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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客

作者:秦继超

分类:武侠仙侠

字数:11140

本作品由传奇中文网首发,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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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全)

小说:剑客 作者:秦继超字数:11140更新时间:2023-06-02 20:22:32

一、

我在傍晚到的陈家村。村子跟十二年前一样。我想时间在这里会过得更慢一些。村子仍然破败,地上还很湿,很多屋子的房顶上渗出烟气。整个村子是一片雾蒙蒙的。我在村口站了许久,不时听见有小孩的欢叫声。这声音驱使我往里走。天慢慢暗下来,像是又要下雨的样子。我在村子中央,望着前方村子边缘的一座小茅屋。

小茅屋里有人走动,屋檐下有几张凳子。我感觉喉咙在紧缩。就在此时,有人从里面走出来。是个小姑娘。我无法看清她的脸,但此刻我的喉咙缩得更厉害。她在凳子上坐下,手肘撑在腿上,双手托着脑袋。她坐了一会儿,然后从凳子上跳起来,进屋了。我两只脚像是被钉在地上。等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朝村外走。

我逃出去,直奔镇子里的客栈。我胡乱要了两壶酒,把剑放在桌上,在二楼墙角的位置坐下,然后开始朝肚子里灌。店小二过来说了些什么,我没听见。我把她写的信拿出来,这封信我去年收到,但阴差阳错,帮我收信的铁匠朋友七年前病发去世,他儿子在去年翻出这封信,最终交到我手上。我脑海里浮现出刚才的画面。是个小姑娘,我想。衣服是淡红色的。那间小屋**以前大了些,我不确定;屋子右边仍然是一小块菜地;屋檐下有两张很小的凳子。屋后几步外就是那片林子了。两种记忆在我脑子里打转。我又要了一壶酒。但我始终无法再回忆起她的面貌——十二年的时间仿佛已过去了一辈子。我开始怀疑究竟是否该来这里。

我喝完酒,朝窗外看。黑色的大雨落成一条黑色的幕布,挂在客栈的屋檐下。我起身,欲在此订个客房住下。这时,一个男人朝我走过来,端着酒,右脚始终迈在左脚前面。

“敢问...”他说,“敢问可是江大侠?”

“正是。”

“果然没有错!”他说,“阁下之名如雷贯耳,今**能在此地遇见...!请让鄙人敬您一杯。”他给我满上酒。

“想必你是在哪见过我。”我说。

“正是。三年前您与黑煞帮副掌门,在冷华湖交手,在下就是把他从湖里捞上来的人之一,”他说,“想必他这辈子是无法再拿剑了。”

我示意他坐在旁边。他冲我感激地抱拳,勾着背,坐下。

“我年轻时曾想过闯荡江湖,把老父留给我的银子,全拜给了一个师傅,”她说,“可谁知此人是个骗子,我功夫没学到,还差点背上杀害无辜的罪。”

“三年前目睹阁下的风采,”他继续说,身子紧紧地蜷缩着,“我想我就算再怎么练,也及不上您的万分之一。更说不上像您一样行侠仗义了。”

我拿起酒壶,给他添酒,男人连连道谢。

“两年前听闻您退隐江湖,我想这天下是再没有**正的大侠了。”

“我也只是做了力所能及的事。”

“那就够了。”他说。

我们喝完三杯,我再给他满上,他立马起来。

“能与江大侠说上话已是我三生有幸。不敢再叨扰。”说完,他向我郑重地抱拳。拖着左腿往楼下去。

外面的雨大起来。像是天空的腹部被撕了一道口子,哗哗地往下流。我从窗边,看见刚才那个男人出了店,往右边街对面走。对面商铺的屋檐挂着灯笼,下面站着个女人。我跟店小二结完账,问此间是否有住宿。小二表示马上带我去后院入住。他在前面为我带路,走到楼下,忽地停住。

“客官,瞧我这脑子,”他说,“先前你进来不久,有人在楼下找您。”

