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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小说:一窑烟火 作者:梅伟字数:12485更新时间:2022-12-12 10:40:41

1.宣**皇帝逊位刚刚一个月,章谛甫就在家中率先剪掉拖了五六十年的辫子,彻底剃了一个光头。那天,他请剃头匠老关到家中剃头,说:“关师傅,辛苦一趟,剃个头。”老关问:“剃头啊,来嘞。”就挑着剃头挑子进了老章家的大门。章谛甫坐在凳子上对老关说:“您费心,把我的辫子绞掉。”老关非常惊奇,问:“您**绞啊?”章谛甫笑了:“不是什么**绞假绞,是**绞。咱今儿快刀斩乱麻,您就下手吧。”老关疑疑惑惑地拿起剪子,在章谛甫的脑袋瓜子后边儿**划了好几下,还是没敢下剪子。章谛甫哈哈大笑起来,说:“我说关师傅,您剃了几十年的脑袋瓜子,怎么着?不敢下家伙啦?”关师傅也笑了:“我**不敢下家伙了,您这辫子留了几十年,今儿**心一下子绞掉?”章谛甫说:“绞掉吧,绞掉省事儿,反正皇上也没了。”老关还是下不了决心,又问:“您不怕皇上再返回来坐龙庭?”

这句话让章谛甫沉吟了一下,但他略一思索,还是很坚决地说:“我琢磨着小皇上他老人家呀,这回**坐不上龙庭了,哪有皇上倒了再回来的,不容易,**不容易。再说了,这世界总得往前走吧,从皇上到**就是往前走。您说对吧?绞吧,关师傅,绞掉。”老关又**划了一阵儿,狠了狠心,咔嚓一下,把章谛甫的辫子绞了下来,拿在眼前看看,随后递到他手里,便开始舞动锋利的剃刀,在他的头上刮了起来。章谛甫看着手里的辫子,又摸摸自个儿光光的脑袋,觉得十分清爽,是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清爽,觉得痛快极了。他把传瑞叫过来,让传瑞叫翠凤把小五彩抱过来,让他爷儿俩也把辫子绞掉。老关说:“看您这一家子的作派,这皇上肯定坐不上龙庭了。”说完把传瑞的辫子也绞了下来。小五彩不知就里,哭闹着说:“不绞辫子,不绞辫子,我不绞辫子。”传瑞训斥道:“听爷爷的话,把辫子绞掉,凉快,去火。”小五彩惧怕父亲,因为父亲对他总绷着脸儿,轻易不露一点儿笑模样儿。传瑞之所以这样对待小五彩有自个儿的想法儿,老章家虽然只有小五彩一个孙子,但绝不能溺爱,他相信棍棒底下出孝子的道理。传瑞曾对父亲说过,严管严教对小五彩有好处,如果管教不严,小五彩长大以后不能成器,就会造成琉璃烧造技艺无人继承的严重后果。章谛甫认为儿子考虑得长远,对小五彩的管教严格是对的,儿子毕竟是为了老章家的祖业。有了父亲的支持,传瑞对小五彩总是绷着脸,想如果小五彩**的不成器,首先受责罚的应该是自个儿,子不教父之过嘛。传瑞的严格管教其实还有另一个考虑,小五彩还担当着继承老章家祖传宝贝的大任,除他以外谁还能担当如此大任呢?没有。如果小五彩不成器,甚至成为纨绔子弟,喝大酒抽**逛窑子,一旦继承了宝贝也不能保证可以保住宝贝,到那时候悔之晚矣。为了这两个目的,他在儿子面前总是一副威严的面孔,保持着说一不二的权威地位,意欲将小五彩培养成一个有大学问、掌握全部琉璃烧造技艺的正人君子。

