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恺好象忘锁家门一样,一出旅馆便急匆匆地往回赶。
他先乘2路车,再换乘6路车,又步行一里地,最后爬完五层楼梯,方才进了家门——门当然锁得好好的。他本想喝杯水,却点燃了一支烟。他跌坐在沙发上,呆呆地望着墙上的镜框——那是他和他未婚妻的婚纱照。
她离开他已经六年了。
她是一位小学老师。那天放学,她像往常一样护送孩子们穿越公路,可是,一辆失控的拉煤车飞了过来……
出事时,他正在老家和父母商量如何操办他俩的婚事呢。
叶恺的脑海里出现一片血色,他感到一阵眩晕。
他随即又打开抽屉,翻出第二任妻子的照片——那家伙正甜甜地笑呢。“婊子!”叶恺怒火中烧,第一次感到笑比哭难看,“嗤嗤”几下就将几次想撕而未撕的照片撕得粉碎。
她叫杨飞燕,开理发店的,三年前经人介绍和叶恺结婚;但结婚不到两个月,她就跟一个做服装生意的南方商人私奔了。
叶恺自己问自己:“世上最倒霉的人是谁?”是谁呢?恰好,电话响了,是乡下的父亲打来的:“恺子呀,你什么时候回来?你姑父又给你瞅着媳妇了,我见过,人不错,就是有个女娃;女娃不打紧,二十年后就是人家的人……”
近几年,爸的神经差不多是出了毛病,只考虑给儿子续娶的事,别的事情似乎什么都不想了。
叶恺回话说:“爸啊,我说多少回了,我的事你管不了,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父亲几乎带着哭腔,说:“你个狗日的,我不操心谁操心!**临咽气都念叨你这事哩……”
挂了电话,叶恺又点了一支烟——他对自己说,这个梅灵子还真是个麻烦!他真想打开电脑看看他俩究竟聊了什么,可惜他三木市的家里根本就没有电脑——有也没用,聊天内容是随电脑存贮的。不过,他清清楚楚记得他俩第一次聊天的情形。
那天晚上,他签到之后顺便进了电子备课室。一进门,一个年轻女教师就说:“哇,叶老师,第一次见你来这里!”他说:“我来好几回了,不大会用。”
叶恺发现,备课室里全是年轻人,大伙不是看电影就是打游戏,不是打游戏就是聊天,人人投入,个个忘情。
女教师说:“叶老师你会聊天吗?”
叶恺说:“不会。”
女教师说:“我教你。”
叶恺说:“好啊,不出钱就请到了老师,这买卖便宜。”
女教师也是语文组的,去年才从陕师大中文系毕业分来,名叫林小雨,很活波,是一个阳光女孩,大家都叫她林妹妹。
林妹妹就说:“来,先申请QQ号,对了,起个名,什么?不要真名,要个虚拟的名儿,好,有创意,披着狼皮的羊……好哩!”
叶恺说:“怎么聊?”
林小雨说:“拉话啊。你不会打字?”
叶恺说:“字倒会打,就是慢。可是,和谁拉呢?”
林小雨说:“噢,这样,我给你随便找一个网友,女的……来了,快乐如风,好浪漫的名字耶。”
叶恺同志就老老实实地坐下来“聊天”。
披着狼皮的羊:“你好!”
快乐如风:“你好!”
披着狼皮的羊:“你是哪儿的?”
披着狼皮的羊:“你是干什么工作的?”
披着狼皮的羊:“你多大了?”
快乐如风:“你查户口啊?”
叶恺觉得受了辱,自言自语说:“这聊天有什么意思呢。”
林小雨就喊:“武杰,帮叶老师把这个小妹钓住。”
武杰是林小雨的男朋友,他奉命走过来,看了一下说:“嗨,人家不上线。让我看。”**,**——快乐如风出现了。
叶恺一看,小武竟发过去一朵玫瑰花!再仔细一瞧,玫瑰花后面是一段诗一样的肉麻话:“我已经不下百次梦见你,几乎每个夜晚,你的身影都会进入我的梦境。现在,我们天各一方,我比任何时候都更强烈地想念你。我只有祈求上苍赐给我忍耐力,并且不要把我们相逢的良辰推得太远。”
快乐如风立即回了一个笑脸。
只见小武又发过去一段:“时间冲不淡真情的酒,距离拉不开思念的手。想你,直到地老天荒,直到永久。”
那边回话:“你是诗人啊!请问你是哪儿的?”
披着狼皮的羊:“哥们是北方的。小妹你真是杭州的?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美女如云啊!”
快乐如风:“我是杭州的。你是干什么的?”
披着狼皮的羊:“我是贩卖人口的!”
快乐如风:“你小心把自己卖了!”
小武对叶恺说:“顺着我的意思往下聊。‘聊天宝典’我打开了,必要时就复制一段发过去。”
叶恺的脸微微红了一下。
武杰走后, 叶恺想,原来聊天就是这么一回事!可他又想,聊天的人为什么不实在一点呢?他看了看左右,重又坐定,手指轻轻地敲起了键盘。
披着狼皮的羊:“小妹芳龄几许?”
快乐如风:“25。”
披着狼皮的羊:“来过我们北方没有?”
快乐如风:“没有。北方好吗?”
披着狼皮的羊:“美丽的草原;金灿灿的沙漠;晶莹透亮的雪。”
快乐如风:“哇,好美啊!”
披着狼皮的羊:“草原等着你,沙漠欢迎你,白雪会把你装扮的无比美丽!”
快乐如风:“谢谢你!”
……
客厅里满是烟雾。
叶恺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儿荒唐:你跑回来就是为了抽烟?他掐灭烟卷,打开纱窗向外看了看,白花花的太阳正照得欢呢。
暑假就要结束,这天怎么还是热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