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永定河东边的三家店村与河西的琉璃局村隔河相望，****之声相闻，村人们走动也勤，沾亲带故的人家不少，逢年过节常常你来我往、走亲访友、互相探望。两个村儿的人们相熟，做亲戚的也多，你是我这村儿的姑爷，我是你那村儿的娘家，总得打点儿连连。琉璃局村的刘大婶就是三家店村的娘家，前些**子，刘大婶一听说老章家要给章传瑞娶二房，马上想到娘家村儿里李记油盐店的李掌柜，他家里还留着一个二十四五岁的老姑娘翠凤呢。李掌柜为人忠厚，做买卖一是一二是二，从来不掺杂使假、不坑人分量，因此去他家买东西的街坊邻居就多。李掌柜家里有老婆李郝氏，两口子一辈子只生养了一个女孩儿，养得也就娇气一点儿，加上平**的溺爱，翠凤便很有些男孩子大大咧咧的性格。李家老姑娘翠凤身量不算很高，圆脸盘子，脸面白白净净，一双大眼睛黑漆漆的，透着一副旺夫相。几年前，有不少人家托媒人去李家提亲，差点儿踢破李掌柜家的门槛儿，都想把翠凤姑娘娶进自家的家门儿。因为只有一个**生女儿，李掌柜便想招个倒插门儿的女婿，不成想几年间都没这个缘分，硬是没有一个小伙子想到入赘，翠凤的婚事也被耽误了。后来，李掌柜又想将翠凤姑娘嫁在本村或者近一点儿的地方儿，也是心疼姑娘、早晚看得见的意思，因此对媒人的屡次提亲十分挑剔，远的不行，穷了也不行，看不上眼的小伙子更不行，挑来拣去，翠凤就变成了老姑娘，上门提亲的人家渐渐没了。不过翠凤姑娘却不把这事儿当事儿，整天还是老样子，说话大声大气，嘻嘻哈哈，说说笑笑，竟给村里人们一种奇怪的印象，说翠凤年龄越大越泼泼辣辣、风风火火，就不知道笑不漏齿、抿着嘴儿说话，难道不想着嫁人了？翠凤知道人们说这话的意思，可她不在乎，对爹娘说：“您老公母俩可别着急，我嫁不出去最好，一辈子守着您老公母俩过**子，伺候您俩不**什么都好？呵呵呵。”李郝氏摇头叹气：“唉，唉，你这个傻丫头啊。”

刘大婶找到章谛甫，把翠凤姑**情况说了一遍，问章家是不是有意思，如果有意思她去找李掌柜提提亲。章谛甫说：“他刘大婶，我这儿先谢谢您了，不过这事儿还得看人家李掌柜同意不同意。”刘大婶说：“这个我去说，您同意咱就娶过来，人家不同意咱再去踅摸别人家的姑娘。”章谛甫说：“那就麻烦您去跑一趟，事儿成了我有谢仪。”刘大婶说：“什么谢仪不谢仪，都是街里街坊的，就是个帮忙儿。”说罢颠颠儿地迈着两只小脚、扭着屁股走了。