传瑞趁着给小五彩绞辫子的工夫对父亲说:“这小东西,该跟着您开蒙了。”章谛甫说:“再让他玩一年吧。传瑞,我想让大妹和五彩一起开蒙,女孩子也要念念书,以后有好处。”传瑞点头儿道:“听您的,您说怎么办好就怎么办。”章谛甫拍着小五彩的小脑袋瓜儿说:“你爹让你念书,你喜欢念书不?”小五彩咧嘴看着传瑞,不说话。章谛甫乐了:“这小子有心眼儿,这么点儿的小东西能憋住话,有主意。”章谛甫对小五彩不像传瑞那样,总是一副笑**的慈祥面容。在爷爷面前,小五彩无拘无束,只要张嘴,好吃的好玩的都能得到。小五彩聪明伶俐,特会招爷爷高兴,在爷爷面前小五彩就是个小精灵,因此章谛甫的喜爱之中难免惯着小五彩。传瑞理解爹的做法,隔辈人总是这样对待孙儿,不能说是溺爱也是宠爱。但他不同意爹的做法,跟爹商量:“爹,您可不能惯孙子,要像您对我那样,严格管教,严格要求,否则您孙子干不了大事儿,不能担当大任。”看着小五彩剃得光光的小脑袋瓜儿,章谛甫还是笑**,温和地说:“怎么样,凉快不?”小五彩撇啦着嘴,眼睛瞧着传瑞,一副要哭不敢哭的样子。章谛甫赶紧哄他:“好啦好啦我的大孙子,大清朝都倒啦,你还留着辫子干嘛?剃了好,剃了不用见天儿梳辫子。”章谛甫对大清朝的倒台没什么留恋,和对绞掉的辫子一样不留恋。他是个开明士绅,对新事物接受得快,绞掉辫子就是他接受新事物的具体表现。由于经常阅读报纸,章谛甫思想活跃,脑袋瓜子一点儿不呆板,更不遵循守旧、墨守陈规,反而很有些新思想,对新事物也极感兴趣。他觉得大清朝早该倒了,闭关锁国,腐朽没落,没有**,连年打仗,举国上下兵荒马乱。特别让他愤怒的是,大清朝和那些高鼻子蓝眼睛的洋人签订了许多吃亏条约,丢掉了数不尽的国土,让洋人占尽了便宜。还有大清的官员,从大到小,从王爷到知县,甚至在衙门里站班的衙役,几乎没有一个不贪污受贿、坑害百姓的。章谛甫恨恨地跟传瑞说:“唉,**之风盛行,大清朝能不倒吗?早该倒啦!”

章谛甫认为共和是世界潮流,共和了就可以**了,**了老百姓说话就算数了,说不定因此中国还能走上强国富民的道路呢。从某个角度说,他心里甚至希望大清朝倒台,认为那个小孩儿当皇上,什么事儿也干不了,蹲在龙椅上就是个摆设,既然是摆设那就不如没有的好。他不像爷爷那样对大清朝存有深厚的感情,爷爷给皇上做了一辈子的琉璃瓦,拿着皇上的银子,吃着用皇银买来的大米白面,对大清朝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的感情,深了去了。他想,老爷子是从心里头感谢皇上,觉得一大家子几十口人的衣食饭碗都指**着皇上,没有皇上哪来的银子,还是很多很多的银子,养了老章家的多少男人女人,让老章家一代一代地繁衍下来,积攒下一个偌大的家业。章谛甫知道,就因为这个原因,爷爷对大清皇上的感情割舍不断、藕断丝连,深厚的感情和**老百姓不一样,可不是嘴上说说的情分。

2.爷爷病了,由一开始略感不适到卧炕不起,仅仅七八天儿的功夫,人已经躺在炕上不吃不喝了。传瑞赶紧去请大夫,并伺候在爷爷身边儿,一刻不离左右。他知道爷爷为什么病,一是着急,二是岁数大,就是这两个原因。爷爷着急完全是因为大清朝的倒台着急,人又老了,不能遇到大事儿,而这个大事儿又关系到老章家的将来。惠中堂的赵大夫来了,问传瑞爷爷的症状,传瑞说:“发病时晕得厉害,左半边儿的手脚麻木,说话也不利落了。”赵大夫细细把过脉,说:“老爷子是中风了,脉络空虚,风邪入中,得赶紧调治,祛风通络,养血和营。”便开了大秦艽汤五服:

秦艽30钱 川芎20钱 当归20钱 白芍20钱 细辛5钱 羌活10钱 防风10钱

石膏20钱 白芷10钱 白术10钱 生熟地各10钱 茯苓10钱 **活20钱 甘**20钱

开了药方,赵大夫递给传瑞,说:“赶紧抓药,文火熬好服下,一**三次。”又拿出针来,在尺泽、合谷、曲池、外关、**中、阳陵泉、阴陵泉、合昆仑、三阴交、地仓、四白、太阳、颊车和风池等穴位扎上针,又仔细地捻了两遍。临走的时候,赵大夫悄悄跟章谛甫和传瑞说:“老爷子年岁太大了,恐怕不好,您二位要有个准备。”

章谛甫和传瑞天天守候在爷爷房中,随时伺候。赵大夫每**前来给爷爷扎针,虽说有些起色,可总不见大好。这让传瑞心里十分着急,他爱爷爷,和爷爷有着深厚的感情,希望爷爷能再活二十年。但这想法儿只是传瑞的美好愿望,爷爷在吃了百八十服汤药、扎了无数次针灸之后,还是不行了。赵大夫说:“爷爷岁数太大,我已经尽了全力。”

