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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寓言

作者:邵远庆

分类:现代都市

字数:1349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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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乡村寓言

小说:乡村寓言 作者:邵远庆字数:12499更新时间:2022-04-15 16:29:25

姜大娥晌午头出去买盐,一出大门正好撞见了李翠英。李翠英大概已经吃过午饭了,此刻她的肩膀正倚在自家宽敞的大门上,仄仄歪歪的,半拉身子像没了骨头。而且还一边晃动着双腿,一边悠闲地嗑着葵花籽。李翠英好这一口。据李翠英的家人讲,自打李翠英嫁过来的那天起,手里就没断过瓜子。李翠英左手握着瓜子,右手在嘴唇和左手之间不停地忙碌着,模样就像安装在汽车玻璃前面的雨刷。一般人嗑瓜子,瓜子送到嘴里,还要用手捏着瓜子屁股在嘴边反拧一下,这样才能把瓜子完全嗑开。而李翠英嗑瓜子,只需把瓜子送到嘴里,手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基本上就不再用手了,仅**唇、齿、舌的紧密配合,就能把白胖的瓜子仁从皮壳里剥落出来。那种娴熟程度,基本上算是达到了炉火纯青。

如果不是等着用盐,姜大娥也决不会在这个时候去买。案板上的面条原本已经擀好,水也烧开了,一切准备就绪,单等着面条下锅了,才发现盐罐子里的盐没了,姜大娥把盐罐子倒过来,口朝下对准案板使劲磕了磕,也没磕出她所要的盐。姜大娥才想起来昨天炒菜时候就用光了。本来就是白水面条,没有油,没有调料,也没有青菜,如果再离开盐,就基本上什么都不是了。一开始是姜大娥安排她丈夫王大院去买盐,接连说了两遍,王大院连头都没抬一下,只管抓起乱七八糟的柴禾,一把接一把机械地往火口里填。看姜大娥还要往下说时,王大院才抬起头狠狠地白了她一眼,不满地说,你怎么不去买呀?难道说你没长腿?屎憋到屁股门儿了才找地方,你啥人啊!

一句话把姜大娥噎得够呛。一起生活了这么多年,姜大娥知道王大院的性格,用她自己的话说,属于犟****死驴的那种,认起死理来,一头撞到南墙上不会转弯。既然说出这样的话,再指望他出去买盐,恐怕**登天还难。姜大娥知道他脑子里思想的什么:小卖部是他弟弟王二院和弟媳李翠英开的,如果越过去,到别人的小卖部买盐,他是无论如何都张不开这张嘴的!

放在以前,无论是姜大娥还是王大院,两口子凡是要用的东西,都会毫不犹豫直接拐进李翠英的小卖部去买。原因有两个,一是路途近,就在他们家前面,几乎跟拿自己家的东西没什么两样。二是这个小卖部是王二院开的,有了这层关系,就什么都甭说了。买谁的不是买呀?何况是自己的亲弟弟。买东西的时候,不管王二院也好,李翠英也好,或多或少都会给他们便宜一些,即使便宜不了,也要顺便送一些东西给他们,**如他们买毛巾,王二院或李翠英就会送他们一些针头线脑;他们买油盐,王二院或李翠英就会顺手包上一些散装调料送他们。即便是什么也不买,两口子只要到小卖部去,王二院或李翠英也不会空他们,会随便抓些一些糖果、瓜子之类的东西,极热情地往他们口袋里塞。李翠英一实在,姜大娥有些不好意思,一边推辞一边说,不能这样啊,你们不能这样啊,又不是自家地里产的,大生意怕赔,小生意怕吃,老是这样,你们还赚什么钱?

李翠英说,本来就不赚钱,只是图个方便,自家有盐吃罢了。李翠英嘴上是这么说,但生意却像**雪球般越做越大,由油盐酱醋针头线脑一直发展到种子农药和肥料。一进屋,地上堆的,墙上挂的,顶上吊的,琳琅满目。东西多得没地方下脚,连睡觉的床底下都满满的,李翠英犯了很长一阵子愁后,才决定把房子盖起来。

如果单纯是几间普通的住房,也不会让她嫂子姜大娥恨得咬牙切齿。关键李翠英盖的是楼房。她都计划好了:二层的,楼上住人,楼下用来盛东西。

李翠英要盖楼房的事,事先并没有声张。李翠英不是那种爱张扬的人,碰上王二院也不是那种爱张扬的人,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口子私下里一商量,选个**子就开工了。

刚盖好一层,姜大娥一看砌墙的师傅没有罢手的意思,顿时慌了手脚。她做梦都不会想到,短短几年工夫,李翠英的胆量和腰包竟然膨胀到能盖楼房的地步。这可是村里第一幢楼房啊,村长和村支书是什么水平,大不了才住上三间平房。你张牙舞爪个什么?姜大娥愤愤不平。

按说,李翠英盖什么房,跟她姜大娥没直接关系。李翠英一不找她帮忙,二不向她借钱,她是没有丝毫理由管人家的闲事的。关键是,楼房就盖在她前面,高高地耸立着,影响了她家采光,夏天还好,冬天呢?冬天的太阳随着候鸟一起南下了,阳光本来就少得可怜,再被高大的楼房这么一遮挡,她家的院子还叫院子吗?不就成了窨井了?整个漫长的冬天该怎么度过?

