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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春林副校长离岗后，也学起了**离退休教师，到市上私立高中去打工。他的爱人是下岗工人，又得了脑梗塞，治病没钱啊。他去的这所私立高中叫未来中学，规模不大，1000多学生，60多个教职工。教务处的领导及干事都是年轻人，他们听了王春林的一节课，说他讲课还“可以”。王春林是省教学能手，年轻人们对他的评价仅仅是“可以”，可见教务处的领导及干事绝非等闲之辈。人常说，后生可畏——王春林忽然觉得自己一下子又老了十岁，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当然，王春林还是很自信，相信自己能聘上。果然，项副主任说，王老师，你聘上了；但是，彭主任的意思是——你要答一份高考试题。答就答，王副校长教了33年高中化学，还怕答一份高考化学题？他听别的打工老教师们说，私立高中聘教师的惯用伎俩就是考教师答高考题的能力和水平，所以，他没有觉得这是侮辱。在一间大教室，王春林一个人顺利答完考试题，看看手表（为防作弊，手机被项副主任临时代管了），还剩10分钟，于是，他在试题的空白处写了一篇短文，诚恳地指出他答的这份考题的21处出题错误。考试结束，项副主任打开门锁收走试卷说，王老师，在楼道等半小时，半小时后告诉你结果。王春林就掏出一支烟打着火开始抽——刚抽一口，他便将烟掐灭了。王春林想，这里虽然是行政办公区，但也是学校的一部分，抽烟不文明。没过十分钟，王春林就被项副主任叫到了彭主任办公室。彭主任就是化学老师，只是三本学校毕业，还没有取到**。他端着试卷红着脸说，王老师，对不起，这些错误都是打印错误，请你原谅——也就是说，不要声张，反正你被聘用了。王春林笑了笑说，我才懒得说呢。
教务处安排王春林老师上高一理科四个班的化学课，每班每周4节正课，1节晚辅导课，一周共计20节课。学校实行底薪加课时费加绩效的工资制度，年轻教师底薪**0元，课时费25元，老教师底薪3500元，课时费75元；绩效不分老少，一律是封顶2200元。未来中学是一所敢为人先的学校，高一就分了文理科。他们有许多出格的事，**如坚决灌输早被废弃的“先学后教”的教学理念，设计了导学案模板，美其名曰“先学后教六环节高效课堂”。未来中学的学生都是刚上普高分数线的学生，基础差，“先学”很难执行——学生看不懂啊。学生嚷嚷道，老师，你先讲嘛，我们看不懂。王春林说，领导说了，先学后教；我只能教你们不会的。学生一哇声喊，我们都不会。王春林就给学生讲，讲得满头大汗。晚自习，王春林被彭主任叫到了办公室。彭主任说，王老师，你怎么能满堂灌呢？王春林说，学生看不懂啊——再说，我也没有满堂灌嘛。彭主任说，刘董在监控上看着呢，他说你满堂灌！王春林说，我听老师们说，刘董小学都没毕业，过去是收破烂的。彭主任把右手食指竖到嘴上“嘘”了一声说，未来中学是刘董的学校，他说2+3=6，我们谁也不敢说等于5——我们没有反对老板的权力。王春林只好说，我听领导的，以后不敢多讲了。更出格的是，未来中学的学生既上早自习（不是早读），又上午自习，还上晚自习，而且上四节，学生每天的睡眠时间不足7个小时。因此，学生上课打瞌睡是普遍现象——监控室的三个年轻人都长着火眼金睛，能把每班每一个打瞌睡的同学记录在案。有一个打瞌睡的同学，授课教师就得接受30元的处罚，所以，不少老师的课时费被扣完了，有的还要倒赔。不干了？好，走你的人；是你违约在先，5千块押金就没收了。未来中学到处是监控，不光能监控到图像，还能听到声音，所以，全校没有一个人敢说老板的坏话；实在想发发牢**，关系好的，就用纸条表达不满。机器毕竟不如人，为了不让教师们搞串通和偷懒，学校雇了两个“环境卫生监察员”——实为暗探，全天候监视教师。