爷爷是在**宣誓就任中华**临时大总**三年以后死的。那天晚上,在昏黄的油灯光晕中,他对着传瑞伸出右手,把食指弯过来,说:“传瑞,记、记住这个,一、一定要记、记住这个,一定记住。”传瑞跪在爷爷面前流着泪说:“爷爷,您放心吧,我一定记住,忘不了。”章谛甫也跪在炕边儿说:“爹,有我和传瑞在,您就放心吧。”爷爷说:“我、我放心,我放心。传瑞,把小五彩抱过来,让我、我再好好看看。”翠凤赶紧把小五彩抱了过来,说:“叫老爷爷,叫老爷爷。”小五彩很乖,趴在炕上拉住老爷爷的手:“老爷爷,老爷爷,您好点儿吗?”爷爷笑了,似乎有了力气:“我这个大重孙子,**、**好啊,**乖啊。有你在,我放心啦,咱老章家的琉璃烧造后继有人啦!”爷爷环顾四周,让传瑞把章王氏叫到跟前:“孙媳妇儿啊,你是咱老章家的好媳妇儿啊,从来都是和和气气、不争不吵的,我这么多年没见过你和谁红脸,我佩服你。现在我还得拜托你,我走了以后你还要多多**心,孝敬公婆,照看传瑞和翠凤,还要带好小五彩,这个家还得**你多**持啊。”章王氏含泪点头儿说:“爷爷,您放心吧,我还是老样子,让这个家上下和睦,绝对不闹气、不起纷争,永远和和气气地过**子。”

爷爷说:“好,我再次拜托你啦。”接着又把眼光转向翠凤:“二孙媳妇儿,你为老章家立了大功,你以后还得再立功啊,给老章家再生几个大孙子。”翠凤哭了,眼泪像一串珠子似地落了下来。她知道爷爷看重她,看重小五彩,如今爷爷要死了,以后就没这么好的爷爷了。想到这儿,她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引得大家一块儿落泪。章何氏看着爷爷苍老的面容,想起爷爷一辈子对自个儿的好,从没说过一句气话、发过一次脾气,也在一边儿掉下了眼泪。爷爷看着章何氏说:“儿媳妇儿呀,我知道你看不起琉璃烧造,总觉得不如你们家的煤栈赚钱容易。”章何氏哭着说道:“爹,没有,不是……”爷爷说:“你不懂啊,琉璃烧造是老章家的祖传手艺,不是随便哪个人就能干的,**了七八十年都不敢说精通了。再说老章家**琉璃烧造养活了多少人,这里边儿也养活了你啊。”章何氏低着头儿说:“爹,我知道。”爷爷又看向传瑞,对他又一次伸出右手食指,弯成一个勾儿,说:“传瑞,你一定要记住爷爷的话,一定要记住啊!”这时的传瑞满眼热泪、嗓子哽咽,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频频点头了。屋子里的气氛似乎已经凝滞,一屋子的人都围在爷爷的炕前,眼睛注视着躺在炕上的爷爷,抽噎着,只有那盏油灯摇晃着昏**的灯头儿,忽闪忽闪地,把满屋子人的身影儿都映在四周墙壁上,来回晃动。

爷爷再一次费力地环顾四周,把每一个人都看了一遍,说:“好啦,好啦,现在我放心啦,现在我**的放心啦。”说完,艰难地挥挥手说道:“孩子们,都先歇歇吧,别在这儿陪着啦,都歇着去吧。谛甫和传瑞留下,大家都去歇歇吧。”看着爷爷的生命之火还在延续,听着爷爷要大家伙儿散去的要求,跪伏在炕头儿上的章谛甫抬起头来,眼泪汪汪地说:“传瑞留下,**人都先回去歇息,用着你们的时候再来。”

大家伙儿各自回了自个儿的屋子。

半夜时分,在静谧的黑夜里,在没有月亮只有星星的子时一刻,八十六岁的爷爷终于咽下最后的一口气。透过模糊的泪眼,章谛甫看着父亲的脸色非常安详,平静极了,似乎没有留恋,**的放下了心中的所有嘱托。他觉得父亲确实没什么留恋了,把该办的事儿都办了,该交代的也都交代给传瑞了,还见到了重孙子小五彩,应该是放心地走在了黄泉路上。

在昏暗跳动的油灯光晕里,爷爷驾鹤西游了。

传瑞看着躺在门板上的爷爷,看着爷爷慈祥平静的面容,想,爷爷终于离开了他一辈子都没有离开的琉璃烧造,带着那条拖了八十多年的灰白辫子,静静地离开了不算太美好也不算不美好的世界。

对怎么办爷爷的丧事儿,传瑞的意见是不可大办,既不能让村儿里人们笑话,也不能铺张浪费。传瑞觉得如今皇上没了,以后老章家的琉璃烧造肯定不如从前,多留些银子以备后用、细水长流。传瑞说:“爹,以后咱家用钱的地方儿多着呢,省着点儿用吧。”章谛甫打小儿读书,写字画画儿行,别的都不行,对经营之道一向不管不问,爷爷在世由着爷爷,后来爷爷把小九龙壁和五彩琉璃传给了儿子,自个儿就更踏实了,有儿子撑着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所以一切由儿子说了算,况且传瑞说的很对,就点头说:“出殡那天我就是把幡打好,**都听你的,你现在是琉璃烧造的掌门大窑户,我只当甩手掌柜了。”