李掌柜听了刘大婶的说合，没有点头儿也没有摇头儿，只是沉思不语，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像是没听见刘大婶说话似的。刘大婶着急了，说：“李掌柜，您倒是给个明白话儿呀，成还是不成？”李掌柜说：“唉，这事儿**让我挠头。您说我就这一个姑娘，现在要去给人家做二房，您说我心里头能愿意吗？”刘大婶说：“您说的是这么个理儿，可是您再想想，翠凤已经二十四五了，老姑娘了，再不嫁出去，老在家里呀？”李掌柜说：“我也担心这个，要不因为这个，给人家当二房的事儿您说也甭说。”刘大婶知道李掌柜心里活泛了，急忙说道：“是呀是呀，我也是为您的姑娘着急呀。不过您也知道，这男家可是琉璃局的老章家，大户人家，有钱有势，给皇上当差的，翠凤嫁过去一点儿不吃亏。再说人家传瑞又是个非常实诚明白事理的人，识文断字，说话做事很有分寸，甭管见着什么人，无论大人小孩都是笑眯眯地说话，和气着哪，街坊们哪个不夸他。现在老章家着急没有子嗣，如果翠凤嫁过去给老章家生个五男二女，那就是老章家最大的功臣，您说老章家能慢待了翠凤？是不是呀李掌柜？”李掌柜把烟袋放下：“唉，我也看了，甘蔗没有两头甜，如果翠凤嫁到章家倒是她的福气，可是……”刘大婶笑了：“只要您明白这个理儿就好办，我想翠凤嫁过去，肯定能享一辈子福，您去哪儿找这样的好人家？”李掌柜沉吟了一下：“我也知道老章家，章传瑞这个人的脾气秉性我也听说过，是很不错的一个男人。可是我得问问翠凤，看她乐不乐意。”“那您快去问呀，我在这儿等着，快去呀。”刘大婶一边儿推着李掌柜一边儿说，让他赶紧找翠凤娘，去翠凤的屋里问问。

一会儿，李掌柜回来了，说：“翠凤倒是挺愿意，您去跟老章家说吧。不过她刘大婶，我们可是正经人家，姑娘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现在给人家做二房，说实话我心里**的不愿意，因此聘闺女的规矩和讲究一点不能少，男家不能用车来接，只能用花轿迎娶，一切都按照男家娶第一房媳妇儿的规矩办。再多说一句，我李掌柜虽然**不上老章家钱多，可每天都有进项，也不缺吃少喝。您跟老章家说定了，娶亲那天要八抬大轿，要两班吹打，该有的全要有，一样儿不能少，要热热闹闹地把我姑娘娶过去。行吗？”刘大婶乐了，说：“李掌柜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吧，这么点儿小事儿，老章家能不答应吗？人家有钱，做一块瓦就是一两银子，还在乎您这点儿小要求。我现在就拍着胸脯子给您打下包票，翠凤出门子那天，我让章家来四班吹打。行不行？”李掌柜笑了：“那敢情好，那样儿也算给我的老脸抹粉儿了。”

刘大婶回去跟章谛甫一说，章谛甫满口答应，互送互接了男女的生辰八字，又请算命先生一算，说男女年柱相生相合，宜作夫妻，婚后虽不能大富大贵，可也是福寿不小，如果两家结亲就是上婚。章谛甫将算命先生的话告诉刘大婶，刘大婶又告诉了李掌柜，老章家就择了一个吉**，带了烟酒糖茶去李掌柜家下了小定，隔了些时**，又送了通书。老章家准备迎娶翠凤，便又请人择了一个吉**良辰，说八月二十三最好，宜祈福祭祀、求子结婚，是个绝好的**子。爷爷点头，说：“好，好，这几样都是老章家需要的。”于是在八月二十三那天，章传瑞身穿礼袍、头戴礼帽，披着大红的绶带，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执事、仪仗和四班吹打，吹打后边儿是一乘大红的八抬大轿、两乘绿呢的四人抬小轿，一对舞狮和一队秧歌，红红火火地奔了李掌柜家。八抬大轿的大红轿围上绣着鸾凤和鸣和几大朵粉红牡丹，喜气洋洋；绿呢小轿是专门给接亲太太和送亲太太坐的，这两乘小轿子的轿围上也绣着吉祥图案，是一模一样的龙凤呈祥。