“我上来本想问问,但您没搭理我,”小二接着说,“当我下去时,我发现那人不见了,却在柜台上留下一封信,让掌柜的交给您。”

“人长什么样?”我问,掏出几钱给小二。

“嘿,谢大爷!嗯...什么样,”他说,“灰发,宽脸,大概四十岁上下。穿着一身蓝袍。”

“对了,后面还站了一个年轻人,也是蓝袍子。”

我收下信,拿出几枚钱,并交代如有人再来,就说直接来找我。小二应声点头,并问我是否还要酒,我说不用。但到了房间,我吩咐小二再上一壶酒。

我拆开信,在屋里的蜡烛边看完。跟我想的一样。我把这封信烧掉,然后开始喝酒。风从墙的上部挤进来,在屋里乱窜。屋子里很静,像是刚死过人。家具的影子似阴间的黑焰一般燃在墙上。

我盯着抖动的火苗,脑海里浮现出刚到陈村的那**。

那晚,**在一处林子里的一颗树后,大汗淋漓,借着月光,我看见左腿血流如注。我把剑放下,缓缓直起背,咬着牙,将伤口作了个简单处理。我这才意识到刚才一通乱跑,不知现在到了哪里。在这时,我清楚地听到有人踩着树叶过来,步子很慢。我从怀里掏出匕首,心提到了嗓子眼。待那声音将要**近我身后,我登时从树后跳出,然而匕首刚刺出,来人惊叫一声,整个人身子向后倒。我发现此人竟是一年轻女子,急忙收力。

“啊...你—你,”她说,提着的灯笼落在地上,一只手撑在地上,小小的身子往后缩。我一时说不出话,向她愣着。她眼睛盯着我手上的匕首,我反应过来,立马扔掉。

“你别怕。”我说。

“你是谁?”她说,胸脯在迅速地起伏。

“我叫江城,我不会伤害你,”我说,我感觉左腿传来一股剧痛,“我是从外地来的。”

“外地?这么晚了,你为什么一个人在树林里?”她缓慢地站起身。

“我—我是来打猎的,迷了路,不小心摔伤了腿。”

她犹豫地向我这边迈两步,发现我左腿打着颤,往外渗血。

“你伤得很重。”

“血流得少了。”

“你要去看大夫。”

“有劳姑娘指条路。”

“现在大夫都睡了,”她说,“不过你可以到我家,让我爹爹给你看看。”

“你家?”

“就在前面。”

顺着她指的方向,我望见前方十来步,林子的边缘,隐约有一座小茅屋。

“我去河边糊些泥巴就行。”我说。

她眼睛看着我的左腿,随后又移上来看我。

“你在这里等我。”她说完,把灯笼放在我脚边,转身跑开了。

我双手扶着左腿,往前伸,然后坐在地上。我抬起头,瞧见她的背影,在月光下慢慢地消失。月光穿过树叶,投在地上。我一直盯着她消失的地方。银白色的光在那里很亮,就像月亮落了下来,而周围是斑驳的星辰。此时,我仿佛人已不在此处。

但不一会儿,她就又出现在月亮里,向我跑来。

“这有水,你先洗洗伤口。这是我爹爹自己配的药,能止血,洗完再敷上去,”她说,嘴里喘着气。”

我照做,清洗了伤口。把药上上去。之后用布裹了几圈。

“我想应该行了,明天你再去看大夫。”

“姑娘之恩,我无以为报。”

“这是以前一个路过的郎中教给我爹爹的,他几天没吃饭,倒在我家门前,我爹救了他,”她说,“你不用谢我。”她蹲在地上,把灯笼放近,瞅了瞅我的包扎,似乎觉得还不够,又给我多缠了几圈。

可我怎么也想不起她的样子。桌上的蜡烛只剩几枚铜钱厚。现在雨已经停了,残缺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我的头痛如期而至。这些年,我拜访尽天下名医,对于我的头痛病,他们都束手无策。每到半夜,仿佛都有只狗会准时来咬我一口。我拎起酒壶,让最后一点液体流进肚子。我明白明**我必须再去那里,于是起身,走到床边,试着睡一会儿。

我躺下后不久,发觉有人在屋顶走动。此人在上面来回了几次,最后停住不动了。我起身,从窗户闪出去,来到屋顶。那人背对我,蹲着。

“是找我?”