章谛甫对父亲的去世十分悲痛,久久不能从悲痛中自拔,老想写几句悼念父亲的词句,以抒发自个儿的悲痛心情。他觉得自个儿手无缚**之力,只能写几个字来怀念父亲。在父亲跟前生活了几十年,虽然没继承琉璃烧造的祖业,但他了解父亲,知道父亲是当今中国琉璃烧造最好的行家,是当之无愧的行家,是无人能**的行家,也是**一无二的行家。就因为这个原因,他要用最精练的一句话,把父亲醉心于琉璃烧造的一生概括下来,留作纪念。章谛甫冥思苦想、琢磨良久,很费了一番心思,总觉得所想出的那些词句,没有一句能让自个儿满意的概括性词句,都不能最好地表现父亲的功绩,也没一句能表达自个儿对父亲的无限崇敬和敬佩。他极其懊恼,烦躁地在屋子里转来转去。但他不放弃,仍然继续思考,从父亲执着的一生、辛劳的一生忆起,一点儿一点儿地回忆父亲七八十年间的作为:父亲干了一辈子琉璃烧造,父亲对琉璃烧造极高的造诣,父亲对琉璃烧造的痴情……突然,他的脑袋瓜子里冒出一句话,感觉用这句话来评价父亲是最合适不过的,也最能表达自个儿对父亲的思念:

耗尽毕生精力

砺炼五彩琉璃

“好,好,就是这句了。”他一拍脑门儿,赶紧铺开宣纸,拿起笔来,掭饱浓墨,直抒胸臆,唰唰唰地写起来,转眼之间就在四尺宣纸上写出了酣畅淋漓的大字。看着尚未干透的墨迹,他沉痛的心情有了的寄托,既满意自个儿的词句,也满意自个儿的墨迹,端详一会儿,便题上名号,盖上名章,告诉传瑞拿去装裱。章谛甫对传瑞说:“你爷爷一辈子鼓捣琉璃烧造,对琉璃烧造的感情**对你我还深呢。”

传瑞的书法没有父亲好,但有自个儿纪念爷爷的**特方式。他在深夜**自守灵的时候,静静地跪坐在爷爷的棺木前头,灵棚里只有摆挂在棺材周围的白布帐幔,被飒飒的夜风轻轻吹动。传瑞**住悲痛,把一座自个儿烧造的小九龙壁悄悄放进爷爷的棺材里,放完之后,他又跪在爷爷的棺材前默默祷告:“爷爷,今后就让我的小九龙壁陪着您吧,有小九龙壁在,您就等于看见了我,也等于我在时时刻刻陪伴着您。”

出殡那天,一切按照传瑞说的节俭办法发丧,只是请抬杠的用了十六杠,算是老百姓中较**多的杠了,而幡伞影亭、魂轿响器、水陆道场、守灵祭灵、大殓纸活、发引出殡都做了裁减,没有请尼姑道士,只请了两个和尚念了一天的经。起灵之前,几位居士为爷爷念了《妙法莲华经》。

窑场的师傅徒弟们来了,全村的男女老少来了,每个人都静静地站在送殡的队伍里,为德高望重的爷爷送行。没人说话,只是在长长的送殡队伍中,不时传出低低高高的哭声,增添了肃穆悲痛的气氛。

章谛甫打着幡走在灵柩的前面,他和传瑞都是披麻戴孝。一名穿孝的杠头打着响尺,指挥着一应人马和亲朋好友,把爷爷的灵柩送到坟地,发送了。头七那天,章谛甫领着传瑞和章王氏等家人,在天儿黑透了以后,给爷爷烧了纸。半夜时分,传瑞又在房后的烟囱旁边儿烧了一架纸梯,喃喃地说:“爷爷,您就顺着梯子上天堂去吧。”看着燃尽了的火焰,章谛甫对传瑞说:“我看七七那天,再给你爷爷做一回法事,请和尚们念念经,再请个道士,你爷爷的丧事也算是僧道两全了。你去玄**观跟玄**道长请教请教,他是咱家的老朋友,看他如何设坛做事。”传瑞说:“好,我到临近七七的时候去一趟,请玄**道长来给爷爷做法事吧。”爷俩儿把爷爷七七的事儿定规下来,心里踏实了许多。爷爷七七那天,玄**道长专门儿给爷爷做了法事,和尚则为爷爷念了《往生咒》。那个和尚神情肃穆、眼帘低垂、手敲木鱼,喃喃地念着:南无阿弥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阿弥利都婆毗。阿弥利哆。悉耽婆毗。阿弥唎哆。毗迦兰帝。阿弥唎哆。毗迦兰多。伽弥腻。伽伽那。枳多迦利。娑婆诃。