这时候的李掌柜家门口儿早已人山人海，街坊邻居塞满了一街筒子。看到娶亲队伍在胡同口儿一露头儿，李掌柜家门口马上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老章家带来的鼓乐班子也停下脚步吹打起来，先吹了三通“花大胜”的曲子，办事儿的知客便走上前去，用铜子儿敲门，然后朝着院子里喊道：“开门来，开门来。”李掌柜家的大门应声而开，知客扬手就把一大把铜子儿扔进院子，看热闹的孩子们轰地一下开始抢钱，不大的院子更热闹了。李掌柜也请了鼓乐班子，两家的鼓乐班子**着赛地吹打起来，看谁的技艺更高，吹打的曲调更多、更好听。章传瑞带来的一队舞狮人穿着鲜艳，一水的红褂绿裤，褂子的前襟上是粉红的大红牡丹，大红牡丹旁边是几片绿叶。姑娘小伙儿都腰紥红色绸带，舞动起来像纷飞的彩蝶。两个戏狮人头戴英雄巾，脑袋旁边各扎着一大朵英雄花，着一身紧身衣裤，一溜儿圪塔袢系出了利落的身材。他俩手捧绣球、扭动身子，活动着腿脚跃跃欲试。随着咚咚锵锵的锣鼓声，两个小伙子把手中的绣球高抛低接，引逗着两只花狮子扑跌翻**、灵动传神。舞起来的两只大狮子既威武雄壮，又憨态可掬，加上舞得漂亮好看，引来人们一阵阵的叫好喝彩。

李掌柜家门前好一番热闹。

鞭炮放过了，锣鼓也敲打了几遍，新人翠凤被章传瑞接出了李掌柜家的大门。翠凤头上盖着大红盖头，一身大红裤褂，穿着鲜艳的绣花鞋，挪动着小脚慢慢地上了花轿。随着又一阵咚咚锵锵的锣鼓声，花轿被八个小伙子抬起来，上下悠动着离开了李掌柜家。看着远去的花轿和接亲队伍，看热闹的街坊邻居听见从李掌柜家那不大的四合院里，传出翠凤娘嚎啕的哭声。

翠凤姑娘红红火火地出了门子，章传瑞风风光光地把她娶回了琉璃局村。

章王氏对翠凤的进门儿十分高兴，是**的从心里头高兴，觉得翠凤进了门儿，爷爷抱重孙子的事儿就指**可待了。翠凤没进门儿的时候，每天的早饭是章王氏做，虽然家里有老妈子做饭，但章王氏觉得自个儿是老章家的孙媳妇儿，做饭伺候老家儿应该是自个儿的分内事儿，于是不让老妈子插手，坚持自个儿做早饭。她知道爷爷早晨最爱吃羊肉小包子，就变着样儿地做羊肉小包子，今天做大葱羊肉的，明天做萝卜羊肉的，后天做韭菜羊肉的。做包子时，章王氏很会调制肉馅，除了放足一应的作料之外，酱油、生姜是必放的，大葱要切成大一点的葱片，然后用花椒水打馅儿，最后放足香油，这样做出来的羊肉小包子味道特鲜、特香，一咬一口鲜鲜的汤汁儿。爷爷爱吃章王氏做的小羊肉包子，再喝上不稀不稠的小米粥，把爷爷吃得美美的，每天早上都不舍得撂筷子。后来翠凤进门儿了，翠凤也学着章王氏的样子，也是早早起炕，和章王氏一块儿做饭。这可把爷爷乐坏了，对章谛甫说：“瞧老章家的孙子媳妇儿，个个都这么明理懂事儿，都是没处找的好媳妇儿。”

令传瑞万万没想到的是，翠凤进门儿快二年了，肚子竟然也鼓不起来，他还是没有一男半女，急得爷爷频频跺脚，章谛甫唉声叹气。传瑞心里更是着急，想：“难道我章传瑞**是没儿子的命？！这老章家的琉璃烧造和五彩琉璃难道**传不下去啦？！”

刘大婶是个热心人，她对章谛甫说：“您可别着急，我看翠凤是个养孩子的身量儿，您看她那屁股，又圆又大，不就是个生孩子的身坯吗？再看她那大圆脸盘儿，白白净净的，多好，整个一旺夫相啊。您好好看看，是不是旺夫相？这么好的媳妇儿您哪儿找去。您可千万别着急，您跟传瑞说，就说我说的，好好待承翠凤，不出三年，肯定让他抱上大胖儿子。放心吧您哪。”