那人身子震了一下,猛地转过来,伴随着瓦片砸在房顶上的声音。

“阁下—阁下**是江城江大侠?”

我清楚了他的来意,转身欲离开。

“能否请江大侠赐教!”

“你快离去。”

“江大侠!”

我头一次遇见半夜来的,还是在房顶上。我想他不会就此罢休。他们从不会罢休。于是,我将他引到镇子外的一处荒地。过了一会儿,他果然跟来。

“拔剑吧。”

“多谢江大侠。”

我听见他拔出剑,冲向我。没等他**近,我已出现在他旁边,左手打在他拿剑的手腕上。他身子凝固。

“怎...怎么可能?”

我准备离开,他突然从腰间掏出匕首,然而我手指已卡在他喉咙上。我手一发力,他整个喉咙会被我瞬间戳穿。他整个人不再动了,我想他明白这一点。

他嘴里喘出气。喉咙上移又缩回去。可我想,他更明白:也许能得手,从此名扬天下。就像**人一样。

二、

我回到客栈,一夜未睡。我一直试图把脑海里的那张脸给拼好。许多我杀过的人,在我脑子里飘着。但她,在很多年前,对我来说已经是一个没有面孔的人。也许我根本不该来这里,我心想。十二年前你决定离开的那天,一切已经注定了。但我到底是来了。我想,我能放下过去。可既然选择了这条路,你的命运早已将你牢牢锁住。我感觉头疼发作得厉害起来,遂下楼拿上一坛酒。我回到房里,让窗户一直开着。被雨水洗刷过的万物的气息从窗外飘进来,钻进我的鼻孔。

现在已经是明天了,我寻思道。

我想起那天午后,我和她来到那片山谷里的**地。

“你还好吗?”

“我想没问题。”我说。

“已经六天啦,我看你腿好多了,”她说,“想着带你来这里。快让我再看看。”我拉起裤腿,她蹲下身,凑近瞧,满意地点点头。

“可这是哪里?我们为什么来这儿?”

“这里啊?这里—”她说,声音拖得老长,“是我的地儿。”

“你的?”

“以后会是我的!”

我们周围都生着茂密的树。在东边,树木连着几座小山岭,很绿。在山岭那边,一条小河自西向东,朝远方流去。树、山岭、河包围的中间,是一整片**地。在**河的这边,岸上,远远地摇摆着许多花儿。她攥紧我的手,拉着我,向前跑。风把她的头发扬起。我们都光着脚,踩在柔软的**上,暖暖的。那时,我感觉我们就如同蒲公英一般,在阳光下飘荡。

我们在河边躺下。太阳与河水交融在一起,映着金色的光。脚边的树木的枝叶细碎的影子投在我们身上,我看见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的脸上,头发上。不时地,有一阵山风吹来,她的发丝会荡起,盖住她的前额,她让我帮她捋捋头发。她闭着眼,金**的尘埃在她的睫毛上跳动。我感觉身体的血液在向脑袋涌。