爷爷的丧事终于很**地办完了,但在传瑞的感觉里,爷爷的身影依然无处不在。看到八仙桌,就像看见爷爷坐在那儿抽着烟袋,烟雾缭绕在爷爷的脸前;看到炕柜,就像看见爷爷弯着腰从炕柜的后面,往外掏五彩琉璃和小九龙壁,摆在自个儿面前,慢慢地讲述它们的来龙去脉。想到五彩琉璃,他脑中倏忽一闪,冒出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儿,既然五彩琉璃已经失传了几百年,能不能尝试着重新烧造,把失传的技术找回来,让自个儿亲手烧造的五彩琉璃重新出现在世界上呢?如果能够重新烧造出五彩琉璃,自个儿也不枉继承了五彩琉璃。他不由得兴奋起来,拍着脑袋瓜子连声说道:“好主意,好主意,**是一个好主意!”传瑞走进父亲的正屋,对父亲说:“爹,我想试着烧造五彩琉璃。”章谛甫吃惊地看着传瑞,问道:“烧造五彩琉璃?行吗?已经失传几百年了。”传瑞说:“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儿,也不知道行不行。我想好好琢磨琢磨,有谱了再试着烧造。”章谛甫看见儿子眼中的坚定神色,说:“你试吧,能烧出来最好,不能烧出来也没什么。不过,你要是**的烧出五彩琉璃,你可成就了一件大事,不但为老章家成就了一件大事儿,也为中国成就了一件大事儿!”

3.在传瑞的督促下,小五彩和大妹跟着爷爷开蒙了。章谛甫让他俩从简单的课文念起,读三字经百家姓,后来小五彩开始读**规,大妹开始读女儿经。小五彩摇着小脑瓜儿有滋有味地读着:**规,圣人训,首孝弟,次谨信。泛爱众,而亲仁,有余力,则学文。父母呼,应勿缓,父母命,行勿懒。父母教,须敬听,父母责,须顺承……大妹也是稚声稚气地念女儿经:女儿经,仔细听,早早起,出闺门,烧茶汤,敬双亲……

看着孙子孙女儿读书时可爱稚拙的样子,章谛甫十分欣慰,觉得老章家终于后继有人了。可他还是不满意,这么多年老章家才有一个大孙子,如果再有一两个大孙子,那该多好。不过,他在遗憾之余还是满心的欢喜高兴,除了小五彩之外,不是还有几个女孩子吗?翠凤又是个能生孩子的身坯,以后肯定还能生,谁敢说翠凤不能再生仨俩大孙子呢?他有一股心劲儿,只要是老章家的子孙,生几个养几个还要教几个,让他们都识文断字,做有出息的人。“当然,教子孙学习的事儿,必须自个儿承担,责无旁贷。”章谛甫心里如是说。

看着眼眉前儿的大孙子,章谛甫心中倏忽掠过一个念头儿,这孩子**要继承老章家的琉璃烧造,永远当一个窑匠?现在看来,老章家的祖传行当处在一个困难时期,因为大清朝的倒台,琉璃烧造这原本皇家的大买卖不景气了,颇有夕阳西下、一去千里的感觉。这个感觉不禁让他心头一紧,继而担忧起来,几百上千年的辉煌产业难道就此颓败?难道就此传承不下去了?难道老章家只能仰仗着皇上才能过好**子,没有了皇上琉璃烧造就此停滞不前了?他顺着这个思路继续琢磨下去:没有了皇上,老百姓再也不用三叩九拜、山呼万岁,但是紫禁城也不再需要琉璃瓦了,那么老章家就再也收不到皇上的银子了。没有了皇上的银子,琉璃窑场是否能够继续生存下去成为眼眉前儿的最大问题。看来世道不景气,老章家的买卖也跟着不景气。想到以后没什么奔头儿的黯淡前景,心里不免唏嘘起来。他又看了一眼小五彩,见小五彩还在书桌旁边儿稚声稚气地念书,一副不愁吃不愁喝、宫女不知**恨的样子。