章王氏和翠凤常常在一起闲聊说笑，好得像一对亲姐妹，连传瑞都有点儿嫉妒。章王氏贤惠，对小她七八岁的翠凤表现出一种风范，既有母亲般的爱护，也有姐姐般的关心，时时处处照顾翠凤，让大大咧咧的翠凤很是感动。翠凤对章王氏说：“姐，您放心，冲您我都得给老章家生个大孙子，要不**嘛来了。”章王氏笑了：“你好好调养，别碰着累着，全家都盼着你快点儿生个大胖孙子哪。”话是这么说，翠凤进门儿快二年了还怀不上，章王氏虽然脸上没露出着急的样子，可也百爪挠心，着急得厉害。

说这话的时候已经秋风四起，晚上睡觉已经盖上了厚厚的棉被。这天半夜，章王氏做了一个梦，梦见妙峰山的五位娘娘驾着祥云，到了老章家的院子外头，一个一个地按下云头，款款地走进屋子，挤了满满一地。天仙圣母碧霞元君用手指轻点着章王氏说：“娘娘们念你人性温柔贤惠，在家中不争不吵、不打不斗，孝敬老人又勤奋理家，是个少见的好媳妇儿，所以才来告诉你多年不生养的原因。”章王氏赶紧跪下，对着天仙圣母碧霞元君急忙磕头，诚惶诚恐地问：“请娘娘们指教，请娘娘们指教。”碧霞元君娘娘说：“你这么多年去过妙峰山吗？给娘娘们上过香吗？虽说你贤惠明理，但你心不敬神心不虔诚，怎么能得子呢？”章王氏心中一惊，想到多年来虽然住得离妙峰山不远，但心中确实没有想过敬奉娘娘们，更没给娘娘们上过一支香。现在看来，原来自个儿是在这儿得罪娘娘们了，这还得怨自个儿对神灵不恭不敬啊。想到这儿，章王氏就要对娘娘们请罪，可还没等她说话，娘娘们已经驾起祥云离她而去。章王氏急了，对着娘娘们大喊：“娘娘，娘娘，我明儿就去妙峰山上香啊。”

传瑞被章王氏的喊声惊醒了，推推章王氏问：“怎么了？大喊大叫的，做梦了吧？”章王氏醒了，觉得出了一身的汗，对传瑞说：“我明儿去妙峰山给娘娘们上香。”

“上香？上什么香呀？”

“娘娘们说我对娘娘不恭敬不虔诚，所以不让我有儿子，我明儿得去妙峰山上香。”

“你都什么岁数了，还能怀上？”

“我给翠凤上香，我不能有儿子，翠凤不能没有儿子，老章家不能没有儿子。”

传瑞抱住章王氏说：“你别急，上香的事儿我安排。”

章王氏说：“不用你安排，我想好了，我和翠凤去上香，你们谁也别去，就我俩去，让娘娘们看看我们姐儿俩的诚心。”

“那也要准备一下，带些吃的喝的呀。”

章王氏说：“不用你管。”

天亮了，章王氏看着窗外凋零的树叶，决定和翠凤商量一下，俩人走着去妙峰山，专程去给五位娘娘上香，还要单**给送子娘娘上三炷高香。吃早饭的时候，章王氏对翠凤说：“咱俩去妙峰山娘娘庙吧，在娘娘跟前许个愿，让她老人家保佑你来年生个大胖小子。”章王氏没跟翠凤说娘娘托梦的事儿。翠凤问：“姐姐，妙峰山的娘娘灵吗？我可听说妙峰山的娘娘照远不照近呢。”章王氏说：“不管别人怎么说，咱们去上香就是了，管她照远照近呢，我们心诚娘娘就照近。”翠凤笑着说：“姐姐说得对，我们只管自个儿管不了别人。再说为了老章家，我和您去妙峰山求娘娘赐子也是应该的。”章王氏说：“我陪你去。”翠凤不同意，说：“山路难走，不想让姐姐受罪。”章王氏笑了：“我不陪你去谁陪你去，只有我陪你去最合适，俩人许一样的愿，你想娘娘还能不保佑咱吗？”

