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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小说:一窑烟火 作者:梅伟字数:11291更新时间:2022-12-12 10:35:14

1.秋风肃杀的时候,从城里传来光绪皇帝驾崩的噩耗。爷爷记得很清楚,那天是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次**,孝钦慈禧端佑康颐昭豫庄诚寿恭钦献崇熙配天兴圣显皇后也薨了。光绪皇帝驾崩了,慈禧太后也薨了,爷爷非常难过,在家里设了灵堂祭奠。那些**子爷爷心情不好,天天闷头儿抽烟,小羊肉包子也不想吃了。过了几**,又从城里传来新消息,说新的皇帝登基了,大清国有了新年号改叫宣**,新皇上叫溥仪,才三岁。听到新皇上又登基了,爷爷悲喜交加、夜不能寐,捋着花白的胡子对传瑞说:“传瑞啊,好好干,紫禁城只要有皇上在龙椅上坐着,就还得用老章家烧的琉璃瓦,咱家还得踏踏实实吃皇粮。”传瑞点头儿,旁边儿坐着的章谛甫却感慨地说:“可新皇上才三岁,能主得了什么大事儿?”爷爷说:“管他几岁呢,只要是皇上,就得住在紫禁城里边儿,紫禁城就得用琉璃瓦,琉璃窑就得冒烟儿。”爷爷一连用了几个“就得”,说得章谛甫连忙点头儿称是,传瑞在一边儿也点头儿称是,心说爷爷说得确实不错,只要有皇上坐在龙庭上,老章家的琉璃窑就得烧下去,窑火就得着着,灭不了。

现在的老章家,爷孙三人完全没有了忧虑,一改往**皇上驾崩时的悲凉气氛,全家上下人人面露喜色、喜气洋洋。爷爷说:“别看宣**皇上才三岁,可只要他坐在龙椅上哭几声儿,咱老章家的心里就踏实。”传瑞明白爷爷的心思,他老人家端了几十年大清的饭碗,皇上要是**的没了,那老章家的皇银也就没了。

宣**元年正月初一的一大早儿,老章家一大家子人都来到正屋,齐齐地跪在地上,在爷爷的带领下,给祖先的牌位上过香烛,恭恭敬敬地参拜了祖宗。之后,章谛甫带着章何氏、传瑞带着章王氏和翠凤,抱着**玉和大妹,齐齐地跪在地上给爷爷拜年,轮流给爷爷磕了头。看着眼前的儿孙,爷爷一扫前些**子的颓丧心情,意气风发,满面笑容,高兴极了。他摸着白白胖胖的小五彩的小脑袋瓜儿说:“这大胖小子,又长了一岁。来,老爷爷给你个压岁的小玩意儿。”说着,撩开大衣襟儿,从里边儿拿出一个金黄金黄的金长命锁,亲自戴在了小五彩的脖子上,说:“大重孙子,亲老爷爷一个,亲老爷爷一个。”翠凤赶紧把小五彩抱起来,让他的小脸儿凑到老爷爷脸上,说:“快,亲老爷爷,快,亲老爷爷。”小五彩的小嘴儿便动弹了几下,逗得爷爷哈哈大笑起来。

大年初一的饺子是章王氏和翠凤包的,羊肉大葱馅儿,煮得之后白白胖胖,个个儿都像大胖小子。爷爷看着高兴,指着白白胖胖的饺子说:“你们看这饺子,多像小五彩啊,以后的饺子就这么包,白白胖胖的,我喜欢、高兴。”爷爷坐在八仙桌上首,吃得既高兴又痛快,不停地说东道西,花白胡子也不停地颤动。章谛甫知道父亲今儿心情好,便在旁边儿给他满酒,说:“爹,您再喝一点儿。”爷爷哈哈哈地笑着说:“好,我再喝一点儿。大家伙儿都喝一点儿,为咱老章家再喝一点儿,为小五彩再喝一点儿。”传瑞便带头儿举起酒盅,欢快地嚷道:“我再敬爷爷一盅。爹,我也再敬您一盅,祝您和爷爷寿**南山。”爷爷又一次哈哈哈地笑起来,仰头把一盅酒喝了下去。传瑞看翠凤抱着小五彩坐在身边儿,便用筷子沾了一点儿酒放到他的嘴里,说:“过年了,你这小东西也喝一点儿酒吧。”小五彩不知道放进嘴里的是什么,一见筷子伸过来就张嘴,待尝到酒的辣味儿,眉头一皱,咧开小嘴儿要哭。章谛甫说:“传瑞,别给孩子喝酒,看把他辣的。”传瑞笑呵呵地说:“老章家的男子汉,从小儿就得喝酒,长大了也跟我一样,接琉璃烧造的班儿。”翠凤快言快语地接过话茬儿,说:“对,对,小五彩长大了接他爹的班儿,也当琉璃烧造大掌门。”传瑞娘在一边儿坐着只是低头儿吃菜,不抬头儿也不说话。章谛甫知道章何氏不爱听琉璃烧造,便用胳膊肘儿捅捅她,意思是让她高兴一点儿,大过年的要让爷爷高兴。传瑞对章何氏说:“娘,今儿高兴,我和您一块儿敬我爷爷一盅酒吧。”章何氏赶紧放下筷子,站起身来,给爷爷敬了一盅酒。