从师傅那儿得到确切消息后,姜大娥的身子晃了晃,差点一屁股蹲在地板上。她感觉此刻自己的腿已经不再是腿了,变成了两根纤细的面条或者木头,而且不太好用,怎么都不听从她召唤。她艰难地挪了挪身子,缓缓地坐在附近一个树疙瘩上,然后吩咐儿子,你现在就去,去地里把你爹叫回来。

他要是不回来呢?

就说我快死了!姜大娥说这话的时候,就像得了一场大病。

让王大院回来的原因,是想让他出面做一下王二院的工作,看能否阻止甚至打破他们的楼房计划。本来她打算亲自去找李翠英谈判,但是转念一想,随即改变了主意,才决定让王大院前去。毕竟,王大院和王二院是一娘同胞的亲兄弟,一个手心,一个手背,心贴着心,肉连着肉,有着骨肉之情。而她和李翠英呢,充其量不过是他们手上的两根手指头,虽然也带着亲情,但毕竟还隔着杈!

王大院步履匆匆,去得急,回来的也快。他没想到王二院会一下子把皮球踢给李翠英。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一点缓和的余地都没有。气得王大院临走时手点着王二院的鼻子数落他,二院,让你说,从小到大,我对你怎样你应该清楚。你盖楼房的事,该不该跟哥说一声?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哥?......

听王大院这么一说,姜大娥的肺都快气炸了。既然她无情,也休怪咱无义了。姜大娥决定去找一下村支书,让他出面来主持个公道。

支书显然是刚喝过酒,红着脸,眼珠子上布满了血丝,张嘴就是一股子下水道味儿。支书的态度很明确,谁有钱谁盖。而且想盖多高就盖多高,能赶上**的五角大楼,咱都跟着沾光。

姜大娥仍不死心,接着又起诉到法院,结果跟支书说的差不多。

回来后,姜大娥**的大病了一场。姜大娥人虽躺在床上,心却一刻都没在床上呆过。她的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来回闪烁着两个镜头,一个是李翠英,一个是李翠英家正在施工的楼房。这两个镜头,都是她不愿意面对的,任何一个都让她咬牙切齿深恶痛绝。没打官司之前,她丢人只丢在她和李翠英这个小圈圈里,现在官司一打输,她的人可就丢大了,大得既没有边儿也没有沿儿,一个村的老少爷们加起来有上千口人,可谓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在姜大娥的印象里,从她嫁给王大院的那天起,还从未丢过这么大的人。现在,甭说是有病,即便是没病,姜大娥都不敢轻易出门了,看见人,尤其是看见熟人,这张老脸往哪儿搁呀?如果能**裤裆里头,她恐怕早**去了。

更要命的是,事出来以后,她的丈夫王大院,把造成这种局面的整个过错全推给了她一个人。当初她提出打官司的时候,王大院是曾犹豫过,但并没有阻拦。说到这里,她还不得不打心眼儿里佩服李翠英,这个**人的确是有些手段的。姜大娥官司没打赢,反过来还要倒贴进去几百块钱的费用。李翠英当场表态,这几百块钱由她来出。就这几百块钱,算是一下子把王大院的心给买走了,一下子把王大院给彻底俘虏了。让王大院心甘情愿地当了叛徒,转过身跟她李翠英站在一个立场了,帮着李翠英把所有的屎盆子一股脑全扣在她姜大娥一个人头上……一切的一切,怎么不令姜大娥痛心呢?她怀疑王大院的脑袋简直是用榆木疙瘩做成的,他也不动脑子想一想,如果不是做了亏心的事,她李翠英怎会心甘情愿地往外拿钱?

惟一让姜大娥感到欣慰的是,虽然官司输了,她却赢得了更多的民心。有不少平时跟她关系很一般的邻居,看见姜大娥都会主动和她搭讪,几句家常话以后,又自觉不自觉地把主题转移到楼房上面去。对于李翠英的做法,邻居们多是撇撇嘴,不屑地说,明明是挡住了别人的阳光,反过来还认为自己有理,啥人啊?还一娘同胞的亲兄弟呢,我看连个普通邻居都不如!