“过几年再说吧,怎么也得让我的大孙子先把书念出来,念好书才能端个好饭碗呀。”章谛甫轻轻地叹了口气,暂时把心中的担忧放下。

小五彩和大妹开蒙的时候,大狗、大凤已经不读书了,虽然认了不少的字背会不少的书,但因为要帮着父母,俩孩子都离开了私塾。这让章谛甫非常惋惜,特别是大凤,觉得她如果念下去,以后肯定有大出息。他觉得大凤**大狗聪明,所有的课文基本念一遍就能记住,第二天让她背诵的时候,一句不落都能背出来,几乎不落一个字儿。他跟杨高越说:“高越,你这个女公子可是个读书的材料,别的孩子要念几遍才能记住的课文,她念一遍就能背下来,你说奇怪不。”杨高越听了几次,心里才意识到大凤的聪明程度,便对大凤进行考试,让她先把百家姓背一遍。大凤一点儿不怵头,往屋子当中一站,小手儿背在身后朗朗地背诵起来,稚嫩的嗓音和着词语的节奏,让杨高越十分高兴。杨高越对二英说:“你看这孩子,不是**大狗强了吗?可惜是个女孩子。”二英说:“是啊,大凤要是和大狗的脑子调换一下,准能考个秀才举人的,你还用给别人当窑匠?”杨高越说:“可惜可惜,大凤投了个女子胎,要是男孩子,我就是累断脊梁骨儿,也得供她上学,非得让老杨家出个人物,光宗耀祖。”大凤听爹娘这么说话,就噘着嘴说:“爹,娘,那我当男孩子。”杨高越笑了,拍着大凤的小脑瓜儿说:“等爹挣了钱,供你念一辈子书,好吧。”大凤说:“爹,我想长大当教书先生。”二英也笑了,说:“那咱大凤就是杨先生了。”杨高越对二英说:“咱家的孩子能念几年书,全仗着师哥的眷顾,要不是人家眷顾,孩子念什么书啊。”二英感叹地说:“是呀,师哥一个大子儿不要,可不全是眷顾嘛。以后大凤再念书,还能老让人家眷顾,不给人家钱,我都不好意思。”杨高越说:“念念就行了,能认识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行了。”大凤说:“爹,我有钱。”说完从兜儿里掏出两个大子儿,递到杨高越和二英眼前。看见小小的大凤如此懂事儿,二英眼泪下来了,哽咽着说:“闺女别着急,再等几年,等家里攒了钱,娘再苦也让你念书,你放心吧?”

大凤高兴了。

章传瑞在小五彩开蒙以后,经常拿着自个儿烧造的十几样琉璃小动物,到私塾里给孩子们讲故事。孩子们瞪着滴溜溜圆的黑眼珠,紧紧盯住他手里模样各异的琉璃小动物,一个个露出十分好奇的神色。看见孩子们的神色,传瑞心里有了希望,他苦心孤诣地要用这些小动物的故事来引导孩子们,让孩子们了解琉璃烧造的知识,从小儿产生兴趣。他给孩子们讲:“在很久很久以前,燕王朱棣修建紫禁城,被玉皇大帝知道了,说燕王以后肯定要做皇上,就赐给他许多飞禽走兽,辅佐燕王镇守紫禁城。这些小动物里有龙有凤,有狮子海马,还有狻猊獬豸、斗牛行什……燕王看这么多小动物傻呆呆地站在面前,心说把它们放在什么地方儿好呢?想了好半天儿,忽然一拍脑袋瓜子说,‘你们都给我站在房顶上吧。’于是,紫禁城的宫殿大屋檐儿上就站了一大溜儿的小动物,替燕王镇守紫禁城了。”

类似这样的故事很多很新奇,符合孩子们的心理,孩子们非常爱听,常常在听章传瑞讲了一个故事以后,嫩声嫩气地要求再讲一个。章传瑞笑眯眯地说:“我讲故事有个条件,你们得好好地跟爷爷上学,只要把功课学好,我每天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好不好?”孩子们大声回答:“好。”章传瑞每次去私塾讲故事的时候,手里都要拿上一件仿制的琉璃小动物,作为故事的主角。他每次拿的小动物都不一样,今儿拿一条龙,明儿拿一只凤,后儿拿两只狻猊,拿上什么就给孩子们讲什么故事,引得孩子们入了迷,兴致很高。章谛甫笑着说:“传瑞,你用心良苦啊。”传瑞也笑着对父亲说:“爹,我琢磨了,咱老章家的琉璃烧造指着这些孩子们哪,没有他们,我看老章家肯定后继无人。”

4.《顺天时报》是京西小山村里惟一的一份报纸,是章谛甫订阅的。当然,他这个老书生除了《顺天时报》,还买**的报刊杂志,看见什么买什么。通过翻阅报纸杂志,他了解了很多时政要事,什么溥仪现在何处啦,什么法兰西、英吉利的现状啦,什么东洋人和俄罗斯的关系啦,当然还有很多的城市新闻和市井趣事。他很信任《顺天时报》,说《顺天时报》的消息客观实在,没有虚的假的,能让读者了解更多的事件**相。他看报有个特点,除了刚拿到报纸的那一刻急忙翻看,每天还有固定阅读报纸的时间:早饭后的时间,午睡前的时间和晚上临睡前的那一会儿,加上接到报纸的那一刻,总共有四段看报时间。在这几段时间里,看报是第一要务,谁也不能打搅他。也正因为这四段时间,他对国家大事一清二楚。