一大家子人都觉得大年初一这顿饭吃得痛快,特别是传瑞,觉得这顿饭是有生以来最痛快的一顿饭,**小五彩过满月那场面还痛快。说实话,老章家在小五彩落地之前的许多年,**的没吃过的这么痛快的一顿饭。

2.章传瑞的表弟刘大甲,是传瑞表姨家的孩子,住在离琉璃局不远的城子村。大甲从小跟着他爹种地,后来大了又上煤窑走窑,当窑黑子,小小年纪吃了不少的苦、受了不少的累。后来年纪大了,成了大小伙子,就见天儿走窑背煤。走窑遇到好干的时候,**如背煤的地方离窑口近,一天能挣上二三十斤小米,离窑口远就挣不了那么多小米。走窑是个苦累活儿,还是个玩命的活儿,因为煤窑经常出事儿,轻者折胳膊断腿,重者要命,那饭碗可端得不容易。

刘大甲贫嘴呱舌,却是个孝顺的孩子,每挣一个小钱儿都要交给娘。他在窑上辛辛苦苦地干了二年,挣了几个小钱儿,大甲娘平**里省吃俭用,除去嚼谷竟然也积攒了几块大洋。有了这几块大洋,大甲娘就不想让大甲再去走窑,那活儿太玄,四块石头夹块肉,谁知道**爷什么时候来索命呢?大甲也不愿意走窑,总想着干点儿买卖,既能挣钱养家,又不用冒什么风险。可是干个什么买卖好呢?大甲想,好在家里眼眉前儿有了几块大洋,开个小买卖也能开了。大甲娘也想让大甲开个小买卖,省得去煤窑上挣那玩儿命的钱。她摆弄着几块钱,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这几块钱只够弄个卖针头线脑的货郎担,而自个儿却想开个小饭铺儿。大甲娘对大甲说:“开小饭铺儿好,每天不愁吃不愁喝,客人的剩饭也够咱自个儿吃了。”大甲同意**想法儿,说:“娘,我听您的,开小饭铺儿最好,虽然起早睡晚、吃苦受累,但首先饿不着肚子,俗话说饿死的厨子还二百斤呢,您说是吧娘?对了,我要是开了小饭铺儿,一定好好干,不坑人不骗人,给的饭菜足足的,小饭铺儿弄得干干净净的,让客人一看就心里喜欢,就爱来咱这小饭铺儿里吃饭,您说是吧娘?”看大甲的神色,似乎小饭铺儿已经开张了。大甲娘乐了,点着大甲的脑门儿说:“你这张嘴啊,就是爱嘚嘚,什么话也留不在肚子里,都得嘚吧嘚吧地说出来,就不怕别人听着烦啊。”大甲说:“娘,您听着不烦就行,是吧娘。再说了,开饭铺儿也得爱说,要不怎么招呼客人呢?是吧娘。我这爱说的毛病用在开饭铺儿上,算是找对了地方儿。是吧娘……”大甲娘听得烦了,打断大甲的话头儿,说:“得了得了我的儿子,你先别说那些没用的,咱娘俩儿说好了,咱就开个小饭铺儿,**的买卖不干。”大甲连声说道:“行行行,行行行,我听**,咱家就开小饭铺儿,**的买卖都不干……”娘又一次打断大甲的话头儿,说:“就这么定了,开个小饭铺儿。”

