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初三一班上语文,课文是《范进中举》;我讲的热火朝天,学生笑得前仰后合——却听隔壁初一八班传来一片哭喊声:
“汪老师、汪老师……”
“汪老师,你怎么了……”
“快叫校医……”
说也奇巧,这时候,我正在讲范进“往后一跤跌倒,牙关紧咬,不省人事”那一段,脑子里立刻出现汪老师“往后一跤跌倒,牙关紧咬,不省人事”的情景,于是顾不了成体统不成体统,一个箭步便从讲台跳到门外。(后来几个调皮的学生就戏称我是“跳远冠军”,也不知是国家级的还是国际级的)
我跑到初一八班门口,初三一班的学生也随后跟来,只见汪老师已被初一八班几个同学扶坐在讲台上。他额头上碰伤一处,红黑蓝青,好在还没有出血,可嘴角却流着红色的口水;看看地板,几粒血珠中间分明还躺着一颗门牙……
“快!往医务室抬!”我像将军一样果断下令,围在门口的初三男生一涌而上,扯胳膊的,抱腿的,抬头颈的,搂后腰的,一气就把在老师抬出门外……
我知道汪老师绝对没事儿的,所以就召集学生继续讲课。为了衔接,我又重复了一下范进“往后一跤跌倒,牙关紧咬,不省人事”的句子,那学生不知怎么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得有点怪眉怪眼。
读者朋友肯定以为汪老师有了什么特大喜事儿,其实你们弄错了,他能有什么喜事?他与范进中举发疯根本就没有一点关系。不过,他绝对没事儿,你不看他的身体?用电视广告的说法,“壮得像头牦牛”。他只不过劳累过度罢了。
我要事先声名一下,我下文讲的这些事情你们千万不能让领导们知道,如果让领导们知道,汪老师得吃亏,我也得跟着遭殃。
事情是这样的。
昨日下午,汪老师又到街上喝酒。汪老师最近提拔为副主任,进了校委会,几乎天天有应酬。校长上午已喝醉过,这会儿“吹牛”可就不行了,单单应关就输下五大杯。大伙儿大呼小叫都夸校长海量,校长就有点为难。怎么办呢?有汪老师呢。汪老师二话设说,端起一杯“咕嘟”,又端起一杯,“咕嘟,咕嘟…… “五饮而尽”。校长十分感敬,当场就夸赞说,汪主任才是真正的好同志。
顺便交代一下,这次请客的是本校没有补贴的副课教师蒋驰道,刚分配来的。他想上主课数学,理由是,他是大学数学系毕业,学以致用;再说学校的数学教师虽然都是老教师,却没有一个是正儿八经大学毕业的。不过,学校**普遍认为,“屙屎也有个先来后到”,你蒋驰道什么时候来的?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初中数学,高中毕业生也海阔天空地上了。蒋驰道有些秀才遇见大兵的感觉,理想不得实现,也就学着别人的样儿,堂儿皇之请起了客。
晚上,汪老师踉踉跄跄地找我来,说要“上夜班”。我俩是麻友。我说近来风声紧,怕不敢。汪老师说,狗屁哩,**的“黑虎”正在**所玩哩。我说,那就我这儿吧,反正我也光棍一条;你去找人吧。汪老师说,去驰道那儿,那光棍小子平日文文静静,今日却喊着要耍几圈。于是我们就到了蒋驰道的办公室——大灶上的“独眼龙”早已恭候多时了。玩着玩着,大约还不到凌晨一点钟,门“咣”地被人踢开了——汪老师的老婆披头散发带着哭腔撞了进来,一脚便把牌桌蹬了个四脚朝天。
看来孟姜女哭倒长城是真的。
汪老师站起来做出挨打状,立在炕角一言不发。用“独眼龙”的说法,就像跟前站的是**——手里还握着笤帚把。我们也有些尴尬,觉得还不如让公安局的铐了干脆。
散伙之后,我们担心汪老师夫妻会打闹,于是就偷偷去听门,以便及时劝解。
“再来……一次……”
“累了。”
“不行!今儿得罚你来三次!”
“我的妈呀……”
……
我们屏气敛声,像贼一样偷偷回去睡了。
……
汪老师果然没事儿,抬到医务室就醒过来了,说:“没事儿的,可能热晕了,我回去躺一会儿,你们上自习去。”学生们就忧心忡忡地去了。校医劝汪老师到医院检查一下,汪老师说没事儿——就简单包扎了一下,自己回家去了。
汪老师一觉睡到第二天大清早,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埋怨老婆,却被老婆骂了个狗血喷头。
不管怎样,汪老师晕倒在讲台的事还是轰动了全校,惊动了社会各界;县电视台就来采访,汪老师死活不见,后来就见市日报上登了一篇通讯,题目叫《三尺讲台洒热血》。汪老师自然被评为校模范,县模范——一直升到市模范,这事儿才算平息。
写于1999年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