看章王氏姐儿俩要去妙峰山许愿求子，传瑞心里非常高兴，便要派两个徒弟跟着上山。章王氏不干，说：“我和翠凤说好了，只去我们俩人，**人都不许去，男人更甭去。”传瑞说：“你俩四只小脚，去一趟得多少**子啊。”章王氏说：“我俩四只小脚上山，娘娘更看得清我俩的心愿，肯定保佑咱家来年得子。”传瑞说：“还是雇两顶爬山虎吧，山路不好走。”章王氏还是不干，只坚持她和翠凤上山，不许**人同行。传瑞没办法，只好答应：“那你俩一定带足钱粮，照顾好自个儿。”随后，传瑞悄悄派了两个徒弟，要他们远远地跟在章王氏和翠凤后面，暗中照护她们。

转天吃罢早饭，章王氏和翠凤背上香袋、带了些铜子儿大洋，在飒飒的秋风里出了家门儿，顺着去妙峰山的香道，挪动着两双小脚，慢慢地行走在大山里，直奔着几十里之外的妙峰山金顶娘娘庙而去。

妙峰山每年朝山进香的正**子在春天，从每年的四月十五开始，延续半个月的时间。在这半个月里，妙峰山是漫山遍野的绿色，绿色之中盛开着一片片的山花，给上山的信众带来了好心情。那半个月，古老香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极了。**男信女们身背杏**的香袋，顺着崎岖的山间小路，虔诚地走向高山之巅的金顶娘娘庙。香客们朝拜的方式很多，一步一揖的，几步一叩首的，还有以背鞍、**砖、耳箭、悬灯等方式进香以示自己虔诚的。

几十里的香道上春光烂漫、人流如织。

现在不是朝山进香的正**子，又值秋末，香道上几乎没有行人。章王氏和翠凤孤单单地走在香道上，看不见青**绿树，高高低低的山岭已经泛黄，没有了生气，听见的是呼呼的山风在耳边刮过，**是一片苍凉；偶尔遇到几个人，也是长住的山民，为了生活奔波在路上，理也不理俩人，没有一点儿和她俩说话的兴趣。

为了老章家的子嗣，章王氏进香心切，已经顾不上正**子不正**子了，一门子心思要去妙峰山进香，在娘娘们面前许下自个儿的心愿。顺着山间的崎岖小道，章王氏和翠凤艰难地攀爬，有的地方儿竟要匍匐着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尤其到了妙峰山的金顶脚下，山势更加陡峭，小路更加崎岖，让裹着小脚的章王氏和翠凤着实费了力气，吃了不少的苦头儿。好不容易进了庙门，翠凤一屁股坐在地上，已经累得浑身大汗、气喘吁吁了。章王氏拉住翠凤的手说：“妹妹你快起来，咱俩赶紧给娘娘们上香。”翠凤在章王氏的拉拽下，连**带爬地进了灵感宫里，跪在娘娘们脚下。喘息了一会儿，俩人虔诚地点上香，冲着慈祥端庄的五位娘娘叩拜，然后把飘散着青烟的高香，分别插在天仙圣母碧霞元君、眼光、子孙、斑疹、送生五位娘**香炉里，闭上眼睛默默地祈祷许愿。章王氏和翠凤请的香又粗又高，是**正的高香，点燃之后飘散出浓浓的香味儿，沁人肺腑。看着青烟在灵感宫里缭绕，看着几位娘娘在烟雾中的慈祥面容，章王氏的心里有了非常踏实的感觉。