章谛甫的作息时间极有规律,每天一大早儿,起炕后洗漱,然后到村外河边儿溜溜腿脚,回到家里,章王氏和翠凤已经把早饭摆在了桌子上。章谛甫和他爹的习惯一样,也爱吃小包子,章王氏和翠凤就像伺候爷爷一样伺候公公,把小包子和小米稀粥外加小咸菜都摆在桌子上,等着公公吃早饭。吃了喝了,他开始细细阅读报纸上的文章,读高兴了还会把传瑞叫过来,指着报纸上的某篇文字让传瑞看。但更多的是不高兴,就会阴沉着脸长吁短叹,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儿。最近几年,他不高兴的时候多,全是那些让中国老百姓不高兴的事儿闹的。传瑞怕父亲心情不好有损身体,便对他说:“爹,您别看生气的消息,看让您高兴的消息不就得了。”章谛甫说:“传瑞啊,你说咱国家这些年的破事儿,能让我高兴吗?就说和东洋人签订的什么**条约,全是丧权辱国?我看了能高兴?”传瑞也没办法,只好唉唉地陪着叹气。

前些**子,章谛甫看到一篇文章中写到,有****给大总**袁世凯批了八字,说袁大总**的命贵不可言。章谛甫拿起毛笔,指着“贵不可言”问传瑞:“传瑞,你说人的八字可信吗?”传瑞笑着说:“爹,这八字啊,我琢磨着不可信,要是**的,那批八字的怎么不给自个儿批个八字呢?不过又不能不信,您就说您那孙子吧,咱们不也是去妙峰山上了香,也请**先生看了宅子吗?如此看来,对八字的信与不信,我**说不好了。”章谛甫说:“咱不说自家,只说人家袁大总**。你说这八字要是**准,袁大总**还不又得当上皇帝?对了,老百姓传说,袁世凯又要当皇帝了。”传瑞笑着说:“还有好多传言哪,说袁大总**家的祖坟一边是龙、一边是凤,龙凤相配,主袁家出一代帝王。”章谛甫很疑惑:“袁大总****的能当上皇帝?”“袁大总**当皇帝好啊。”传瑞指了指窑场的方向,“袁大总**当上皇帝,肯定要住进紫禁城,肯定要用琉璃瓦,咱家的琉璃窑不又冒烟了?”章谛甫有些犹豫:“我觉得不好,既然共和了,怎么反而要走回头路?传瑞,我觉得不好,要这么闹腾下去,恐怕非得闹出乱子来不可。”传瑞说:“您就甭管他们了,谁当总**谁当皇帝,咱们老百姓都得吃饭,一顿不能少。”章谛甫唉了一声儿,本想在这条消息的旁边儿批注几个字,又觉得实在没什么好写的,只好把笔放在砚台上,继续看报纸。

报夫又一次送来报纸,章谛甫急忙翻看新闻,看着看着有些发懵,原来他又看到一篇文章,说袁世凯家守祖坟的坟丁**前突然跑到北京,向袁世凯汇报说袁家祖坟最近出现异常情况,每到夜间常有不明红光闪现,方圆二里地以内都被照得恍如白昼;祖坟周围还发现了紫藤,一丈多高,蜿蜒曲折,那形状就和盘龙一样样的。这条新闻让章谛甫**找不着北了,赶紧接着往下看,报上说袁大总**不相信这事儿,说祖坟怎么会发红光,老袁家的祖坟发了红光,旁边儿别人家的祖坟是不是也发红光。于是,袁大总**立刻派大儿子袁克定,专程回老家打探情况,再到祖坟上看看,到底是不是发了红光、长了紫藤。没过多少**子,一封加急信件送到了袁大总**手上,袁大公子在信中告之说:“此事属实,不但有紫藤盘绕坟前的松树,而且长势惊人,已经有手腕般粗、二丈多高了……”

令人惊奇的新闻让章谛甫彻底糊涂了,难道这是天意?上天和人间**的有什么必然联系?上天**的要袁大总**当皇帝?