我坐在窗边,直到远处的天空开始发红。我想是时候了。于是起身,出了房间,离开客栈。

在往陈村的路上,我清楚地察觉到,后面有人跟着。此人跟了我大约一哩地,始终保持一定的距离。但我没感到丝毫杀气。不然他早已被我匕首射穿。我停下脚步,转身,朝路边林子的暗处走去。没等**近,来人现出身形。不愧是江大侠。此人是一个中年男人,灰须蓝袍。他向我抱拳,说,想必江大侠早已发现我了。正是,既知如此,阁下为何一路尾随?我说。不知江大侠可认得这把剑?不知。这是我派副掌门的剑,阁下应该记得......他说。我知道,我看了你们的信,但他本来没必要拔剑。我相信您一定给过他机会,眼前的男人说,但毕竟是我派副掌门,不能就此算了。你是想步他后尘,我说。在下想试试。我不想杀你,你掌门来也一样,与你掌门的**试我不会去。看来江大侠**的退隐江湖了。告辞,我说。我转身离开,没走几步,男人从我背后一剑劈来。他与我交了十来招,节节败退。我执匕首,戳中他腹部。他身子硬住。你一心求死?我说。他底下头,看见鲜血从腹部涌出来。江城......他抬起头看着我。刚才那招,我并未想取你性命,为何求死?我问。想必...想必就算是掌门来了,也难从你剑里活下,他说,双眼越过我的肩膀,像是在望着无尽的深渊。你说——你能隐退吗?我愣住。他突然大笑一声,左手抬起。我往旁边闪躲,但避之不及,只觉左腹部被一根**中。而就在此时,从我背后传来一阵破风声。就此,就此别过。眼前的男人说完,倒在地上,死了。他算是死得其所,不然,我没把握偷袭成功。说话声在我后方响起。我单膝跪在地上,背部升起一股无可**拟的巨痛。江城兄,许久不见。这声音有些耳熟。在下也是抱着无法全身而退的准备来还个人情,说话人向**近,那年夜晚你我都有同一个目标要杀,未能切磋,实乃遗憾。我捡起地上男人的长剑,冲向后面。说话人第二发飞镖未离手,已然倒在我剑下。飞......飞神斩......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已经断气。我看着**体,发现此人正是天下第一刺客,四年前我与他有过短暂的交集。他的断魂镖例不虚发,黑白两道莫不惊心胆颤。不曾想黑煞帮连他也请来,我终究是大意了。我艰难地坐在地上,将后背的伤口用布围了几圈,开始运起内力。

从第一天开始你就知道最终会是这样的。再没其它路。但我还有时间,我心想。

三、

到了陈村,太阳正悬在云上。风从村口两颗香樟树的树梢掠过,阳光把树叶的影子印在地上,左右摇摆。我沿着村子外围,向昨天看到的那间茅屋走。每**近一步,我脑海里仿佛又忆起过去的事。我只觉两只脚已不受我驱使,在朝前迈着步子。我想,也许此刻她正看着我。可我再无法记起她的样子。

开门的是个老妇。

“你找谁?”

“我、我是......”我不知该说什么。

“请问您就是范大娘?”

“是啊。你是何人?”

我从怀里拿出那封信。

眼前的老妇人看着信,不说话了,身子颤颤地往后退。幸亏我及时扶住,她才没摔在地上。我将她扶在门外的凳子上坐下。她眼睛钉在地上,肩膀不住地上下移动。

“我知道,我知道会有这一天的,她都跟我说过。”她把信递给我。

“感谢您一直照顾她们。”

“唉,是她一直照顾我和我老头子才是。”

“我想去看看她。”

“我明白我明白。她会开心的,”范大娘说,“走,我带你去。”范大娘和我到了屋背后的林子里。

我一眼就看见,在林子左边边缘的一小块空地上,有个小土堆,**着一块石碑。

“对,就是那儿。”范大娘说。我**自走过去。

这处林子和十二年前一样,只是树更高、更多。阳光艰难地照进来。墓地周围打扫得很干净。我坐在地上,看着墓碑。鸟叫声在林子里响着。山风把地上的落叶卷起,林中的鸟会突然像雨点一般飞出去。我仿佛有回到了最后那天。

“今天爹爹在村子外打到两只野兔!”