说得姜大娥冰冷的心里有了几丝暖意。

王大院之所以不出去买盐,主要原因就是怕撞见李翠英。打完官司后,王大院一直像做贼似的,畏畏缩缩不敢出门,不但不敢出门,而且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背上就像突然间驮上个沉重的磨盘。姜大娥明白王大院的心思,心里那个气就更不用提。她曾不止一次地开导这个懦弱的丈夫,咱们一没吃她的,二没喝她的,三没拿她的,还让她风风光光地把楼盖起来了,我们亏欠她什么了?我们究竟哪方面对不住她?

楼房就盖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很高,很大,气势非凡。后墙上还装了两个铝合金窗,明晃晃的,像两只眼睛,嘲笑似的一动不动地盯着姜大娥,盯得姜大娥头上身上甚至连脚趾头缝里都出了虚汗。姜大娥浑身禁不住一阵战栗,她暗自下定决心,即使不吃不喝,也要把自家的楼房给盖起来。而且,一定要盖得**她李翠英的高,**她李翠英的大,否则,这辈子就甭打算再抬起头来。

放在以前,姜大娥是断断不敢有这样的打算的。不但没有打算,甚至连想法都不可能有。楼房,农民,中间似乎没有什么直接联系的,是不成正**的。尤其是地地道道的农民,既不会做生意,又没有外出打工,仅仅**几亩庄稼地,要攒上一幢楼的钱,恐怕**登天还难?这些钱,只有从牙缝里抠,从一家人的嘴里省。想积攒一分钱,都得向十个手指头要……

姜大娥决定不吃油了,不仅仅是小磨香油,连花生油大豆油菜籽油棉花油****都省去。面条是白水煮的,除了面条和水以外,惟一能产生味觉的只有盐了。早饭和晚饭一般都吃馒头,也只在这时候,姜大娥偶尔还炒上一两次菜,但准确地说不能用“炒”,充其量也只能是“煮”了。铁锅烧热后,如果不放油,白菜倒进去哧啦一声就糊,从锅底冒出来的白烟,明显带着一股子刺鼻的焦味,就跟头发放在火焰上散发出来的味道差不多。几次尝试失败后,姜大娥不再直接炒白菜了,而是改换成了煮,她先把水烧开,把白菜倒进去,煮熟后再放一些盐,一锅菜就算做成了。

有菜、有汤、有馍。虽说清贫了些,但是这样的**子过多久姜大娥都不会感到厌烦。姜大娥是打穷**子过来的人,那时候吃什么呀?顿顿都是红薯,吃得胃里一天到晚都泛着酸水。姜大娥的父亲是个乡厨,村里一旦有红白喜事,都请她父亲出山。那天是村长的儿子结婚,席面排场得不得了,她父亲蒸完白面馒头,又开始忙活着炒菜。那是多么诱人的一筐馒头啊!圆得像桃,白得像雪,一个摞着一个,堆成一座山。姜大娥远远地望着,唾液禁不住大口大口地往下咽。虽说是个乡厨,但父亲有父亲的原则,她父亲给人家做饭的时候,绝不允许自家的孩子往自己身边偎。晚上,父亲回到家,姜大娥就问他,爸,你们有白花花的好面馍吃着,干嘛还炒菜?

家里吃菜,姜大娥从来都不到集市上买。她家有一块地,临着河沟,以前,沟畔长满了荒**。李翠英的楼房盖好那天,高兴,准备了长长一挂鞭炮,蛇一样缠在竹竿上,从二楼一直红到一楼。姜大娥不想听她家放炮,她觉得轰隆隆的炮声对她来说是一种嘲笑,是一种看不起,是一种耻辱,于是扛着铁锨跑到地头,一口气把沟边的荒**铲除掉,又一口气把僵硬的泥土翻了个遍,然后又用锋利的锨韧在平整的土地上划上道道儿,每划上一道,她心里就多一个打算:这一溜种白菜;这一溜种萝卜;这一溜种菠菜;这一溜种大蒜;这一溜是芫荽……当她还打算种其它菜的时候,地突然一下子没了,就那么一点儿荒地,种的已经够多的了,都开成一个小菜园了。

姜大娥之所以种菜,并不是为她自己预备的,也不是为王大院而准备。准确地说,她是在为儿子着想,她家里还有个十多岁的儿子呢。

现在,尽管姜大娥处处为儿子着想着,但问题还是接踵而至,两个月后她惊讶地发现,儿子越来越瘦了。姜大娥知道儿子消瘦的原因。每次做好饭,儿子要么不吃,要么勉强扒上几口,胃口大不如从前。姜大娥的心一下子很疼很疼,她反复对自己说,儿子才十几岁呀,十几岁的孩子,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怎么敢耽误下去?地里的麦苗旱了,还知道浇浇水呢,何况一个大活人?