可章谛甫还看到,报纸上有更多批评袁大总**逆潮流而退的文章,与袁家祖坟闪现红光、紫藤疯长的传言针锋相对,全国各地民众**袁世凯称帝的消息也“蜂拥不断”,都发表在各类报纸上,可以说是一片激烈反对之声。

吃晚饭的时候,章谛甫说起报纸上的各种消息,让传瑞也感到不可思议。传瑞拿起报纸仔细阅读之后,对袁家祖坟闪现红光、紫藤疯长的事情半信半疑,只好对父亲说:“爹,我**的说不清楚了,您说是**的吧谁也没看见,您说是假的吧,报纸上却是白纸黑字、言之凿凿,说得头头是道,怎能让老百姓不信?说实话,我都有点儿信了。不过我说不清楚,**说不清楚。”他把报纸放在桌子上,看见章谛甫的眼睛里也是一片茫然。

自打**上流传袁大总**要称帝的传言以后,章谛甫更加认**地阅读报纸。他注意到一个明显的变化,最近报纸上开始大量报道各界**团的消息,说**各界**团轮番到总**府门前**,走马灯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都是要求袁大总**赶快登基、做老百姓的皇帝,以圆中国百姓梦寐以求的愿望。章谛甫注意到在众多的**团里,最有意思的是乞丐**团和**女**团,这让他哑然失笑,说:“难道袁大总**当上皇帝,那些乞丐就不用乞讨、那些**女就可以从良了?嘿嘿嘿,传瑞你说好笑不好笑,嘿嘿嘿。”传瑞也跟着父亲嘿嘿地笑,感到父亲的笑声里有许许多多的嘲讽和无奈,自个儿也产生了疑问,便问父亲:“爹,您说乞丐和**女**团是自愿的吗?”章谛甫挠挠脑袋瓜子,意意思思地说:“谁知道是不是自愿的,我看肯定有人给钱,不然那些乞丐能一块儿去?”

《顺天时报》上新闻不断,有杨度等人发起的“筹安会”,大力鼓吹中国要实行君主立宪。又有消息说由全国选出的国民代表1993人,全部投票同意袁大总**称帝,而且说代表**支持袁大总**称帝的团体越来越多,已经数不胜数了。章谛甫拍着脑袋瓜子摇着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唉,一千九百多代表全部同意?难道就没有一个代表不同意?一大家子人过**子,有要吃馒头的还有要吃窝头的呢,这样的消息就不让人信,也忒不在情理之中了。”

现在的章谛甫只能对国家大事唉唉唉了,一个**民对国家大事发什么议论、讲什么话,还不都是白费心思。他明白这个道理,但仍然关心国事,觉得自个儿虽为一介书生,可并不仅仅关心柴米油盐酱醋茶,也为国家大事**心忧虑,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关心国家大事是书生的本分,应当应分的。

在**成立后的几年中,在京西永定河边的小山村里,通文墨、识大体的知识分子章谛甫,和**的有识之士一起,担忧着中华**的生死存亡。就在他为国家大事**心忧虑的时候,又听到一个流传很广的传闻,说副总**黎元洪不同意袁大头登基做皇帝。章谛甫想,黎元洪不是袁世凯的亲家吗?他竟会不同意老袁头当皇帝?那不是拆亲家的台吗?如果按照人之常情说,亲家怎么能拆亲家的台呢?但是无风不起浪,有传闻就有根据,而这个传闻****切切地传进了章谛甫的耳朵眼儿里,说有一天,袁世凯对自个儿要当皇帝的事情探询黎元洪的口气:“亲家呀,近来可有许多人要我做皇帝,亲家你怎么看呀?”说这话的时候,袁世凯一脸谦恭,温和亲切地问黎元洪,“这些人当然是胡闹啦。”黎元洪一听这话,自然明白袁世凯的目的,便慢慢答道:“**的目的就是推翻帝制、建立共和。亲家,如果你做了皇帝,怎么对得起武昌的死难烈士?”一听这话,袁世凯谦恭温和的脸色立刻变得冷漠,从那以后,袁世凯再也不问黎元洪什么事儿了。

这个传闻变成了消息登在报纸上,章谛甫看后非常激动,当即拍案大呼:“好好好!好!黎副总**说得**好!谁说中国没有明白人,谁说中国没有仗义执言之人,黎副总**就说出了老百姓的心里话嘛!”他拿起笔,唰唰几下就在那条消息旁边儿批了“好好好”三个字,写毕意犹未尽,又写了一个大大的“好”字。

在章谛甫连呼好好好的时候,种种迹象表明老袁**的要当皇帝了,这让他十分不满。在他的关注之下,也在全国民众的关注之下,袁大总**终于接受了第二次推戴书,改国号为**,改中华**五年为**洪宪元年,改总**府为新华宫,改中华**大总**为**洪宪皇帝。

“这个袁大头终于穿上龙袍,登基称帝了。”章谛甫颇为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摸着自个儿光秃秃的脑袋瓜子,有些自嘲地对传瑞说,“洪宪皇帝倒是没让留头,要是再让留头我还麻烦了。”

袁世凯的登基,让传瑞有了复杂的矛盾心情,心里竟有了一丝期盼:“袁大总**会不会也像大清那会儿,让老章家的窑场重新辉煌呢?如果**是那样,我……”他开始想入非非,似乎看到窑场再次燃起的熊熊窑火,照亮了窑场的夜空。

  梅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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