所以，教师们只顾埋头制作导学案，查资料都不敢用手机。教师们的电脑也是自备的，网络资源都要自己掏钱**。主管教学的边副校长是一个老教师，虽然只是一个傀儡，但有时也会发发声表示自己还活着。边副校长说，刘董，要给老师们**网络教学资源。刘董抽着进口雪茄说，我花钱雇老师就是雇老师们大脑里的教学资源，为什么要再花钱**网络教学资源？边副校长擦了一把汗说，教师当中，学者型教师极少。刘董很不高兴，说，你说你，迟不说早不说，偏偏这时候说——白白糟蹋了我的一把好牌。很显然，刘董网上斗地主斗输了。他干脆不斗了，从转椅里转过身来说，没有学者型教师就努力培养嘛——要你是挠毬的？边副校长站起来，红着脸**着出了门，又把门轻轻关上。
理化生组组长也是年轻人，还是女的，一周批评了王春林三次。第一次，组长说，老王，你的周一下午例会会议记录不够详细，刘董的很多重要讲话你没有记。王春林反驳说，小呼，刘董满口脏话，我怎么记呢？呼组长对王春林喊她“小呼”很不满，厉声说，你不会换个说法记录？呼组长是生物工程**——王春林知道，现在的专科生顶大是脱盲生，也不知道呼组长是如何上高中生物的。当然，呼组长长得很漂亮，尤其是那一对大眼睛，秋水一般，可以淹死任何一个傻男人。第二次是听课之后评课时，呼组长大声训斥道，老王，你根本没有按照导学案上标的时间上课！王春林说，教学是灵活机动的，怎么能严格按照导学案上标的时间上课呢？呼组长说，不要说了，这都是刘董的意见，我们必须无条件服从！第三次嘛，说来可笑。呼组长规定，办公室的纯净水由男同志们往上抱；王春林快六十岁的人了，从一楼往四楼抱一桶纯净水，实在力不从心，所以，他就叫了男生往上扛。这还了得！呼组长指着王春林的鼻尖叫嚷道，老王，你是男人吗？王春林不知何故，就说，我怎么就不是男人了？呼组长气不打一处来，说，是男人还让学生往楼上抱纯净水？王春林说，呼组长，我五十好几了，**你父亲的年龄都大，从一楼往四楼抱一桶水我没有这个本事。呼组长听到“呼组长”这个称谓，心里一高兴，莞尔一笑，说，王老师，下不为例——刘董不准教师使唤学生干活，因为学生就是上帝，你懂吗？王春林就打哈哈说，懂，懂懂，懂！呼组长眨了眨美丽的大眼睛，继续教育王春林说，王老师，学生就是咱们的衣食父母啊！王春林说，是是是。
理化生组办公室还有一个老教师，姓柳，秃顶，弓背，他已经干了两年了。他偷偷对王春林说，老王，这个学校很**，你千万不要得罪年轻人，也千万不要向学校提意见。王春林说，老柳，你过去也是公立学校的领导吧？柳老师说，做过几年**兼副校长——这里不讲这些，只讲吹捧！王春林说，吹捧谁？老柳说，吹捧老板，吹捧年轻人。王春林说，这里的年轻人差不多都是二毬胚子——学校能运转下去吗？柳老师说，私立学校的校长根本不能让文盲老板担认，教育行政部门要干涉，或者干脆强派校长。正说着，下课了，呼组长进来了，两个老头子“怵”一下就住了。柳老师扭头说，呼组长下课了？呼组长器宇轩昂地说，嗯。王春林现学现卖，说，呼组长一天**一天漂亮了。呼组长甩了一下长发笑着说，能得到王老师的夸赞——是我终生的荣耀。
星期四上午第二节，王春林到教务处打印导学案；临行前，呼组长打了一个哈欠说，老王同志，顺便问一下项主任，今天的教研会开不开了。昨天晚上，学校请来外面的“专家”对全体教师进行了两小时的课改培训，今天的教研活动按理应该缓一缓了。说实话，人是骨肉组合体，并不是铁打的。王春林说，好，我问。到了教务处，一个**事接过U盘开始操作打印机，王春林就凑到正在电脑上汇总什么表的项副主任跟前说，项主任，呼组长问今天的教研会开不开了。项副主任头都没掉就说，呼组长自己不会打电话？王春林的老脸不知往哪儿搁，为免尴尬，只好掏出眼镜布心不在焉地擦了擦眼镜。打印好导学案，出门时，王春林的头在门框上撞了一下。这一下撞得不轻，他强扔着疼痛回到理化生组办公室，放下一沓导学案，用手去按头部疼痛处，竟按出血来了。好在办公室的老师们上课的上课走了，剩下的都在埋头备课，谁也没有留心他。王春林想，项副主任太无礼太轻狂了，吃亏的**子在后面呢。