姜大娥不敢怠慢,赶紧跑到里屋,从枕头下面翻出几张毛票,准备去经销店买些东西给儿子吃。放在以前,姜大娥平时的口袋里还装着一些零钱,从地里回来路过小卖部,可以顺手买上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最起码图个方便,不再专门回家拿钱了。但是,自从李翠英的楼房盖好后,姜大娥就基本上不再装钱了,哪怕是卖个**蛋、卖个破烂的钱,她都会毫不犹豫地放在里屋的枕头下。没有大宗的事,她还带钱干什么呢?

手里捏着钱,姜大娥却犹豫不定,儿子到底喜欢吃什么?方便面?**蛋糕?牛**还是饼干?在**之前,她必须要慎重,如果买不好的话,如果买来的东西不合儿子胃口的话,这些钱就算是白白扔掉了。姜大娥犹豫着征求王大院的意见。王大院此刻正猪一样躺在床上睡大觉,对姜大娥不着边际的问很是反感,儿子究竟喜欢吃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对于自己说不上来又不得不说的问题,他反倒回答得很干脆,把钱给儿子,让他自己买去,爱吃什么就买什么。

很快,儿子拿着东西回来了。姜大娥刚才想到的,儿子一样也没买。儿子左手握着一瓶啤酒,右手抓的是俩变蛋。啤酒已经打开了,正敞着口哧哧地往外吐白沫儿。姜大娥的心哆嗦了一下,上前一把把啤酒瓶夺了过来,吼道,知道也不让你去买东西了,小孩家怎么能喝这个?在哪儿买的?儿子满不在乎地咧咧嘴,红着脸说,在我婶家买的。又说,买了一瓶啤酒,我婶又送给咱两个变蛋。

姜大娥一听“我婶”俩字,顿时怒火万丈,她扬起手想狠狠地拍孩子两巴掌,但心里又舍不得,最终还是放下了。姜大娥手指着李翠英家的楼房,狠着声对儿子说,看见人家的楼房没有?人家一直在阴**咱呢,人家都快把屎屙在咱锅里了,你还到她家买东西!给你说多少遍了?怎么就不长一点儿记性……

姜大娥旋即又把气转移到李翠英身上,这个半门子货,猫尿弄不出去了,竟然卖给一个不懂事的毛孩子。说完就要去找李翠英算账,却被儿子死死拉住,儿子说不怨我婶,买啤酒的时候,我婶问我给谁买的,我说是我爸喝,她才肯卖给我。又说,收麦子的时候,我看人家都喝啤酒,感觉一定很香,也想买一瓶尝尝。

姜大娥没话了,只是反复叮嘱儿子,记住,以后就是急死,也不能再买她家的东西!

姜大娥的母亲来走亲戚了。她母亲家今年种了二亩地的芝麻,收成好,卖掉了一些,留下的那部分除了做种子外,其余全部加工成了小磨香油。她母亲来的时候没空手,用二斤装的塑料壶,给姜大娥拎了有大半壶香油。她母亲不敢多拿,怕万一被自己的儿媳妇发现,一场大气在所难免。

一斤多香油,让姜大娥喜欢出两眼泪来。王大院也深感内疚,跑厨房拿了个大碗,盛上满满一碗黄豆,准备去街上换豆腐。姜大娥看见了,伸手把碗夺过来,说,我去换吧。一出门,姜大娥就开始用手抓黄豆,抓一把装进左衣兜,又抓一把装进右衣兜……两个兜都装得鼓鼓囔囔的时候,一大碗黄豆差不多只剩下半碗了。捧着黄豆碗,姜大娥的心一小半儿是高兴,一大半儿是难受。长这么大,在有史的记忆中,她还是第一次跟自己的亲人弄虚作假,跟白发苍苍的老娘玩起了心眼儿……她的心在隐隐作疼,她对着白茫茫的天空说,原谅我吧,娘。原谅我吧,娘!惟一让她感到欣慰的是,节省下来的黄豆,足足有半斤多,半斤黄豆的价钱是一块四毛三,大约可以买十四块砖头了。

姜大娥一共给娘炒了两个菜,一盘煎豆腐,一盘溜白菜。老娘牙口不好,白菜夹到嘴里,咕哝了半天没嚼烂,丝丝瓤瓤的,稍微咽快一些,又缠住了嗓门,憋得面红耳赤,差点背过气去。慌得姜大娥和王大院站在老娘背后捶了半天,她才缓过气来。姜大娥不让老娘吃白菜了,一个劲给她夹豆腐,但是不一会儿就把老**眼泪给逼出来了。老娘背过脸去,用手抹了抹眼睛,拿筷子轻轻敲击着豆腐盘子说,吃吧,都吃吧,别光让我一个人吃,娘吃了一辈子,该吃的,都吃尽了。