“是啊,我刚才看到了。”

“你走之前我们可以好好吃一顿,”她说,“爹爹去地里了,柴火不多,我们去弄些回来吧。”

她进屋拿出来一把斧头递给我。她抬起头冲我笑,我们眼睛碰在一起,可我不敢去看她。

我们往屋后的林子里走。她发现一颗合适的树,指给我看。她走在我前边,一路很安静。

这颗树够小茅屋烧一段时间,于是我确定就是它了。手里的斧头很利,那棵树砍起来不费劲。她站在一旁看我砍树,而后坐下,手里编织着什么。砍倒之后,我们把树拖回茅屋背后,开始把树劈成小块柴火。

“你看你,流这么多汗。”她走过来说。

“没事儿,不算什么。都好了。”

“快歇一下,”她说,替我擦汗,“我给你舀碗水。”

我坐下来歇息,她把劈好的柴都堆到屋侧边的檐下。我喝完水,站起身,把剩下的木柴都弄完。

我搬一些柴火到厨房,她进去,开始把剥好的野兔作处理。我坐在门口的凳子上,今天天气很好,外面明晃晃的。微风刮进来,吹在身上很舒服,不知名野花的香味顺着风钻进鼻孔。屋后树上的蝉已经开始叫了。

我听见她开始煮饭,于是进去给柴灶生火。火燃得很旺,饭很快煮好。接着她开始做红烧兔子。

锅里焖着兔子,她看住火,我去林子外的一处山脚下打水回来,直到把屋里的水缸灌满。她让我别忙活,坐下等开饭。木头锅盖的边缘正朝外喷白汽,浓郁的香味已经蹿满了整间屋子。不一会儿,就好了。

她坐在旁边,手撑在桌子上,看我吃饭。正如过去的二十多**一样。

“对了,得把这个给你,”她说,“你瞧。”

“这是香囊?”

“我想着你可以系在腰间。”

我接过香囊,是红色的,上面绣了双蝶。

“好看吗?”

“好看!”

“我把它揣在怀里,这样就不会掉。”我说。她朝我点头。

“我给你把东西都收一下。”她说,走进里屋。

过了一小会儿,她忽然很慌张地,跑出来,低头到处看。我问发生什么事了。她两只手拧在一起,说没事,要出去一下。

我把厨房都收拾好后,她从外面回来,帮我把米缸和水缸盖好盖子。我给她盛一碗饭,放在桌上。我察觉到她有些不对。从外面飞进来一只苍蝇在桌子上乱转,我拿起扇子将其拍走。忽然间,我听见她哭泣的声音。我回过头,她站在灶台前,一只手抹眼泪,肩膀在颤抖。我不知所措。她两只手擦掉眼泪,转过身。冲我露出一个笑,含含糊糊地问我都吃完啦。她放下饭碗,坐在桌前,泪水在她眼眶里快装不下,她偏过头。我冲上去,抱住她。

“我找不到了!那块玉佩!我、我找不到了!”

“你给我的那块玉佩,它、我、我找不到了!”

我的手触摸在碑上。不久之后,我注意到有人朝我走过来。我转过头,发现是一个小姑娘。在一瞬间,我就确定眼前的姑娘,正是她在信里给我说的。小姑娘手里挎着一个小篮子,见我坐在地上,停下了脚步。我回过身,不知所措。她踩着树叶,又继续走过来。我站起身,双腿不听使唤,朝林子深处走。

“哎......等等。”

这声音很轻,很柔,飘进我的耳膜。我像是蒙着眼在悬崖边走,身后的人伸出手将我抓住。

她小跑着向**近,来到我面前。

“我看见有人坐在这儿。您认识我娘吗?”

她睁着一双大眼睛,很亮,脸上红彤彤的。我喉咙像是被人掐住一样,透不出一个字。我朝她点点头。

“那您就是客人了,请到家里坐坐吧。”她说。

“您等我一下。”她走到墓前,将篮子里的果子拿出来,放在地上。接着双手合在一起,跪拜。

我跟在她后面,朝茅屋走。范大娘正勾着腰,在旁边的菜地里择菜。

“婆婆,我回来了,”我旁边的姑娘说,“今天来客人了呢。这位叔叔认识我娘。”

范大娘慢慢地直起身,我朝她摇头。

“那回屋坐坐吧,喝口水。”范大娘说。

“嗯,好!”小姑娘说,“我们走。”

她跑到范大娘那里,把菜放进篮子。“我先把它们洗了。”

进到屋子,姑娘让我坐下,给我倒水喝。

“叔叔是打哪里来?”