章王氏和翠凤在娘娘们的脚下，各自许下了一个心中最祈盼的愿望。

出了娘娘庙的庙门，章王氏看见两架爬山虎停在庙外，正等着自个儿和翠凤呢。

2．就在章王氏和翠凤去妙峰山上香的**子里，爷爷对章谛甫说：“再去请个**先生吧，让先生看看咱家是不是**不对。”章谛甫赶紧派人去慈**寺请了一个大先生，说：“一定要请慈**寺的，那里的大先生**看得准。”等大先生进门，章谛甫忙将他让到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坐下，奉上香茶。大先生也不客气，边喝茶边观察屋里屋外，观察了一会儿对章谛甫说：“章先生，您这正房的**挺好，但还得看看您公子的卧房。”章谛甫又赶紧前面引路，将大先生引到传瑞的卧房。大先生一进门便皱起眉头，说：“看来卧房的床位摆放不对，怨不得多年怀不上孩子呢。”章谛甫忙问：“您快请说。”大先生慢吞吞地说：“床位要摆在四吉的方位，以生气、天医、延年、伏位最佳。您看看这卧房的床位，没摆在最佳的地方儿嘛。”章谛甫说：“请先生指教。”大先生还是慢吞吞地说：“床位要南北摆放，**近坎位最好。”说完指了一下东边**南的地方儿，“放在这儿就对了。”

章谛甫又引着大先生回到正房，喝茶闲聊。一会儿，素斋摆到桌上，章谛甫又一次给他斟上好茶，陪着吃饭。饭后，章谛甫奉上五块大洋，亲自把他送到了村口儿。大先生摸着衣袋里的银子，对章谛甫说：“在您家公子卧房的艮位，再挂一张大胖小子的年画。”说完点点头儿坐上骡车走了。

既然大先生说床位不对，章谛甫马上跟传瑞商量，传瑞说：“那就听大先生的，挪。”第二天，便把炕拆了，重新垒炕，把炕垒在了东南角。传瑞说：“爹，这回要再怀不上，可就是我命中无子了。”

让章传瑞没有想到的是，俩月以后翠凤有喜了，这可把一家老小乐坏了。爷爷说：“还是**先生灵啊。”传瑞不敢说这话，更不敢跟爷爷说**先生不灵的话，只是一个人悄悄上了妙峰山，又一次给娘娘们上了高香，还把三十块大洋放进了功德箱里。

老章家几辈子传承的都是知恩图报、积德行**，现在翠凤有喜了，传瑞就想多多孝敬妙峰山的娘娘们，做更多的好事儿**事儿。他往功德箱里放了钱，觉得还不够，便有了年年在四月初一的娘娘庙庙会上，设一座粥棚，再设一座茶棚，为方便去妙峰山上香的香客们，也为了让娘娘们更加光彩、弘扬娘娘们的恩德，当然也是孝敬的意思。这么想着，他心里已经有了明年在香道上设粥棚茶棚的计划。他不怕花钱，他有钱，他只是琢磨着如何把粥棚茶棚办得更好，让更多的香客减少上香途中的劳累，有个歇息的地方儿。从妙峰山下来一进家门儿，传瑞就和父亲商量设粥棚茶棚的事儿，章谛甫说：“这是好事儿，也是**事儿，我们家得了娘娘们的恩赐，设粥棚茶棚忒应该啦。从明年开始，咱老章家年年都设粥棚茶棚，一直设下去。”传瑞说：“爹，您和我想到一块儿去啦。”

第二年，妙峰山庙会还没开始，老章家并排挨着的粥棚茶棚就坐落在古老的香道上，准备接待南来北往的香客们了。传瑞对徒弟们说：“无论男女老少，只要进了粥棚茶棚，一概奉上热粥热茶，让他们吃饱喝足给娘娘们上香去。”

3．娘娘们永远不会亏待每一位信徒，更不会让信徒们失望，她们用无限的恩德眷顾虔诚的信徒。第二年秋天，当果实挂满枝头的时候，翠凤生了，一下子就从肚子里爬出来俩孩子，给老章家生了个龙凤胎。那天，翠凤肚子疼，看样子快要临盆了。传瑞赶紧叫人套上大车，紧忙跑到城子村的“于氏收洗”，请收生婆于大妈来家里接生。翠凤生得挺快，不到半个时辰孩子就落了地。于大妈双手托起婴儿一看，看见婴儿卡巴裆里的小****，高兴地对翠凤说：“恭喜恭喜，您生了一个带把儿的，大胖小子。”翠凤**着肚子疼开心地笑了，说：“快去告诉爷爷，快去。”这时于大妈嚷道：“哎呦，肚子里还有一个哪。”等翠凤生出来一看，是个丫头，说：“这个是丫头，龙凤胎，**得恭喜您呀，一下子给老章家生了俩孩子，前世**是修了大德，您怎么一下子又得儿子又得闺女呢！”

