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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在浮上来，本想忘记偏又是忘不了的那些过去，似乎很遥远，却又像近在迟尺。尤其那些阴暗，一旦不自觉翻爬了出来的时候，就连阳光也好像一下子地变得浑浊不堪或者说不出的惨淡。
那深然可怖的审讯室，那无情的鞭打，一阵阵嗓子撕裂般痛苦哀嚎。血肉模糊的身体抽搐，那滴血的冰冷刑具，就是现在了，仍然也像雕刻一般地停留在了费正文的脑海。
两个彪形大汉拖着他，才是刑讯室，惊恐万状的他已经难以站立了。除了押解他的手握冲锋枪的士兵，屋里还有的那军官虽然不说话，但他那锐利冰冷的目光，就像要刺穿他脑子一般足以让他魂飞魄散了。有人命令他站起来，可是早已经双膝乏力，在挣扎后他还是瘫倒在地上。
自己能说什么，又可能交代出什么，对于当时的**党地下组织，年轻的他不过一胆小怕事的普通群众。作为那厂里的小工，或许头脑发热想表现一下自己吧，私下里他说过几句进步话，还发过牢**，后来也和别的人一道走在了游行队伍里。
偏偏时运不济，这一次是**镇压，混乱中，他昏头涨脑跑错方向，一头扎进了被包围的人们中间。不知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啊，可他们不由分说，还是将他抓了起来。
他哭了，跪在地上涕泪交加，苦苦地哀求他们放过自己。没有谁理睬他的求告，军官在轻蔑的看他之后，轻轻的一句话是拉出去毙了。打手扑向他，将人从地上提起，直接就是拖他出去。
莫名其妙就**下冤魂，虽然两眼发黑，到底呼天抢地哭喊中他说了，他坦白，愿意交代，并且嘴里哆嗦着说出了一个名字。
用不着大刑侍候，声泪俱下的坦白中，他哀求他们，让他们看，像自己这样没用的人可能地下党，人家会要么。就是说出的那个人，也是一次无意中，他不经意偷听来的。如果还要他说更多，除了假话，就是现在枪毙他，他也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他被释放了，随着地下党工作者的被捕，费正文得到了赏金。但他也同时被告知，必须继续监视并且随时提供情报，否则就会公开他这个叛徒**细。
然而，由于**党员在群众中的工作，他也是明白，蒋家王朝已经是日薄西山地每况愈下。如果不想早死，他得逃，逃到一个没有谁知道他的地方，于是在一个黑夜里他瞅着机会，偷偷地逃离了对他意味着地狱的重庆。
开始是流浪乞讨，或者也帮人做短工，就这样走过了许多地方。有一次他被抓了壮丁，但由于装聋作哑又是腿脚脓疮，他才幸运地得以脱身。流落在现在这城市，有一天，由于饥饿，他倒在了一户人家的门口。
这家人是做小生意维持生计，他们救他并且接纳了他。开始让干一些杂活，或许看他还算老实，后来又把豁嘴的女儿嫁给了他。
解放了，在政府的关怀下，费正文被安排到外地一家国有单位里做工。他愿意工作，也接受忆苦思甜，包括批评和自我批评在内的政治思想教育。不过参加工作和加入工会，他没有如实填写家庭出身和个人履历，而费正文是他熟悉的一个工友，但是他倒在了敌人枪口下。
不久之后的学习和宣传教育，尤其发动群众的清匪反霸，他吓坏了。一想起他提供名字那地下党干部惨遭杀害，他不但寝食难安，而且提心吊胆地惶惶不可终日。
他明白，作为告密者，历来都不会有好下场。如果有一天，人们调查出他真实的名字不是费正文，而是马卫财，并且还是曾经为敌人提供情报，出卖地下党那样的坏蛋，被绳之以法的他从此再不会还有安宁日子。
于是他走了，放弃单位工作悄悄溜走地回家，毕竟捡破烂好过没有自由的吃牢饭。这之后，虽然饥饱不均的过日子，但这自觉罪孽的灵魂，总算开始有了真正安稳。
并不是他要当干部，这居委主任是别人做他的工作，越是不干，人们越是逼迫他。说来也怪，勉为其难地答应了下来，没想到居然顺风顺水，自己竟然像模像样真的干了起来，而且是再也没有想过放弃。
虽然有时候他也心里发憷，但还是认为，这么多年过去了，曾经做下的罪恶，随着时间的推移也该被人们淡忘了吧。不是他该忘了，他要彻底忘记，因为就是运动中耳闻目睹的一些人，为了曾经有过，或许没有过的从前往事在被揭露出来以后的下场不堪，但他却什么事也没有。