第一次月考结束，王春林发现自己的教学效果极差，2200元绩效基本扣完了。他知道，这就是“先学后教”的结果。不过，根据刘董的“仁慈”制度，即便考的再差，绩效还是可以领到少一半的，他怎么只领到400元？他掏出手机准备给工资表拍照，想一项一项算一算，看问题到底出在哪儿了；哪知财务员小孟瞪着牛眼睛喊道，你要干什么？王春林说，拍个照。小孟猛地抽回工资表说，不能拍照。王春林说，为什么？小孟说，你有本事去问刘董。王春林当然不可能找刘董，但他去找项副主任了，因为项副主任掌管绩效工资奖罚大权。项副主任说，你凭什么说给你算错了？王春林说，凭直觉。项副主任呵呵冷笑道，凭直觉我还感到给你算多了。王春林趁机说，那你就重新算一下嘛。项副主任不到30岁，却长得肥头大耳，一看就是说话不过脑子的人——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重新算了一阵，项副主任没好气地说，下次给你补上。王春林说，错多少？项副主任说，8百多。王春林说，为什么现在不补？项副主任火了，大声对教务处人员喊，喂，你们谁带8百块现金，给我借用一下——给这个老汉补发绩效。王春林终于**耐不住了，厉声训斥道，你咋是这么个小伙子，目无尊长，蛮横无理，你有点教养好不好？项副主任歪着脖子恶狠狠地说，我就蛮横无理，你能把我怎么样？王春林怒不可遏，指着小伙子说，你爹妈是怎么教育你的？项副主任流着涎水说，你是怎样教育你的子女的——有什么了不起！王春林想说，我儿子西交大博士毕业，但话到嘴边又打住了。王春林觉得和年轻人斗嘴有失身价，正想找个台阶下——恰好，边副校长进来了。边副校长拉着王春林进了副校长办公室。王春林要给边副校长讲事情的来龙去脉，边副校长摆摆手说，不要说了，我都知道了。王春林说，边校长，我不想干了。边副校长给王春林递了一杯茶说，老王，不干就把5千块押金丢了。王春林叹了一口气说，教务处那个项副主任什么学校毕业？边副校长笑了笑说，这里的年轻**都是三本或**——正儿八经二本以上学校毕业的基本考取公职了，谁来这里呢！王春林说，老板为什么要雇学历不达标的年轻人？边副校长说，一来工资低，二来好使唤。王春林喝了一口茶说，边校长，你应该管一管这些事。边副校长放下茶杯说，刘董早就想打发我了，我说话连放屁都不如。王春林也放下茶杯说，你不会另谋高就？边副校长说，刘董媳妇是我表妹——她不让刘董打发我，还吩咐我好好帮刘董，你说我怎么另谋高就呢？王春林说，这还**让你为难呢。
星期**，王春林的近20个同事来家看望他来了。王春林把最好的酒拿出来招待大家。他很高兴，喝了好多酒，对着吆五喝六的同事们拍了一个视频，并且随时上传了朋友圈。他配了这么几句话：
我离岗了，本以为同事们很快就把我忘了，没想到，他们来我家看望我来了。当了五年副校长，我批评过好多人，也以为得罪了好多人；万没想到，被批评的人都有大海一样的胸怀。老实说，我批评过的同志都成了我们学校的骨干！
送走同事们，王春林接到了未来中学教务处彭主任的电话。彭主任说：
老王，低调点行不行？你能不能把和同事们聚会的时间用来听高考讲座？
王春林说，什么高考讲座？彭主任说，学校群里发着哩，你就根本不关心学校。王春林毕竟喝大了，怒气冲冲地说：
彭大主任，我的星期天生活也归你管？你以为你是**，想管谁就管谁？你好好把自己掂量掂量，看你有几斤几两！
彭主任啪地挂了电话。王春林瞬间清醒了一大半，赶紧给彭主任打电话，一连打了三次，彭主任一次也没有接。王春林就给彭主任发微信，诚恳道歉，并且保证很快观看高考讲座视频。然而，彭主任始终没有回话。