老娘来一趟不容易。之所以不易,并不是因为路途远,也不是因为时间急,主要是家里的琐事太多太缠手。姜大娥娘家那边有两个哥一个弟,两个哥成家后都分出去单****练了,老娘跟着弟弟弟媳一起过**子。虽说分家了,但是老大家两个孩子,老二家两个孩子,弟弟家一个孩子,都推给老娘照看。老**腰压根儿就没直起来过。如果仅仅是辛苦,老娘心里也许会好受些,最让老娘头疼的是孩子之间的打斗,有一丝处理不公,就很可能成为“世界大战”的导火索。除了照看孩子之外,做饭也是老**必修课,弟媳家的一**三餐,基本上都得老娘亲自动手。但是,老**辛勤,并没换来弟媳**诚的笑脸,相反,弟媳的嘴撅得能拴住一头水牛,经常挂在她嘴边的一句话是:家都快成**了。

老娘这次出来,本是刚跟小儿媳生过气的。一件事,让老娘太伤心了,老娘才决定来闺女家散散心。但是,老娘在姜大娥这儿并没有久呆,她只住一天就走了。一盘豆腐,让老娘感受到,在这里的**子,**在自己家还要难受上千倍甚至上万倍。老娘铁了心要走,姜大娥怎么拦都拦不住。临走时姜大娥拉住老**手,死死地拽。但还是被老娘异常固执地拨开了,老娘说,等你们楼房盖好后,我再来就不走了。

大半壶香油,除了老娘在的时候煎了一盘豆腐外,剩下的,姜大娥一丁点儿也没舍得吃。她要给儿子留着了,面条做好后,她会单**淋上一两滴放入儿子碗里。不愧是自家磨的香油啊,**。纯。只那么一两滴,整个碗里都弥漫着沁人心扉的香味,整个屋里都飘荡着异常诱人的香气。姜大娥生怕这股香气被无端地浪费掉,赶忙清理下鼻子,像个**瘾发作的烟鬼,贪婪地嗅上几口。

每年的农历四月初四,村里都要唱一台大戏,俗称“四月四会”。规矩不是现在才兴起的,是几百年沿袭下来的大会,**较传**,方圆几十里都知道。从过罢年起,村里大小干部都开始张罗这个会了。

难得有这么一个大会,跟着**期的临近,村里的老少爷们,一个个都甩去冬装焕然一新,村里村外杨柳依依,春风荡漾,一派祥和喜庆气氛。

只有姜大娥在犯愁。仅**自己的力量,如果能阻止村里唱这台大戏,姜大娥肯定会义无反顾地做。姜大娥多么希望**子能像翻台历一样,一下子把四月四这个令自己惆怅的**子掀过去。

既然翻不过去,姜大娥只能硬着头皮去面对了。她打开衣柜,把里面所有的衣服全搬出来,一件一件摆放在床上,然后把她认为最好的衣服挑出来。姜大娥有她姜大娥自己的理论,宁穿破,不穿错。所以,丈夫上身穿什么?下身应当搭配什么颜色?儿子上身穿什么?下身应当怎样搭配?她都一一作了对**,直到满意为止。只剩下她自己的时候,她却犯了愁。衣柜还是当年她结婚的时候,从娘家那边陪送过来的,相当的古老和陈旧。衣服呢?基本上也是结婚时间的那几件衣服。嫁过来这么多年,添衣服的机会屈指可数。偶尔添一件,也是在她身上的衣服实在不能替换的情况下,趁人家挥泪甩卖、清仓处理,或者**正便宜得不能再便宜的时候,才捡漏似的选上那么一两件,买来后大都随身穿上了。结婚时的衣服,是她爹娘卖了好几袋子小麦,花大价钱买来的。她至今还清晰记得娘当时说的那句话,唉,就这一个闺女,浪费点儿就浪费点儿吧。

因此,在一般情况下,姜大娥是不肯动那几件衣服的,除非是逢年过节、走亲串戚。现在,她犹豫着把衣服拿出来,又犹豫着穿在身上,自己对着镜子一照,她**不住想笑,衣服跟她的年龄,已经很难配套了。衣服是大红的,还带着成片的绿叶,相当的鲜艳,一见着镜子,哧啦一下就把姜大娥苍白的脸给映红了。姜大娥不敢再等了,慌忙把衣服扒下来。她怕被人家瞧见,人家瞧见了,肯定会笑掉大牙的。