开饭铺儿是开饭铺儿,可手里的钱不够,娘就跟大甲商量,想去找找大甲的表姨父章谛甫,从章家借几块大洋,等挣了钱再还。娘儿俩商量了商量,觉得只有这办法才能把小饭铺儿开起来,于是买了一兜儿水果,提拉着进了老章家的门儿。见到章谛甫,大甲赶紧叫姨夫,大甲娘也和表姐、表姐夫打了招呼,便坐下喝茶聊天儿。大甲娘跟表姐、表姐夫说:“想跟你们借点儿钱呢。”章谛甫问:“干嘛使呀?”大甲插嘴道:“姨夫,我和娘想开个小饭铺儿……”大甲娘说:“大甲听我跟你姨夫说,你贫嘴呱舌的先别说,你就不怕你姨夫烦你。他姨夫,我和大甲商量了,想在城子村家门口儿开个小饭铺儿,不想让大甲走窑了,那活儿太玄,又累,简直不是人干的活儿。”章谛甫说:“是,那活儿是太玄太累,不干也罢,要是开个饭铺儿倒是挺好的。”这时传瑞进来了,一看表姨和大甲在,连忙问候:“表姨来了。”又知道她们来的目的,就跟爹说,“看表姨用多少,您给拿点儿呗。”大甲娘赶紧说:“也不用太多,有几块就行了,只开个小饭铺儿。”章谛甫拿出十块大洋递给大甲娘,问:“够吗?”大甲娘说:“够啦够啦,再加上大甲的几块,足够开个小饭铺儿了。”

传瑞和大甲嘻嘻哈哈地聊天儿去了,一会儿,旁边儿的屋子里就传出了大甲连续不断的话语,嘚吧嘚吧的。大甲娘说:“他大姨夫,您瞧我那贫嘴呱舌的儿子,不说痛快了可不成。”章谛甫笑着说:“我看大甲没有痛快的时候,什么时候睡着了就痛快了。”大甲娘不好意思地笑了:“唉,没办法,刚会说话那会儿就贫嘴呱舌,毛病。”又坐了一会儿,大甲娘说要回家,也没吃饭就和大甲忙忙叨叨地回了城子村。看着大甲娘儿俩的背影儿,章谛甫对传瑞说:“这个大甲,嘴**碎,说起话来拦都拦不住。”传瑞笑道:“您算说到啃节儿上了,可大甲心眼儿不错,就是碎嘴唠叨,没心少肺的,有点儿什么事儿都得从嘴里啦啦出来。不过开饭铺儿倒是合适,饭铺儿里肯定不冷清,**书馆儿热闹。”

小饭铺儿终于开张了,大甲自个儿给小饭铺儿起了个名号:诚实饭铺。虽然是小饭铺儿,大甲可不凑合,找来一块儿松木板子,涂上深褐色的颜色再用大漆刷上,看上去像是紫檀。大甲还找来两块长木板,也刷了深褐色的颜色,也用大漆刷了,又专门儿请姨夫章谛甫写字,题了小饭铺儿的匾额,还请他撰写了一副对联:店小乾坤短,碗大面条长。匾额和对联的字都被大甲描成金色,挂在门上**像那么回子事儿。

这副对联配上门楣上的“诚实饭铺”,浑然一体,极有气派。横批和对联都是颜**卿的体,浑厚庄重,稳稳当当,大甲从心眼儿里喜欢。这几块像是紫檀的木板子挂在小饭铺儿门上,**给大甲提了不少的气,进出小饭铺儿的人都要问一句:“你写的?”大甲赶紧摇头:“我哪儿会写字,我姨夫写的,您看怎么样?好不好?有气派吧?”说完心里美滋滋的,觉得自个儿的小饭铺儿有了奔头儿,像个正经大买卖。大甲的脑袋瓜子活泛,接受新玩意儿快,愿意搞新鲜东西。他对章谛甫说:“姨夫,我觉得干什么得有干什么的样儿,您说您给小饭铺儿写的字,往大门上一挂,就**别人多出好些新鲜玩意儿。”章谛甫听着外甥的话心里舒坦,也十分认可他的说法儿,觉得大甲确实是个做买卖的材料,便夸奖道:”好好干,多动脑子,你的小饭铺儿肯定越干越红火。”大甲也很愿意听姨夫这话,心里对自个儿的小饭铺儿充满了信心和希望。心里高兴,嘴皮子又开始嘚吧。章谛甫拦住他:“大甲,今儿我可没工夫,我得回去,私塾里还有一帮孩子哪。”大甲一乐,说:“您请,您请,您慢走,您慢走,不送您啦……”