“我是从京城来的。”

“京城!”她停下手里的活计,“叔叔,京城是不是很大呀?”

“挺大的。皇帝就住在京城。”

“那是不是有很多人?还有耍杂技的?”她说,“邻居家的范爷爷以前常说他去过京城,范婆婆就在一旁笑他。”

“但范爷爷三年前去世了。”

“那天他去山里砍柴,回来的时候从山上摔下去。婆婆早上一直不要他去,说她今天起床,右眼皮一直跳,”姑娘说,眼睛望着窗外,“我哭了好久,婆婆就一直抱着我。我从没见婆婆哭过。”

“但我知道她一定非常想他。”姑娘继续说道。

“叔叔,你是什么时候认识我**?”

“十二年前,”我说,“对,就在这个村子。”

我忽然注意到屋子的后窗下,摆着一个小泥塑。

“这个啊,这个是我娘捏的。”姑娘说,让我走近看。

“这是......”

“就是村子外的那片山谷,还有条河;这是小屋子,”姑娘一一指着,“叔叔你看,屋子旁边还有三个小人。”

我感觉此刻,胸膛里的东西正燃成灰烬。

“对了叔叔,你饿了吗?我给你烙饼吧!”姑娘笑着说,“婆婆昨天教我的。”

“好。”我说。

小姑娘开始忙活起来。

我坐在屋里的凳子上,仿佛忘记了这间茅屋外的一切。一些**落**还久远的东西似乎浮进了我的脑子里。后背上的伤口此刻发作起来,像是被扔进一颗烧得通红的煤球。我勉强站起身,朝门外挪着步。姑娘似乎并未察觉我已离开。我在茅屋的侧边,一堆柴火后,又运起内力。

当我睁开眼,阳光猛地朝我眼眶里钻。我重新回到屋里,姑娘刚好烙出两张饼。

“叔叔,你看,我烙的!”姑娘将饼盛进盘子,笑吟吟地放在桌子上。

我坐下,尽量直着身,姑娘也跟着坐在我旁边。她用大眼睛,看着我把一张饼吃完。我心里感觉仿佛正吃掉这世间残留的最后一点希望。我问能不能让我将饼带走,姑娘使劲地点头。

“我给你倒水。”姑娘说。

一阵猛烈的疼痛在我体内升起,我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已开始腐烂。姑娘把水端过来,然后开始收拾灶台上的厨具。我感觉喉咙甜甜的,起身跑到屋外,走到一颗树下。一口鲜血从我嘴里喷出。

“叔叔要走了吗?”姑娘从屋里出来。

“我不走,”我说,“我不会走了。”

我朝茅屋过去。姑娘站在门前。我问范大娘去哪儿了。姑娘说范大娘每**都要去村外一大户人家,给人干活。

“就是洗衣做饭之类的。婆婆会带着我的,今天倒是自己先去了,”姑娘说,“不远,就在村子的西边,走上一小会儿。”

“我带你去。”我说。

四、

我和姑娘走在乡间道上。**头有些辣,天很高,没有一朵云。路的左边生着树,参差不齐的,一直向看不见的远处延伸。姑娘走在我旁边。不到一刻钟,我们来到一座大宅子门前。姑娘跑上去敲门,出来一个门子。那门子认识她,招呼她进去。姑娘跑进去,转过脸,笑着,冲我挥手。而后她消失在门内。我站在原地。也许站了很久,也许只是一瞬间。我开始去那最后的地方。

再回去的路上,腹部的疼痛差点让我倒在地上。我不得不停下,坐在路旁。之后,一串马蹄声引起我的注意 。那声音在小道上,正快速驰来。我远远地盯着左边小路的尽头,热浪在翻**。一个骑**人从一个小点最终变得清晰起来。我站起身,几乎立刻认定此人是奔我而来。

