婉转。诗作所表达的绝不仅仅是鲍照个人的牢**和一时的私愤，而是具有深广的社会意义和强烈的批判精神。我非常欣赏鲍照这首诗所表达的情绪和意境，对这种境况强烈的表达愿望成为了本书写作的基本动因。在厘定本书的写作基调时，该诗成为一种“高山景行”的基准和标尺。

对于如何构思和描写书中的人物及故事情节，海明威的写作体会也给了我深刻的启迪。那是抗日战争时期，海明威在中国重庆对一位美军文学爱好者说过的一段话：

“……你在描写别人以前，首先自己得成为一个有修养的人。为此，你必须做到两点：第一，要有同情心；第二，要能够以柔克刚。

千万不要讥笑一个不幸的人。而当你自己不走运的时候，不要去硬拼，要随遇而安……”

当那位美军文学爱好者疑问这些话对写作有什么作用时，海明威一字一顿地说：“这对于你生活至关重要！”

是的，这对于生活至关重要；同样，这对于写作亦至关重要。因为写作是生活的一部分。

刘玫林

2006年9月于深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