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在他们喝酒吃饭的时候，那个埋喇八汰的小姑娘在炕沿边上，用她那脏兮兮的小手默不吱声地给他们扒蒜、扒葱。刚才干爹在那个女人胸脯上胡作非为的时候根本没背着这个小姑娘。小姑娘**炕沿高不出一尺，脸上没有血色，没说一句话。莫非是个哑巴？老疙瘩琢磨了半天，不知道她和那个女人是啥关系。老疙瘩猜是母女关系，可她没叫一声妈。那女人也没介绍，就像那个小姑娘根本不存在。

多长时间没吃到这样香的干粮了，老疙瘩甩开腮帮子狼吞虎咽，再也没功夫看那个女人和小姑娘。老疙瘩不怕累，不怕风吹雨晒，住在猪圈似的窝棚里也不怕遭罪，但就怕饿，饿了又害怕吃饭。说是吃饭，其实经常没有饭，上顿下顿都是盐水顿臭鱼烂虾，喝苞米面子粥，偶尔贴几个大饼子就像过年一样。不是没工夫做饭，也不是不会做饭，而是见不到苞米面。攒几个钱就到屯子里去买，有时能买到，有时就买不到。买到了就撑一顿，买不到就**着。干爹饭量不大，有酒就行，一天三个酒饱足矣。开始觉得江水炖鱼挺新鲜，挺好吃，时间一长了老疙瘩就直恶心。直到现在老疙瘩都不吃鱼，就是那时候吃伤着了，闻着腥味就一阵阵犯呕。大伙都知道他的毛病，酒席上从来不上鱼。

吃完了饭，干爹擦了擦嘴，心满意足地往炕上一仰躺下了，像在自己的窝棚一样。女人立刻起身，给干爹的头垫上一个香**味甚浓的花枕头。

干爹的右腿支在炕上，左腿搭在右腿上，一脸的逍遥自在。呆了一会天彻底黑了，干爹满嘴喷着酒气，摇晃着脚趾头说，你自己回去吧，我在这住了。

干爹的肥裤子里面没有裤衩——从没见有过裤衩——此刻裤腿已经溜到了大腿根。他把左腿支起来，翘起右腿搭在左腿上。就在两条腿上下翻**、拧着麻花劲旋转换位的一刹那，昏暗的灯光照到了他的裤裆里，老疙瘩瞥见干爹的**在黑暗里灵光一闪，浑然勃发。不仅老疙瘩看见了，那个女人也看见了。女人抓起两个大饼子塞到老疙瘩的怀里。老疙瘩接过热腾腾的大饼子说，谢谢干妈。老疙瘩心里一阵激动，因为他把“干妈”嘎巴溜脆地叫出来了。

干爹闻听很满意，说，这还差不离。他投给那个女人一个得意的眼神，显示他教子有方。

女人很高兴，咧着大嘴笑，亲了老疙瘩一下子说，想干妈了就来，别见外。

那一刻他再次肯定，这就是妈。他**想问问她，你的老家在哪里？她一定会说，在大泥河边上的马家沟。他不想走，因为这里很温暖，很有家的味道，**想躺在**身边美美地睡一觉。可老疙瘩很懂事，知道干爹在这里要干什么，自己不能留在这里碍事。在路上，老疙瘩心里忽然明白了，干爹领自己到这里来，就是想让自己好好地吃一顿饱饭。这不是干爹，是亲爹，**马家沟那个亲爹强一百套。老疙瘩从里屋出来，见那个小姑娘已经萎缩在门后的柴**窝里睡着了，脸上挂着**棍儿，怀里抱着一个似睡非睡的小花狗。后来老疙瘩问过她，你每天就在**窝里睡吗？小姑娘目光呆滞，毫无表情，没有说话。后来熟悉了，小姑娘告诉他，当有男人来时她就睡在**窝里，平常是睡在炕上的。干妈曾经说过，这个姑娘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下雨了，涨水了，大江宽了，浩浩荡荡。河滩上成片的柳毛子淹在水里只露出树尖。干爹天不亮就催促着快点去下网，这时候鱼都**了边，是多打鱼，打大鱼的好时机。干爹说，今天多卖卖力，早点回来。老疙瘩说，明白。他猜想干爹今晚要拎着大鱼到屯子里去，只是不知道能不能带自己同去。他的面前晃动着干**模样，有一股大饼子的香气扑面而来。下午早早收了网回到岸边，老疙瘩捡了两条大鲤子用柳条子穿好挂在窝棚门口，可不见干爹有往屯子去的意思，正聚精会神低着头补渔网。隔了一会干爹说，上面窝棚的老张孩子病了，急需要钱，你捡大的都给他送去。