来人接近了,是个胡子发白的男人,看上去有五六十岁,他发现我站在路旁,吃了一惊。他勒住马。那马正往下掉白沫子。马鞍上放着剑,他双眼紧盯着我,从怀里掏出一张布仔细看,又抬头看我。

“你是江城”

我没听出他是在问我,还是在说一个事实。但从他的眼睛,我想他知道了答案。

他浑身颤抖,突然抽出剑,从马上跃起,向我一剑劈来。眼前男人的杀气仿佛快实质化一般。

他剑法怪异,手里的剑迅猛异常,招招朝我浑身要害。我用匕首一一化解,只觉体内血气翻涌。交了数十招,我砍中他右手腕,他左手登时从背后掏出短刀。我抓住他的破绽,将匕首抵在他脖子上。

“你是何人?为何杀我?”

“少废话,我来替我儿子报仇!”

他挣脱出,反身短刀向我心窝刺来,我匕首从他手上划过,一掌拍中他的左肩。他身子向后飞出,倒在地上。

他嘴里喷出血,几次想站起身,却始终无法做到。

“你儿子是谁?你武功我未曾见过。”

“三年前的冬天,在西湖的一处酒楼......我儿子——我儿子被人乱剑砍死,他**首落入湖中,烂了个干净!”他说,“还是一个相识的卖货郎一年后路过村子告诉我。我到处打听,最后得知是你杀了他。”

“三年前年我根本没到过西湖,如何杀你儿子?”

“你、你、不可能!”

“你如何寻到我?”

“上月有人认出你,正往南下,于是、于是我便跟来,”他说,“前些**子有人趁我睡觉时,给我留下纸条,说你出现在此地......”

他的样子很痛苦,右手腕被我砍掉一半,地上满是鲜血。

“我找了四年,就为了杀你!”

“我没杀你儿子。”

我盯着他的眼睛,他双眼望着我,整个人像是一下死掉了。突然,他大哭起来。我收起匕首,身子疼痛难当,感觉五脏六腑正在被蚂蚁慢慢啃掉。

我转过身,继续往回走。他的哭声在我背后渐渐衰弱。最后,那匹马从我身边跑过,我回头,看见短刀插在他心窝上。

我回到她的墓地,倒在地上。当我醒来时,准时地说,我不确定是否醒来。直到我摸到怀里的那张饼和她的香囊。此时,黑暗已从泥土里升起,在林子中驰骋。眼前碑上的字变得模糊。我试了三次,最终从地上爬起来,朝茅屋过去。屋里**外面还黑,没有人。我走出屋子,看着天边最后一点暗黄的光慢慢地被摁进地下。我想她们仍未回来,因此,先在屋檐下坐着。也许她曾经坐在这里,我思忖道。

坐了一会儿,我决定去找她们。走在路上,经过几座茅舍,我看见油灯微弱的光从檐下渗出来。男人,女人的声音在泥土墙后,围绕在油灯旁。穿过茅舍不久,天已完全黑下来,周围的黑暗像是野兽的巨口,随时会把我扯碎。当我走到下午那座大宅子,门前的灯笼正燃着红光。敲门后,还是那个门子出来,他告诉我两个人在一个多时辰前已离开。门子接着又说道,范大娘可能去小山腰那儿采药了。随后,他给我拿来灯笼,为我指了条通往村外小山的路。

到达小山,我往上走,徇着山腰,绕了一圈,月光下,却没发现姑娘和范大娘。我听见远处野狗的哀嚎声,那声音贴着布衣在我身上刮过。我开始往下走,在东面山,一阵血腥味从下方飘来,我顺着味,继续往下。最终,我确定发现她们躺在一条山沟里。我随即跃进去。两个人都有呼吸,范大娘衣服到处破掉,身上满是血;姑娘呼吸紧促,额头有道口子。我立马抗起范大娘,再把姑娘抱着,朝镇子赶去。

经过镇外面的农舍时,我询问到郎中的所在。镇子里的街道很空。当我赶到时,看见前面一瘸一拐的有人向我这边走来。

“江大侠?”