诚实饭铺只有两间屋子,很不宽敞,却被大甲收拾得干干净净。大甲自个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落落,客人们看着心里舒坦,坐进小饭铺儿心里也痛快,再加上饭菜实惠,来吃饭的人就很多,挺红火。诚实饭铺类似于老北京的大酒缸,外屋**里边儿有一个大栏柜,柜上摆放着两只酒坛子,坛子盖儿用大红布包起来,再把大红布的四角攒到一块儿捆住,用小细绳儿扎好,盖在酒坛子口上,怕酒跑了味道。酒坛子的旁边儿放着一个洋瓷白盘子,里面放着酒壶、酒盅和打酒的提子。和大酒缸不一样的是,大甲的小饭铺儿里没有盖着朱红油漆缸盖儿的大酒缸,而是三张桌子和几条长凳子,来了客人都坐在桌边儿吃饭喝酒,**大酒缸文雅了许多。大甲的小饭铺儿叫诚实,大甲的为人更诚实,饭菜一点儿不亏分量,还都是**材实料,用大甲的话说就是宁亏自个儿也不能亏了客人,得让客人觉得小饭铺儿实惠。就因为大家觉得小饭铺儿实惠干净,小买卖开张没几天儿,嘿,红火了。

大甲的小饭铺儿没有炒菜,早上熬豆浆炸油条打烧饼,天儿一凉还卖羊汤,中午晚上卖饺子面条。大甲不会炒菜,请不起厨子,又是小本儿买卖,所以不预备炒菜。但他爱动脑筋,虽然请不起厨子没炒菜,却跟别的厨子学了几个凉拌菜,什么拍黄瓜啦,拌西红柿啦,花椒油炝白菜心啦,吃着顺口儿,又都是时令菜,有什么做什么,倒也挺能招揽客人。大甲预备了酒,一水的散白酒,都是北辛安老烧锅的烧酒,度数挺高,喝着有劲儿,十分对走窑赶车拉骆驼人的口味,都爱喝,再加上凉拌菜,烧酒也卖得快。

自打有了小饭铺儿,大甲天天儿早起晚睡、勤勤恳恳,辛辛苦苦地赚个蝇头小利,维持着家里的**子。因为小饭铺儿红火,渐渐地存了几个余钱,大甲娘便赶紧催促大甲,让他去琉璃局村把姨父的钱还了,并让他从街坊冉掌柜的糕点铺儿里买一个饽饽匣子,提拉着去姨父家,一是感谢,二是脸面上也好看,到底人家帮助了自个儿嘛。大甲娘说:“你得记着你姨夫,没事儿勤去着点儿,别忘了人家对咱的好。快去吧,记着快去快回,别见着传瑞又说起来没完,耽误了小饭铺儿的买卖。”大甲嘚吧嘚吧地答应着,扭身儿出了门儿。

诚实饭铺的近街坊是怡和兴糕点铺,和诚实饭铺截着十来间门面,掌柜的叫冉惠臣。怡和兴糕点铺的糕点不错,在周围的十里八村很有名气。冉掌柜的糕点种类齐全,有大八件、小八件、中裹球,还有萨其马、槽子糕什么的,做的挺精致,完全可以和城里的糕点铺媲美。特别是槽子糕,放的**蛋多,味道香甜还暄腾,一拿起来香气扑鼻。街坊们走亲串友,都要买上一两个怡和兴的饽饽匣子,长脸。冉掌柜很会做买卖,卖出去的饽饽匣子上面,都要盖着怡和兴专门印制的粉红色门票,用纸绳一捆,提拉在手里很有面子,因此街坊四邻走亲串友,专门儿来怡和兴买饽饽匣子。冉掌柜更看好自个儿的手艺,觉得自个儿的手艺是从城里边儿大买卖学来的,在门头沟这地界儿没人能**,人前人后的就爱吹一吹,其实是希望得到别人的夸奖。不过,冉掌柜有吹的资本,怡和兴的糕点确实好,吹吹牛也没出圈儿,他不是那种只会吹牛手艺却不怎么着的假把式。