周一下午例会上，王春林发现，会议室椭圆形桌两边的椅子上坐满了年轻人！边副校长也坐在椅子后面的塑料凳子上了。刘董面无表情地宣布了未来中学新一届领导班子名单——彭爱飞任副校长，主管教学业务；项飞州任教务主任，全面负责教务处工作；呼静美任德育处主任，全面负责德育处工作……宣布完毕，刘董不点名骂了半个小时老教师，说有些老教师以为自己当过公立学校领导，在未来中学耍威风——未来中学是老子的学校，轮不到你这头老驴耍威风！是可**，孰不可**？王春林怒了，从塑料凳子上站起来，冲到椭圆桌正位，一把抓住刘董的领口，用中指和无名指锁住其咽喉，大声说，你是谁的老子，说！满会议室的人都傻眼了，就连边副校长都不知所措。刘董咳嗽不止，断断续续说，你们，都，死下了。年轻人这才明白过来，一拥而上，抱王春林的抱王春林，掰他手指的掰他手指，好不容易才把刘董解救出来。王春林上大学时学过擒拿法，这回是第二次使用。第一次使用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天学校来了持刀的醉汉，保卫人员都当缩头乌龟，唯有王春林迎了上去。不知怎么，他突然就攥住了醉汉持刀的手，反手一拧，醉汉的刀嘚啷一声就掉到地上了。就因为这件事，王春林被提拔为德育处副主任。刘董色厉内荏，坐下喘了一阵气，然后说，王春林，你不想干了就**蛋！王春林说，我早就想**蛋了——你把5千押金乖乖退给我！刘董对刚提拔的办公室主任兼财务员说，孟子惠，把押金退给他——这人不是教师，是**！王春林仰天大笑，说，我是**，哈哈哈！说完，他大踏步走出了会议室。
第二天，未来中学的五个老教师全辞职了，连同边副校长也辞去了新任命的大灶管理员的职务。第三天，百十号家长闯入未来中学，纷纷要求学校给孩子退学费并开转学证明。刘董乔装打扮了一番，驾车逃出校园，向乡下老家避难去了。一周后，一篇名为《私立高中是中国基础教育史上的**瘤》的文章出现在网络上，一时**哗然。该文毫不避讳**名**姓，和盘托出未来中学的许多奇闻怪事。写文章的人就是王春林——他被记者围了好几天。有记者问，王老师，衡水中学、杜郎口中学，还有西安五大名校，高考成绩十分显著，你怎么说他们是基础教育史上的**瘤？王春林说，你们只关注这些所谓的私立名校，根本没有关注下三滥的私立高中；下三滥的私立高中师资不合格，管理水平低下，胡乱改革，害苦了老师、学生和家长。记者追问，你对衡水中学等名校持什么态度？王春林说，他们是另一种**瘤。记者不明白，王春林就补充说，名校招生在全省甚至全国掐尖，然后对尖子生进行应试教育，扼杀了他们的创造天赋，把他们培养成考试机器人——这下明白了吧？
三天后，市、区教育局根据学生和家长意愿，把未来中学的学生全部转进了另五所公立学校，并会同**部门把未来中学查封了。刘董喝得酩酊大醉，坐在学校大门外的一块大理石墩子上，一边嚎一边说：
年轻人害了我啊——你****们毬也不懂，就知道用告状来获取老子的信任，当了领导不算还涨了工资！最应该**蛋的是你们这些傻瓜呀，我却把老教师们逼走了——我这是罪有应得啊。现在，王老师们**蛋了，年轻人们**蛋了，我也从教育领域**蛋了。王春林，王老师，王校长，我给你老人家磕头，只要学校能重新开办，你来当校长，年薪百万！王爷爷，王大老爷爷，我刘达说话算话；如果不算话，我刘达就是老**驴下的……
一辆**吱哇一声停在刘董身边。一个**亮出拘捕证说，刘达，你被捕了。另一个**嚯啋一声就把刘达的双**住了。刘达很吃惊，愤怒地说，我怎么了，啊？**说，你还不知道你干了什么？刘达在**里大喊道，你们抓错人了！**说，刘董，教育局退休的钱局长也被抓起来了，你应该明白你以办初中的名义办高中赚钱的事了吧？
刘达瞬间耷拉下脑袋。他想，小钱换大钱的做法还是行不通的，欺诈也不是什么好手段；还有，退休的领导是**不住的！他突然发疯了一般，在行驶的**里怒吼道，钱局长，我****，你害了老子——你****的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