我认出这是昨**在酒楼里的那个男人,旁边和他一起的还有个中年女人。

“这就是我给你说的江城江大侠!”

“这......这是怎么了!”男人说。

“江大侠,快,我帮你抱着她。”女人说,走上前来,把姑娘接过去,抱在怀里。

“前面就是大夫家。”

男人赶紧跑过去叩门,我看到门缝里有光,想必大夫还未休息。敲了五下后,大夫把门打开,看见我背上的范大娘往下直流血,立刻让我们进来。女人把姑娘轻轻地放进椅子。大夫让我把范大娘平放在木桌上。我双腿打着颤,支撑不住,坐在姑娘旁边的地上。

“大夫,小姑娘可有事?”我向大夫说。大夫来回地作完检查。

“并无大碍,只有头上一处外伤,”大夫说,“倒是这位,身上多处伤口,但所幸伤得都不深。”

“有劳大夫。”

大夫的娘子闻声从内院出来,看见眼前的状况,忙帮着给姑娘处理伤口。男人身旁的女人也走上去。

“多谢二位...”我对男人说。

男人连忙摆手。

“这位是?”

“这是**内。我们刚打烊,正回家。”

突然,我感到心脏疼痛无**,整个人身子紧绷着。男人看见我嘴里涌出血,倒在地上,急忙叫来大夫。大夫瞧见地上一滩黑血,眉毛拧在一起,二话不说蹲下身,把手搭在我手腕上。

“这...这...”

“大夫,怎么样?”女人问。

“你背上有伤?”

“正是…”我回答道。

大夫掀起我的衣服,女人看到我后背的伤,手里的药碗差点掉下去。大夫放下衣服,又蹲下身,刮起一勺血,走到柜台旁,把血勺放进木碗,又再往里加了些什么。

男人和妻子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大夫离开柜台,跑过来。

“你身中剧**。我想你应该知道,若非你一直用内力压制此**,不然,恐怕——恐怕早已......”

“但如此凶猛的**老夫生平未见......现今**药只怕已扩散至周身上下。”

“怎么会这样......”男人两只手抓在一起,“大夫,可有法子?”

“唉!无药可医!”

“大夫,烦请你去看范大娘,我自知早已回天无力。”

大夫的妻子看向大夫。大夫把头转向我,他身架垮下来,摇着头,走开了。我把头偏向旁边的姑娘,她依然没醒。

够了,已经足够了,我心想。男人见我想站起身,和妻子上前将我扶住。我们三人走到门外。

“有一事,想请二位帮忙。”

“尽管吩咐。”男人和妻子说。

“待她们醒了,如果问到我,就说我已离开。”

“不再回来。”

男人把头低着,歪向一边。

“您放心,我夫妻二人一定会照顾好她们!”女人说。

“请受我一拜。”

“江大侠!”

“江大侠要去哪?”

“去做我能做的事。”

我向夫妻二人告别。男人和妻子站在原地,一直看着我消失在街道里。

我从客栈的窗户进到客房,拿起剑。从我方才进入镇子就跟着我的人,此时正在街对面的墙角。我跃出窗户,手执长剑,刺将过去。暗处的人避无可避,被我刺中心窝。此人打扮与之前的中年男人一样。

“你们还有多少人?”

“你会知道的。江城......掌门会杀了你。”

我留他躺在血泊里,动身去往镇子外,一路留下踪迹。我来到镇子西处的一条河边,左右都是树林,中间是一片开阔地。我坐在地上,把剑插在身旁。

......

月亮暗下来,像是要被我头顶上的深渊吞噬。远处层叠的山丘,此时成了死水里的波澜,腐朽的气息被山风裹挟着蔓延过来。我四周的树木是一具具站立的**体,那无数双没有生气的眼睛停留在我脸上。黑暗里的猫头鹰在向我尽情欢歌,这歌声汲满了鲜血。而眼前的河水似乎和多年前的那条一样,溢出花香,此刻,仿佛也闪着光。那月亮在河里愈发清晰。

  秦继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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