一到天儿凉的时候,冉掌柜便天天儿到大甲的小饭铺儿喝羊汤,他觉得大甲的羊汤有味道,喝不够。大甲也为自个儿的羊汤骄傲,也爱和冉掌柜吹吹自个儿的羊汤,俩人算是凑到一块儿了。大甲为自个儿的羊汤起了个名字,叫温补全羊汤。不过温补全羊汤不是大甲的创造,他没那个本事儿,温补全羊汤是一位老中医教给他的,说这道汤滋补身体再好不过。大甲人实诚,严格遵照老中医教的方法,用羊肉、羊下水和羊血来做,每天早晨一大锅羊汤卖得干干净净,一点儿不剩。其实大甲的羊汤好喝根本没什么秘方,就是一个实诚,该放的东西全放,一点儿不能少。每天做羊汤的时候,大甲早早地起炕,先把一斤羊肉、半斤生姜和一副羊骨架放进锅里,把葱盐料酒胡椒面足量放进,最后再放三两的当归,把锅烧开,把羊肉和作料焖煮一阵子,撇去浮沫儿,再放进去羊下水、羊血,大煮一阵子再放海带、**参、沙参和两个切成片的苹果,煮开再撇去浮沫,炖至肉烂汤肥。这会儿的羊汤浓白浓白的,色泽光亮,不膻不腥,味道鲜美,老远就能闻到一股香气扑鼻而来,盛到碗里再捏上一撮儿翠绿翠绿的香菜末儿,再上一勺用香油炸的红辣椒油,喝去吧您哪,保准让您满头大汗、痛快淋漓。喝着这样的羊汤,就着芝麻烧饼,那个滋润劲儿只有喝羊汤的人才知道。就凭这碗羊汤,大甲的小生意红火极了,小饭铺儿天天食客盈门。

冉掌柜每天都要到大甲的小饭铺儿喝羊汤,喝完羊汤还要夸奖:“这羊汤哪儿找去,除了诚实饭铺,哪儿都没有啊,就跟我怡和兴的槽子糕一样。”话里话外的,连自个儿的糕点铺也夸了。不过,大甲爱听冉掌柜的夸奖,每次听到冉掌柜的夸奖便马上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说:“冉掌柜您过奖了,我这羊汤忒一般,和您的槽子糕**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法儿**呀。您那槽子糕那叫好,全北京城第一。您说是不是?啊,冉掌柜?”

俩人都挺高兴。

冉掌柜开的怡和兴确实不赖,槽子糕做得也确实不赖,货**价实,不坑人不骗人,怡和兴名气就挺大。糕点铺的买卖好,冉掌柜又是风吹不着雨打不着,每**里有不少进项,生活安稳,人就白白胖胖,显得十分富态。

章传瑞是在大甲的小饭铺儿里认识白白胖胖的冉掌柜的,那天他俩正好前后脚儿进了小饭铺儿,都要喝羊汤。大甲看见传瑞说:“表哥,来两碗喝,我这羊汤可不赖,你喝喝,保证你喝了一碗想两碗,喝了两碗……”传瑞笑了:“那也不能喝起来没完呀。”冉掌柜接过话茬儿:“您可能不知道,大甲的羊汤好喝,我每天都喝两碗。”大甲马上向冉掌柜介绍传瑞:“这是我表哥,琉璃局琉璃烧造掌门大窑户。”冉掌柜一听,眼里立刻现出尊敬崇拜的目光,连忙拱手:“啊,啊,原来是章大掌门啊。久仰久仰。”传瑞看着大甲问:“这位是……”大甲又忙介绍冉掌柜:“这位是怡和兴糕点铺的冉大掌柜。”传瑞也马上拱手:“久仰久仰,吃过您的槽子糕,做得**好。”

3.冉掌柜的糕点手艺是从城里学来的。他十七八岁进城,一下子扎进了糕点铺里学徒,认认****、小小心心、辛辛苦苦地学满了三年零一节,出徒以后又在糕点铺里当伙计,**子长了便瞅出糕点行当里的门道儿,知道做糕点生意赚钱的窍门儿。他知道北京人看重糕点,在春节、元宵节、端午节、中秋节和每年的祭祖敬神、婚丧嫁娶、生辰寿**都离不开糕点,有几个钱的人家还把糕点当作早点和夜宵,招待客人时也端出来当茶点,显示自家生活的富足。看懂了糕点行当的门道儿,他就不愿意给别人当伙计了:“一辈子给别人当伙计有什么出息,要想有出息必须自个儿开买卖,自个儿给自个儿挣钱,给自个儿当掌柜的。”于是,他从城里回到门头沟,筹钱开了一家糕点铺,当上了掌柜。冉掌柜从仨瓜俩枣赚起,到现在已经干了十几二十年了,手里颇有了些积蓄。手里有了积蓄,冉掌柜就想着让手里的钱生钱,思摸着再开个什么买卖,但琢磨了很长时间也没琢磨出开什么买卖好。他想,找个既保险又赚钱的买卖**难。冉掌柜是本地老户,知道琉璃局老章家的琉璃窑是赚大钱的买卖,也知道老章家是跟皇上算账的,早听说老章家给皇上做一块琉璃瓦,皇上就给老章家一两银子。“这买卖能不赚钱?”冉掌柜心里**羡慕老章家,不说别的,单说老章家每次往城里送琉璃瓦的气派就没人能**得了,一拉流儿十好几挂大车,哪挂大车都是三匹高头大马,马脑门儿上戴着大红的穗子,谁瞧见了都得啧啧几声儿。特别是大马车上插着的**小龙旗,显示着皇家的威风,更显示着老章家的根基。冉掌柜暗暗叹息:“多好的买卖呀!”