爷爷坐在正屋里等消息，见章王氏急急地跑进来，说：“爷爷，翠凤生了个大胖小子。”说完又急急地跑了回去。一听传瑞得了个大儿子，可把爷爷乐坏了，满屋子乱转，说：“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老天爷让我老章家有后啦！”这时章王氏又跑了进来，大声对着爷爷喊道：”爷爷，爷爷，翠凤又生了个大胖丫头！”这下爷爷更乐了，在屋子里手舞足蹈。“赶紧告诉亲家去，赶紧告诉亲家去。满月大办，满月那天大办，把亲家请过来，把刘大婶请过来，把全村的亲戚朋友街坊邻居都请过来，好好地办，红红火火地办。”爷爷又对章谛甫说，“谛甫，你快去把祖先的牌位请出来，先上三炷高香，告诉祖宗们一声儿，咱老章家有后啦，咱老章家的香火旺啦！”

办满月的头两天，老章家在院子里搭好了大棚，买来一百只**、一百只鸭、一百条鱼，还买来几百斤的猪牛羊肉，又请来三个北京城里会贤堂的名厨子和几个伙计，打理满月的宴席，同时遍告亲朋好友和全村的人。爷爷告诉传瑞一定要去会贤堂请厨子，传瑞没明白爷爷的意思，问：“别的饭馆儿行不行？”爷爷说：“别的饭馆儿不行，咱要大办，必须请会贤堂的厨子，他们炒出来的菜好。”爷爷一边儿抽着烟袋一边儿告诉传瑞，说会贤堂是鲁菜馆子，擅长爆、烧、炸，菜肴以清、鲜、脆、嫩著称，醇厚不腻见长。爷爷还告诉传瑞，会贤堂特别讲究清汤和**汤的调制，清汤色清而嫩，**汤色白而醇，调制方法精美细致，如清汤燕窝、**汤白菜都是有名的汤菜，油焖海螺、炸砺黄、干蒸加吉鱼都是有名的大菜，做出来的菜肴和别人家的就是不一样。“我最爱吃会贤堂的菜，每次进城都要专门儿去会贤堂吃饭。”传瑞明白了，办满月为什么单要请会贤堂的厨子，原来爷爷爱吃会贤堂的菜，会贤堂的菜最对他老人家的口味儿。明白了爷爷的心思，也为了让爷爷高兴，传瑞专门跑了一趟什刹海，找到会贤堂掌柜的，花了大价钱才把厨子请过来。

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满月当天，大棚里面坐满了前来祝贺的亲朋好友、街坊四邻，大家看着章传瑞的大胖儿子和大胖闺女，都一个劲儿地夸奖，无数的吉祥话把爷爷乐得合不拢嘴。刘大婶也请来了，被安排在翠凤娘家那一桌上。她很高兴，脸上满是为老章家立了第一大功劳的神色。满月的席面丰盛无**，蒸、煮、煎、炸、炒，十几道菜把桌子堆得满满的，一盘盘的大菜看着就想吃：那扒**颜色纯正，是用十几种药料和佐料经油炸焖煮而成，**皮光亮，色泽红润，肉质肥嫩，吃的时候只要手提**腿轻轻一抖，肉骨马上分离，香气扑鼻而来，味道鲜美极了。烤小雏**也是用多种佐料烤制而成，色泽金黄，肉嫩鲜香，配以嫩白菜心儿一吃，别有一番风味。还有泰安白菜，质地鲜嫩，味道甜美，豆腐细嫩，含水量大，俗称泰安“三美”之一……这是爷爷说的。席面上最让大家看好的是糖醋大鲤鱼，也是爷爷最爱吃的一道菜，每次去会贤堂吃饭都要点它，吃多少次也吃不够。糖醋大鲤鱼要用二斤多的大个鲤鱼，一经厨子烹制，外焦里嫩，香酥酸甜，微带咸味，入口感觉特好。做得的糖醋鲤鱼被炸制成扬头摆尾的样子，放在大鱼盘中，一副跃跃欲飞的姿势，让人一看，马上感到这条鱼要跳起来，大家伙儿便七嘴八舌地赞道：这是鲤鱼要跳龙门哪。