自己的衣服可以将就,但饭菜确是马虎不得的。正会那天,所有亲戚都要提着礼品来赶会,这是礼节。姜大娥扳着手指头算了算,连大人带小孩儿,连男的带女的,她一共得备上两桌菜。这么多客人当中,她最惧怕的是两个娘家嫂子和一个弟媳。对这三个人,是丝毫马虎不得的,稍微怠慢一点儿,她们不仅仅鄙视你,看不起你,回去后还到处宣扬你,连屎带尿的往你头上扣。可是再算算这些饭菜所需的费用,姜大娥既心疼又为难。

总算熬过去了。把亲戚送走后,姜大娥一头扎到里屋,开始清点客人所拿的礼品。她一共收了一件牛**,六箱方便面,一筐油条和五斤白糖。亲戚拿东西也分远近,近些的譬如姨呀姑呀什么的,拿的都是方便面;凡是带“表”字的,像表叔表姑表大娘,一般都是五斤油条。

惟一一件牛**是老娘买的。姜大娥知道老娘一定是心疼她这一家人了,所以才狠了狠心,冒着生大气的危险买的这箱牛**。想起上次她把黄豆偷偷装进腰包时的情景,姜大娥的心再次痛酸起来,越发感觉对不起自己的老娘了。

正难受着,儿子闯进来,伸手就要打开方便面箱子,却被姜大娥拦住,你要干什么?儿子说饿了。姜大娥说,刚吃过饭怎么会饿呢?又说,饿了吃油条吧。儿子问,这么多方便面,不吃留它干嘛?

姜大娥张了张嘴,却没直接回答他。整箱整件的东西,对她来说用处大着呢。她找来一辆三轮车,把方便面和牛**装进去,然后又用床单蒙严实,推着去了集市。集市上有好几家门市部,专门做礼品回收生意。收了再卖,卖了还收,一件方便面,倒腾几次都成碎渣了,抱起来一晃,哗啦哗啦直响。也有外包装磨损的,用胶带一粘,照样卖出去。

方便面人家留下了,但牛**却不肯要。看姜大娥有些迷茫,人家笑笑说,你打开看看就知道了。姜大娥半信半疑,拆开纸箱一看,里面果然少了几盒**,多了一块砖头。如果不是亲自打开,姜大娥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自己的眼睛,好端端的牛**箱子,怎么会被人家调了包?**是**商啊!可恶可恨的**商啊!姜大娥突然间怜悯起自己的老娘来。

已经连续好几年了,年年风调雨顺,该晴的时候晴,该雨的时候雨,让庄稼人省去不少心。尤其是这两年,秋收时间,天一个劲地放晴,等地里的黄豆、玉米刚刚颗粒归仓,老天就像长着眼睛,一挥手,一场雨不疾不徐下了整整三天。肥沃的黑土地经过雨水滋润,**得简直不是它了,泛着光,宛若放在瓷盆里的酵子面,一夜之间胀出老高。很容易就把小麦给种上了。临近年关,也就在人们正准备给小麦施肥的时候,又是一场及时雨,吃饱喝足后的麦苗,绿得不能再绿,嫩得不能再嫩,一天一个样儿地疯长。接着,春天的几场雨,更加为今年的好收成立下汗马功劳,转眼间,麦子长大了。

过罢四月四会,姜大娥就卯足了劲,准备打一场硬仗。她把歇了一年、已经绣得不成个样子的镰刀找出来,放在磨刀石上,兑着水使劲地磨。按说,现在农村一机械化,基本上用不着镰刀了,收割机开进地里,轰隆隆几下子,一**麦子就完了,一个麦收季节就算过去了。

但是今年,姜大娥不准备再用收割机了,收割机固然是快,省去不少气力,可是,付出的代价也是相当沉重的。姜大娥心里算了一笔账,东地、西地、自留地加起来,她家总共有九亩麦子,现在油价上涨,收割机每收一亩,至少得三十块钱,她家的麦子收完,将近三百块钱就算拱手给了人家。

三百块钱买的是什么?无非是自己的力气。放着力气不使,留着它又有什么用呢?力气是懒虫,不用它还不出来呢。

麦粒刚刚定型,也就是七、八成熟的时候,姜大娥就提前下手了。她不敢再往下等。她心里早已经估摸过了,她和王大院每人每天割一亩地,九亩麦子也要四、五天才能割完。要知道,麦熟一晌啊,等麦子彻底熟透的时候再下手,黄瓜菜都凉了,熟透的麦穗都张着嘴,稍微一动,饱满的麦粒就会挣脱麦芒的束缚,趁机往外跳,一旦撒到土里,想搓都搓不回来。