试想一下，就是枪林弹雨走过来的**，仅仅因为揭发甚至谣言，就遭人围殴之后并且丢官失职，而这么多年自己的相安无事说明了什么，命，一切都是命呐。所以突然地召见，而且高级别大领导，接见一个曾经犯事被发现的坏人，或者**，会这种可能吗。
哈哈，庸人自扰啰，费正文。凭着这些年混这些经历也该知道，哪怕仅仅怀疑一个人，还想现在这大摇大摆大街上走，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于是，阴暗心灵的大门关上，他昂起头来，又像平日一样拉长了那张在别人看来严肃的脸。
来到了要他去的地方，确认了大门口那快牌子，在门口警卫的注视下，他走进了机关的大门。他是费正文，居委会党员干部，马卫财早就随着过去彻底消失了，值班室打听民兵总指挥部办公室，他显得很有底气。
得到正确指引，他走向了草坪方向。老远就看见草坪那一面的黄房子，他记住了，得绕着过去，目标是后面的那小楼。
按照人们的指引绕着地走，时间差不多吧，楼下一间半开的房门前，在向屋子探头的同时他还赔上笑脸。
“你什么同志，总指挥办公室，你想干什么。”办公桌后面的青年抬头，警觉地看他后冷冷的说。
“我是说，因为通知，通知那个说领导要接见。”
“对不起，这里没领导，你走错地方了。”
“可是我，我那个，那个我——”
这人不耐烦地说；“这里没有你找的办公室，隔壁第三个房间，你去问一下吧。”
在显得很粗鲁的说话以后，这人埋头文件，明显地不屑于理他。虽然自当官以来，几乎就再没有像这样遭受过别人白眼，但这毕竟机关衙门，俗话说，哪怕办事员，这里的人也是见官大一级。
好吧，这就去，不过第三间嘛。可是他很快就疑惑了，这隔壁第三间，他又该什么意思啊，因为楼下开着门的就他这中间屋子，这隔壁了，还又第三间，怎么想人也是糊涂。
经过反复地考虑，他认为如果还有第三间，很大的可能就是他刚才绕着走的黄房子。何况以小楼下面房间的那种简单寒酸，这种地方让大领导接见，用脚想也是不可能。
没有别的选择了，还是黄房子里面打听一下再说吧，大领导的办公室，就应该是在这外观上也中规中矩的建筑里面。用不着犹豫了，既然门是开着的，进去吧，又返回去打听遭人白眼至于吗。
虽然大白天，但房子里面的光线幽暗，进去后，这眼睛好一会儿才有了适应。只是木地板的走廊，怎么这两边的房间几乎都不见开门，自己又该怎么办才好。
在一房门前，他心里正自犹豫是否敲门，不料才是伸手，突然就有手从后面卡住了他的脖子。
突如其来的惊吓，还来不及发出声音，由于被人牢牢捉住脖子，他几乎是难以呼吸地就快要窒息。不过才是挣扎，这耳朵里就有了严厉的声音，显得有些冷酷无情地说；
“老实点，最好是听话，老狗！”
那手松开，但马上，他的双手就是反扭在了背后。费正文张开嘴巴出气，才要发出声音，眼前突然明晃晃的匕首，吓得他张开嘴赶紧地点头。
“我听，听那个——我听话。”
一左一右紧扭他膀子，几乎推搡中，押着他走出了黄房子。等到看清楚抓他的是民兵，而且是带有执勤袖标的民兵，费正文许久了也像回不过神来。
离开黄房子，也不是他进来的方向，人们带着他绕过小楼，通过灌木丛来到了围墙边。
民兵打开了墙壁中那扇小木门，费正文看见了巷子。走出木门，就这巷子里，相距不远处停有车，一辆老式的吉普车。
当人们押着他，快是接近车子的时候，费正文反应过来，他害怕也着急了。误会，一定是人们误会自己了，自己好人呐，居委会主任的党员干部。
“错了，天啦，搞错了，你们抓错人了啊——”
“闭嘴，老东西！”
他哭丧着脸，焦急地说话，甚至不惜恳求他们，像这样来对自己，一定会误了领导的大事。但那窄长脸的民兵并不理会，由于推他上车，费正文手把车门不肯就范，一旁那民兵也不说话，突然就是东西一下子套在了他头上。
“要再闹，信不信你这臭嘴，老子也给堵上！”那人恶狠狠地说。
不是费正文要放弃挣扎，因为太突然了，猝不及防的变化他几乎难以正常的思维和反应。还有的就是他相信，这一切只是误会，是人们搞错了，到时候把情况说清楚自己就会没事。
但随着被人拽进车里，而且还蒙上了头，他的那心里就越来越不对付。尤其窄长脸看他的那近乎邪恶冷笑，有一刻他甚至怀疑，不会是他的过去，特别那些阴暗被人发现了吧。
现实的政治怎么回事，他也早就是心知肚明，哪怕高高在上的人物，一旦某些不为人知的过去隐秘揭露出来，基本上都会身败名裂。何况他这种一个并不起眼的小人物，以他曾经那些让人不齿的卑劣，按现在的话说，基本上就是死有余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