老章家的满月宴席摆了整整一百桌，请遍了亲朋好友邻里故旧，得到了数不尽的恭维祝贺之言，风光极了。

晚上宴席撤去，章谛甫把吃饱喝足的赵半仙请到正房，坐在八仙桌旁边儿。赵半仙在不太明亮的灯光下，一边儿喝着香茶一边儿开始给孩子起名字。他闭着眼睛，大拇指在几个指头上来回点动，掐算着孩子的生辰八字，然后摇头晃脑地说出名字：“我看就叫**玉吧，章**玉，这个名字最好。”赵半仙着重给爷爷解释了**玉俩字的意思，“**是古代的一个国名，玉是美玉的意思，放在一起就是国家的美玉，长大以后就是国家栋梁啊。”爷爷一听这个名字便心中叫好，没想到**玉竟暗暗合在老章家的五彩琉璃上了。爷爷一直认为老章家的五彩琉璃就是美玉，这莫不是天意吗？爷爷连忙点头称好，说：“好好好，太好啦，我的大重孙子就叫章**玉。”传瑞说：“爷爷再给您的重孙子起个小名儿吧。”爷爷说：“还是请赵先生起吧。”赵半仙连忙摇手，客气地说：“我已经给孩子起了大名儿，小名儿理所当然要由您起呀。”章谛甫站起身来：“那就听赵先生的，**玉的小名儿还是您起，您是他的老爷爷嘛，您就起吧。”爷爷沉思了一会儿，说：“那我就给大重孙子起个小名儿，就叫五彩吧，就叫五彩，小五彩。”章谛甫和传瑞同声叫好：“好，就叫五彩，就叫小五彩，好。”

躲在里屋的翠凤听到儿子有了大名儿，又有了小名儿，可女儿还没名字，就着急地问赵半仙：“那我闺女叫什么名儿啊？”赵半仙不耐烦地答道：“我从来不给女人起名字。”翠凤不解地问：“为什么呀？”赵半仙更不耐烦了，说：“女人没命。”

章谛甫点头称是，对着里屋的翠凤说：“你闺女的名字由我起，叫大妹吧。”

过了满月没几天，飒飒的秋风吹起来，庄稼树木完全褪去了绿色，京西的田野山峦一片金黄，章王氏和翠凤远远地向北边儿的高山峻岭望去，似乎看见金顶娘娘庙里的娘娘们正在向俩人着手。俩人已经商量了好几天，准备近**去妙峰山还愿，传瑞说：“这次一定要坐爬山虎去，带上孩子一块儿去。”他不知道章王氏和翠凤在娘娘们面前许了什么愿，也不问，怕问出来娘娘们不显灵了，于是任凭姐妹俩去还愿，反正老章家有得是钱。章王氏和翠凤是各自许的愿，俩人也是谁也不知道谁许的什么愿。章王氏许的是一辈子吃素，每年除去四月十五要给娘娘们上香，还要在每月的初一十五上香，****子的上香不算，并且要给娘娘庙敬奉香火钱。翠凤许的愿是如果有了孩子，一定要把自个儿的私房钱奉上，请庙里主持们做粉刷娘娘们金身的资费。

自打有了小五彩和大妹以后，姐儿俩严格按照各自的许愿去还愿，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差错懈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