到了封江的时候，他们挣了八十多块钱，可老疙瘩没走，因为舍不得，不好意思扔下干爹一个人。

开春了，冰化了，江水飘着冰排浩浩荡荡。扔了棉帽子，脱了棉袄、棉裤，让春风噗噗地捶打胸膛，顿时一身轻松。

大江两岸沉闷了一个冬天的悬崖上点点紫红，在阳光下甚是鲜艳。那是盛开着的达子香，紫色妖冶，红色如火。达子香虽然是高贵的杜鹃家族的一个姐妹，但枝叶不那么秀气，花朵也不那么肥硕，甚至有些瘦小，充其量是杜鹃家族的丫鬟。可是它十分孤傲，不畏寒冷，当山野还是一片肃杀和枯荣的时候它就迎着春寒勇敢地怒放了。这里的达子香和马家沟的达子香一模一样，最漂亮的都长在高高的砬子上。老疙瘩一面摇着船，一面回到了马家沟，仿佛看见了大凤，仿佛看见大凤胸脯上的那两团粉色的，摄魂勾魄的肉。大凤头上戴着达子香编成的花环，正冲着他微笑。离开马家沟二年了，大凤回她婆家也二年了，这二年她是怎么过来的呢？一阵妖魔似的疾风刮过来，一串大浪汹涌澎湃，天水摇摇晃晃，云彩忽高忽低，微笑的大凤在江水中支离破碎，化作无数飞沫，转眼就不见了。

昨天晚上他俩又到干妈家去了，吃完喝得老头仰歪在那里没有走的意思。老疙瘩知道眉眼高低，趁天还没黑自己往回走，没走几步老疙瘩又回来了，他如饥似渴地想看看那两个人是怎么那个的……。进了院子他绕道后窗，想从那往屋里看。拐过墙角，见那小姑娘正踩着一个木头墩，伸着头往屋里看。见老疙瘩过来，小姑娘说，这个老**巴蹬，一高兴就骑在我娘身上。老疙瘩往屋里一看，正瞅见一个大屁股。他断定那屁股不是干爹的，因为很白。屋里发现外面有人，女人喊，小孩不许看这个。干爹嘻嘻地笑着，一把搂过女人啃起来。干爹一边啃着一边说，看就看呗，人不就是那会是吗？女人挣扎着伸出一只手拉灭了电灯闭火。屋里一片漆黑，女人呻吟着，只听干爹喘着粗气说，我就喜欢你的大**子……高……实在是高！

太阳老高了，早过了下江撒网的时候，别人的船都没影了，可干爹还没回来。以前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老疙瘩有些心神不宁，抓耳挠腮。他一面收拾渔网，一面不停地朝屯子的方向张望，远远地看见一个小人影跌跌撞撞朝这面走来。那小人影渐渐变大，是那个小姑娘抹着泪跑过来。

小姑娘哭泣着对老疙瘩说，不好了，他俩被三虎子杀了。

老疙瘩大吃一惊，问，三虎子呢？

小姑娘说，往后山跑了。

老疙瘩问清细由勃然大怒，提起菜刀去找三虎子。他边跑边想，干爹呀干爹，你对我恩重如山，你不能白死，我一定要杀了那个三虎子给你报仇。这世界上就我是你的干儿子，此仇不报我就不是爹娘揍的。呼哧带喘跑到屯子里，远远看见**房的周围都是**。听人说三虎子没跑了，已被**抓住押走了。干爹和那个女人赤条条地死在一个被窝里，俩人的脑袋几乎被砍掉了，墙上和天棚上都是**的血迹，血腥的味道引来了成群的苍蝇嗡嗡乱叫直碰脸。