可皇上家的琉璃窑别人不能随便开,皇上不允许也没人敢开,不要命啦,再说,自个儿也没那个手艺。冉掌柜只好认命,祖上没有琉璃烧造的手艺,只能做点儿小买卖,何况自个儿只会做槽子糕,只知道做槽子糕用多少**子儿合适,根本不知道琉璃瓦是怎么烧出来的。为此他竟常常自愧,在琉璃烧造上,自个儿不就是个棒槌嘛。

但这挡不住冉掌柜的好奇心,更挡不住他有想干琉璃烧造的梦想,今儿一见到掌门大窑户,话题自然说到了琉璃烧造。章传瑞一边喝羊汤一边应和着冉掌柜,说了一些琉璃烧造上浮皮潦**的小事儿,他不愿意跟别人瞎吹乎,特别是跟别人吹琉璃烧造,好像只有自个儿是个行家。喝完羊汤,章传瑞问大甲:“这附近有没有闲地方儿,我想买块地儿盖房。”冉掌柜马上说:“有啊,我界边儿有一块儿地,是个老房窠旯,主家正要卖呢。”章传瑞一听很高兴:“您说说看,有多大的地方儿?”冉掌柜琢磨了一下说:“大概有三分地儿吧。”章传瑞说:“那得请您帮帮忙,撮合撮合,事儿成之后我请您喝酒。”冉掌柜说:“没说的,没说的,章大掌门您就请好吧。”

俩人客客气气地拱手道别,并相约过几**再见。

章传瑞最初想在城子村盖房子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如果说到底为什么,那就是他感觉有时候出外办事儿晚了,回琉璃局村不方便,也太累,如果在城子村有一处自个儿的房子,进城出城的就近一些,省一些力气,也节省时间,吃住也方便。就是这么个简单的想法儿,让他决定在城子村买块地儿,盖个小院儿,给自个儿来往留个便利的所在。但有了盖房的想法儿之后,他内心深处冒出个想法儿,那是在从城里返回门头沟的路上,他突然想到爷爷传给他的五彩琉璃和小九龙壁,这两件宝贝需要一个秘密**匿的地方儿,以防不测。传瑞觉得爷爷屋里的**不安全,一挪开**墙的柜子,立刻就能发现墙上的洞口儿,再伸手一摸,宝贝自然就被人摸着了。这样的**宝洞肯定不安全,如果遭遇什么突发变故,祖传宝贝非丢了不可。如果宝贝丢了,我这惟一的传人岂不成了老章家最大的罪人吗?有了这个考虑之后,章传瑞更坚定了在城子村盖房的想法儿,并决定在盖房时做一个更加隐蔽的密室,用来**匿五彩琉璃和小九龙壁,连带把配色折子也放进去,让老章家的所有宝贝更保险。说实话,章传瑞自认为过人之处,就表现在某个地方儿、某个时刻,往往是突然冒出来的什么主意。而在城子村盖房并做一个密室的主意,就是一瞬间从自个儿的脑袋瓜子里冒出来的。

冉掌柜对章传瑞买地儿盖房的事儿特上心,很快联络了房主,又联络章传瑞,没几天儿的工夫,两家见面达成了协议。那天掌灯的时候,两家写好了买卖文书,中人作保,章传瑞一手交钱,房主一手交地契,那块三分大的旧房窠旯就归了老章家。事毕,章传瑞对冉掌柜说:“**得谢谢冉掌柜,我请您到大甲的小饭铺儿坐坐。”冉掌柜摇手:“不必客气,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的事儿,哪能要您破费。”章传瑞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说过事儿成了喝酒。现在事儿成了,咱们一定小酌两杯,叙叙友情。”大甲说:“去我那儿吧,就去我那儿吧。走,去我那儿方便,我凑合着扒拉几个菜,只要你们不嫌手艺差就行,走吧。”冉掌柜很愿意跟章传瑞交往,多个朋友多条路,再说他还愿意听章传瑞讲琉璃烧造的奇闻轶事,皇家的买卖说到底还是神秘,里边儿的故事肯定很多。仨人进了小饭铺儿,大甲先盛了几盘凉菜,又动手炒了几个热菜,从酒坛子里打了几提子酒倒进酒壶里,又拿来三个酒盅,逐个儿给酒盅里斟满酒:“喝着喝着,表哥,冉掌柜,都喝着。”章传瑞举杯说:“这盅酒先感谢冉掌柜。”大家干了,大甲马上又倒满三盅。章传瑞端起酒盅说:“这盅酒感谢大甲。”大甲说:“表哥您就别酸了,我还得感谢你哪,不是你和姨父,我也没钱开小饭铺儿啊,没这个小饭铺儿也没我这闻名十里八乡的羊汤啊,没这羊汤我去哪儿认识冉掌柜……”冉掌柜说:“不说这些,不说这些,都是大家帮大家的事儿,谁见了都得伸把手。今儿高兴,我们只叙友情多喝酒,不说别的。”