一天下来,腰酸腿疼不说,姜大娥的十个手指,有八个都磨了泡,鼓胀着疼。王大院索性撂下镰刀,摆出一副打死都不愿意再干的样子。姜大娥以前恨他,现在突然间又心疼他了。她慌忙打开针线盒,找出一枚钢针,先刺穿王大院手上的泡,又刺自己手上的泡。泡里的水一淌出来,心里面立马就轻松许多。姜大娥叹口气说,辛苦些吧,作为庄稼人,我们不跟自己的手指头要,还能向谁要呢。

很累,一倒下就睡死了。但是只睡了一小会儿,姜大娥便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在床上**。不是睡不着,她压根就不敢睡,怕自己不小心,万一睡过了头,把时间给耽误了。又凑合了一会儿,姜大娥就起了床,开始坐下来磨镰刀。镰刀用一天,割掉了成千上万簇麦子,已经不利了,钝了,很容易把麦子连根拔起。姜大娥弯着腰刺啦刺啦磨上一阵,又直起腰把镰刀举到自己面前,拿大拇指在刀锋上来回轻轻地刮,直到听到吱吱的响声,一把镰刀的锋利程度就基本达到极限。

三把镰刀全部磨完,接着就是做饭。姜大娥心疼王大院,饭做好后才叫他起床。王大院抬头看看天,天依然黑得没鼻子没眼,就又咕哝着躺下了。

姜大娥只好坐着干等。

姜大娥生怕饭凉了,不时用手背贴贴锅,刚开始感觉烫,接着是热,然后是温,最后还是凉了。她又点着一把火,重新将饭煮热。连热三遍的时候,一种名叫“吃杯茶”的鸟才开始叫响枝头。

原本五天才能干完的活儿,姜大娥紧紧手,不到四天就结束了。这四天,跟派她到鬼门关走一遭差不多。胳膊肿了,腿也跟着肿,右手的四根手指,被镰刀把儿挤得变了样,不再是圆的,都成“口”字型了。姜大娥叹口气,觉得自己**是老了。她想起年轻时候,正赶上吃大锅饭,大家同打虎同吃肉,**子虽然苦点,浑身却有使不完的劲。就拿割麦子来说,人家一趟过去割九垄,她一趟是十二垄,往往还**人家**前。生产队的活儿,多,春季除**,夏季麦收,秋季耕种,冬季挖沟。一年四季闲不着,却从不知道累字怎么写。

大雪年年有,不在三九在四九。但是,就像自行车手刹,谚语也有失灵的时候。从入冬开始,天逐渐变得干冷,整个漫长的冬天没见半片雪花。眼看就要立春了,花骨朵都快成型了,蚂蚁、蜜蜂这样的昆虫正要蠢蠢欲动,天终于把持不住了,忽然一场大雪铺天盖地而来。雪下得不是一般的大,穿着**鞋踏进去,只能看到腿,无法看见脚。

忙活了一春一夏一秋一冬,姜大娥这才安心坐下来,开始盘算自家盖楼所需的材料。对于这些,几年前她还是一窍不通,从小到大,她压根就没经历过这些事。不过现在,姜大娥已经成为十足的高手了。村里有建筑队,队长的老婆跟姜大娥是一个村的闺女,没事的时候,姜大娥总爱往队长家里跑,明着是找他老婆拉家常,暗地里却是向他打探盖房的事。姜大娥绝对是非常聪明、非常有心计的女人,每次去队长家,姜大娥都少不了带些小礼物,也算是千里送鹅毛吧。至于礼物小到什么程度,姜大娥都感觉拿不出手了。队长的老婆喜欢吃玉米饼,姜大娥就特意磨了些玉米面,贴上满满一锅。但是她又舍不得全部送给人家,掂量来掂量去,认为还是拿两个**较合适,于是左衣兜装一个,右衣兜装一个,去了队长家。两个玉米饼,一下子把队长的心给买住了,看着他老婆捧着玉米饼狼吞虎咽的样子,队长显得异常激动,拍着胸脯对姜大娥说,放心吧,用得着我的时候,一定会尽力的。

走出队长的家门,姜大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感觉很长时间没这么伸展过了。

天**冷。姜大娥找到一个不能用的旧脸盆,放上柴禾点着。火势熊熊,屋里顿时温暖如春。姜大娥盘着腿坐在火盆旁的**垫上,一边往火口里续柴,一边握着火棍在地上画。先画的是房屋的结构,一层三间,二层也是三间,房子盖多高?屋深留多少?楼梯设在哪?门窗留多大?……底、上共六间房子,盖下来得需要多少吨水泥?多少车沙子?多少块砖头?多少方石子?……很多字,姜大娥不会写。但姜大娥有她自己的一套办法,她用火棍头画出来的,大多都是正宗的象形字,譬如砖头,她画的是长方形;沙子是用“点”来代替的;石子是**蛋样的圈……这些字非常占地方,不一会儿就把她前面的一片空地给画满了。姜大娥只好转过身去,重新寻觅一块地方,把这些东西****折合成钱数记录下来。然后又拿这个数字,跟她枕头下面的实物相**较。