打渔的伙计们逮着信都跑来了，都不相信身手不凡的干爹能被三虎子所害。有的哀叹：死在女人的被窝里，不值；有的落泪，念叨干爹以往的好处，说干爹死的太惨了。老疙瘩花四十块钱买了两口杨木棺材，那是他俩大半年挣的钱。渔哥们说老疙瘩孝顺，够意思。大伙七手八脚把干爹和那个女人埋在了江边山坡的荒**里。干爹的大号叫什么谁也不知道，墓前立了一块板子算是墓碑，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山东梁山人氏刘山东之墓。伙计们想把那个女人的名字也写在墓碑上，可没人知道那个女人姓什么，叫什么。问小姑娘，她也不知道。屯子里的人肯定知道，但他们站在远处指指点点没人**前。不管墓碑上有没有她的名字，反正把他们埋在一起了。大伙有一个共同的美好愿望：在人间他们露水夫妻吃野食，到了阴间欢欢乐乐，自由自在地婚配去吧！老疙瘩披麻戴孝，眼前浮现着干爹和干**音容笑貌……干妈**在干爹的身上……干爹掐着酒杯在坏笑……热腾腾的大饼子带着热浪扑面而来……。老疙瘩越想逃越悲痛，跪在坟前嚎啕大哭。跪在他身后的是那个小姑娘。小姑娘也披麻戴孝，但并不太悲伤，在老疙瘩的感染之下掉了几滴眼泪，之后就仰着脏兮兮的小脸，**眼泪茫然地看着大伙。

老疙瘩的妈去世时他才六岁半，没太记得妈死时是怎么回事。多少年以后一想起妈，他就会懵懵懂懂联想起江边上的这个女人，在思念中把亲妈和干妈混在了一起。

鱼不能打了，很想家，但不能回家，不敢回家。老疙瘩准备到公**山煤矿去找表叔。在黑漆漆的票房子买完票，摩挲着看了一遍又一遍，还没上火车就感觉像踏上了公**山的土地，心里十分兴奋。转回头，看见那个小姑娘站在自己的面前，身上背着一个破烂包袱。小姑娘说，我要跟你走。小姑娘说她没有任何亲人，不敢再呆在那个杀过人的房子里。老疙瘩说不行。小姑娘嚎啕大哭，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引来众人围观。老疙瘩看着小姑娘实在可怜，没办法，又给小姑娘买了一张火车票。小姑娘笑了。老疙瘩第一次看见她笑。

老疙瘩问，你叫什么名。

俺叫小花。

姓什么？

不知道。

……？

老疙瘩说，你姓马吧？

为什么要姓马。

老疙瘩说，我就姓马。

好吧。小姑娘说着掏出一百多块钱給老疙瘩，着实把他下了一老跳，问道：你那来的那些钱？小姑娘说，是俺娘**在**窝里的，我偷偷看见的。老疙瘩正愁到了公**山吃什么喝什么，这一百块钱救了他的命。老疙瘩抱着小姑娘亲了一口，激动地说，你**是我的亲妹妹，哥将来有了钱一定还你。

这个马小花就是老疙瘩后来的老婆。前年老疙瘩带着老婆特意去了一趟佳木斯，找到曾经打渔的地方，来到那片山坡上寻找那座干爹干妈合葬的坟茔。不知是哪一年的洪水那么大，冲没了那个山坡，根本不见那座坟茔的踪影。干爹和干妈哪里去了？他们的家肯定在悠悠的江水里，他俩如今和欢快的鱼们自由地在一起。

望着****的松花江，老疙瘩沉思良久，问老婆，那是你的亲妈吗？

老婆说，不知道，可能不是。

老疙瘩坏笑着问，你的亲爹是谁也不知道吧？

老婆十分干脆地说，知道。

老疙瘩很讶异。

老婆说，是个姓王的。

老疙瘩很奇怪，二十多年了怎么没听你说过？

老婆说，叫**。随后又加了一句，男人都是**！

老疙瘩知道她是在骂自己。心想，骂就骂吧，有时候我就是个**。在小花眼里，这个世界上的男人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