仨人边喝边聊,章传瑞知道了冉掌柜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冉立成十五六岁,在城里一家学校上学。二儿子三儿子都在身边儿,跟着私塾老师念书。章传瑞联想到小五彩以后上学的事儿,便问冉掌柜:“您大公子上的什么学校?”“我儿子上的是**本人开的学校,叫北京东文学社。”冉掌柜对章传瑞说,“那可是个好学校,每天要学**本话,学会以后可以去**本留洋,留完洋再回来就了不得了,能坐洋车吃洋饭,挣大把大把的现大洋。”

章传瑞对挣现大洋不感兴趣,也不想吃洋饭,心想老祖宗传下来的琉璃烧造这碗饭,只要代代往下传,老章家就能一辈子一辈子地吃下去,没有尽头儿。他想,皇上家的买卖就是好,一块瓦一两银子,那洋饭怎能和这碗饭**,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嘛。因此,章传瑞不看好冉掌柜的儿子,心说那洋饭能吃一辈子?说实在的,老百姓还得端大清皇帝的饭碗。

冉掌柜对洋饭的认识来自学徒的时候。他学徒的那家买卖在顺治门外,而东文学社也在顺治门外的上斜街,和糕点铺离得不远。东文学社的**本老师有钱,经常来糕点铺买糕点,他们爱吃中国糕点,就和爱吃北京炸酱面一样,吃不够。当时还在学徒的冉掌柜总是接待**本人,为他们介绍哪种糕点好吃,又为他们装匣子打包,一来二去就熟悉了,也了解了那所洋人学校。冉掌柜没有看出章传瑞对东文学社不感兴趣,又略带显摆地说:“那个学校可不错,教出来的学生又会说中国话又会说**本话,和咱们念私塾出来的学生可不一样,说话都不是一个味儿。”听了冉掌柜的话,章传瑞嘴里应和着,心里却想,我的儿子不学**本话,只学琉璃烧造,老章家的技艺要用中国话往下传,不用**本话往下传。

三个人都很高兴,喝了一壶又上一壶,一直喝到了小半夜。

冉掌柜对琉璃烧造感兴趣,大儿子冉立成却不感兴趣,他对冉掌柜说:“爹,您以后别再想什么琉璃烧造了,还是想着多攒钱,让我去东洋留学吧。我看了,以后东洋饭**琉璃烧造那碗饭好吃多了。”冉掌柜不同意儿子的说法,说:“你可别说琉璃烧造那碗饭不好,人家一块瓦一两银子,皇上给的,这买卖上哪儿找去?”冉立成说:“爹,琉璃瓦再好,皇上能用多少?您还是把心思放在怡和兴上,多做点心多赚钱,等我留洋回来,咱干的买卖就要**老章家大,咱家的**子肯定不**老章家差。您信不?”冉掌柜不信,但他知道去东洋留学是极好的事儿,没看见留洋回来的人一个个都很牛**,透着有钱有势,谁见了谁羡慕。不过,冉掌柜支持儿子去东洋留学,便把劲儿使在做糕点上,怡和兴的买卖很红火。