还是有一点儿差距的。

但是,姜大娥立马决定,不能再等下去了。等的时间越长,拉扯的事越多,物价上涨得越厉害。至于差的那部分钱,她可以先跟亲戚借。

向谁借呢?姜大娥最先考虑到的,是自己的娘家人。但是转念一想,却又放弃了。两个娘家哥,前几年因为超生款,急得差点没去卖血,至今也没缓过劲来。而娘家弟弟呢,在很短时间内经历了订婚、盖房、娶妻生子几道门槛后,**子也是紧巴巴的。还是别去了。姜大娥心说,去也挡不住碰一鼻子灰。

花了一上午时间,姜大娥把所有能攀得上的亲戚,在心里细致地过滤了一遍,但是却没挑出来合适人选。这时候,姜大娥开始抱怨自己的母亲了,母亲干嘛生她一个女儿呢?母亲要是能给她多生几个姐妹,那该多好啊!姊妹们在一起,郁闷时可以相互倾诉;困难时可以互相帮衬。可是,孤伶伶的,母亲只生下她一个女儿,让她在最困苦时候饱尝了辛酸和孤**。

王大院还有个老舅,附近庄上的。这个庄跟王大院所在的村庄一样,也是个大庄,每年也唱一场大戏,只不过把时间推迟到了年尾。放在以前,逢上冰天雪地的天气,姜大娥就不再去老舅家赶会,充其量让王大院一个人,随意买上几斤油条送去,黑不黑总算画上一道。但是今年,姜大娥不敢马虎,她和王大院一起,不仅买了油条,而且还外带一件方便面去了舅家。当然,钱不是白花的,她要向老舅开口借钱了。老舅的儿子在城里工作,腰里还能缺钱?

然而,还没等姜大娥把话说完,老舅就一脸的为难。儿子在城里刚刚买过房子,把他的钱都挤走了。看姜大娥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老舅很是过意不去,就说,先别急,让我再想想办法,再想想办法吧。

正说着,王二院和李翠英两口子也来看老舅了。一瞅见他俩进门,姜大娥立马闭了口。

吃过饭,老舅悄悄把姜大娥叫进里屋,说,你们盖房的事,我都跟二院他俩说了。他俩二话没说,都同意借给你钱……

姜大娥却翻了脸,撇着嘴说,别说借,她的钱,就是白送给我,我都不会要!

老舅还要往下说时,却被姜大娥摆摆手止住了,算了,不借了,我有多大的荷叶,就包多大的粽子。

老舅明白姜大娥的意思,也没再说什么。只是临走时,又把方便面原封不动地退给了姜大娥。

天一放晴,姜大娥就开始收拾家里的东西。她把屋里堆放得一星半点的玉米、芝麻、黄豆全部集中起来,用称称好斤两后装上车子。接着是麦子。在清理麦子之前,她先进行估算,在来年新麦子下来之前,他们一家人至少还要吃多少斤小麦。剩余的,她一粒不留,也全部装上了车。

粮食没有了,她又开始收拾破烂,一些空纸箱旧书纸**底废铁条,凡是能换成钱的,哪怕**在砖头缝里,这次都被她一一抠了出来。姜大娥此时就一个思想,没用的东西,放着也是放着,倒不如换成钱,为盖房出一份力。

整个家收拾完一遍,天已经过午。姜大娥还没顾得上吃饭。气温尽管很低,但是她的头上身上,依然凝结着一层又一层的汗珠。她觉得很累,荡了一身灰尘,却连赶走它的力气都没有。她搬来一个小马扎,放在堂屋门口,坐下。

身子累了,眼睛却灵活得很。姜大娥一坐下来,就开始抬眼打量李翠英家的楼房。上下扫描一遍后,最终把目光定格在那两个窗户上。自从李翠英家的楼房盖好以来,姜大娥还是头一次鼓足勇气,正眼跟它交锋。她一直认为那不是窗户?分明就是李翠英的眼睛。但是,那双曾经锋利无**的眼睛,曾经盯得她汗流浃背、让她寝食不安的眼睛,如今在她的锋利之下,已经彻底败下阵来,明显的失神,明显的暗淡无光了。

该是自己扬眉吐气的时候了。

姜大娥不禁有些得意。她对着李翠英说,看吧,睁大你的眼睛看吧,翻过这个年,也就是明春吧,趁着冰雪融化、万物复苏的时候,我一定要把自家的楼房盖起来。

原发《莽原》2010年3期头题

  邵远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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