章传瑞准备盖房了。他在盖房时留了心眼儿,从房山那边儿定做了一部分房基石,做成卯榫活儿,砌房基时砌在地底下,成了小密室。他想一般人不会想到地基里有密室,而这密室就是**匿老章家宝贝的地方儿。他做了三个小密室,把密室做在房基的西山墙下边,再在屋子里的火炕下做一个通道,从地炉坑下去,可以钻到密室跟前儿。打开小密室的方法也很特别,需要从小密室间隔的那块石头下手,才能打开小密室。章传瑞为什么要做三个小密室呢,这也是他一时的心血来潮,原本要做一个,临到做了,突然想到要做就做三个,分别放五彩琉璃、小九龙壁和配色折子。俗话说狡兔三窟,做仨小密室就是狡兔三窟嘛。章传瑞感觉这样做万无一失、绝对保险。他想,如果在他这辈儿上把祖宗的宝贝弄丢了,百年之后他有何面目去见自个儿的先人呢?传瑞把想法儿告诉了爷爷和爹,得到俩人的赞赏,爷爷说:“好,好,传瑞的想法儿好,这回我**的放心了。”

为了更好地保密,章传瑞盖房子不用当地工匠,远远儿地请来房山工匠,好吃好喝好待承,感动得工匠们都说:给人家干了一辈子活儿,就没见过这么实诚的东家。盖房的时候,他让工匠先把院墙垒起来,然后再砌地基。这时候恰逢麦收,他放了工匠们十天假,还给了工匠们三块大洋,让工匠们踏踏实实地回家收麦子,麦收过后再回来接着干。等工匠们一走,传瑞和父亲进了院子,把三个小密室砌到房基里,再砌上一层石头,填上土,用灰浆抹平,只等工匠们回来往上垒墙了。看着被掩盖住的小密室,传瑞对爹说:“爹,咱回去跟爷爷说,咱家宝贝有地方儿**啦。”

小院儿很快盖好了,从外面看很是一般,没有丝毫大户人家的气派,怎么看都是一所普通的宅子,小户人家也盖得起来。章传瑞很满意,他要的就是这个样儿。等盖房的工匠们走了之后,章传瑞把院门儿一关,自个儿一个人在屋地上挖坑,一个人垒炕。他在炕下面做了一个通道,直通密室。通道与炕边的地炉坑连接,从上面看是个地炉子,打开下去却是一条通道。一切做好之后,他又动斧子又动锯,为地炉坑做木头盖板,严严实实地盖在地炉子的上边儿。

城子村的房子盖好了,祖孙三人选了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几颗星星闪闪烁烁,夜色很是深沉,几步之外便看不清景物,这是把五彩琉璃和小九龙壁转移到城子村的最好时机。天黑了下来,爷儿仨点亮马灯、净手焚香,把五彩琉璃和小九龙壁从炕柜后边儿的**里请了出来,恭恭敬敬地摆放在桌子上。看着几座小九龙壁,爷爷喜不自禁,又打开装五彩琉璃的大锦盒,再打开一个个小锦盒,爷儿仨就看见闪烁着莹莹光芒的一块块五彩琉璃。“**美啊。”爷爷说,“瞧瞧,这五彩琉璃多美啊。”爷爷由衷地赞叹。传瑞一一看过九块儿五彩琉璃,沉浸在遐想之中。微微的五彩莹光,映照在爷爷和父亲的脸上,传瑞看见爷爷脸上的深深皱纹,携带着苍老,也携带着慈祥。几个人逐一欣赏了一番,然后仔细地放进锦盒装好,一直等到夜半时分,村子里寂静无声了,才悄悄套上一挂大车,由章谛甫和传瑞把宝贝送进城子村的密室中。

过了三天,爷爷把章谛甫和传瑞叫到自个儿屋儿里,神情严肃地对他俩说:“我屋子的窗户纸上有一个小窟窿眼儿,可能是被人用舌尖儿舔出来的。”章谛甫愣住了,传瑞也愣住了,难道又有贼人进了院子,惦记着老章家的财宝?爷爷说:“咱们已经几次发现贼人进院儿了,说明贼人确实惦记上咱家的宝贝,以后咱们要警惕,要把门窗关好,千万不能让贼人把宝贝偷了去。说到这儿我得夸夸传瑞,还是传瑞想得远,**你爹和我都想得周到。”这么一说,爷儿仨的紧张心情放松了一点儿,往城子村送宝的情景又浮现在传瑞脑袋瓜子里:村子里黑漆漆的,天上只有几颗星星闪烁,大路上空无一人,只能听见马蹄踏在路上的声音。大车到了城子村小院儿门口,章谛甫专门站在台阶上放哨,传瑞一个人钻进地炉子,打开密室门,把宝贝稳稳当当地放了进去。想到这儿,传瑞对爷爷说:“您放心吧爷爷,贼人的舌头再硬,也舔不破城子村的院墙。”爷爷说:“贼人是舔不破院墙,可我们得防着他舔,更不能让他跑到城子村去舔。”

  梅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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