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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两个“花驼”的思念
秋娘就像一个让人猜不透的谜，在垸人的嘴里，闪烁其辞，如神龙游在云朵之上，见首不见尾。父亲带我回家乡之后，就不见秋娘回来。各种传说像花儿随着季节，开了谢，谢了开。
苦的是**子里的两个“花驼”。春天风暖了，燕子归来，他们每天**进笼时，就站在暮色苍茫的山岗上，朝大路上望，望穿了眼睛，也不见**身影。秋天稻子收割了，天上雁过，秋风中都是叫声，他们把远处路上的女人想成娘，但走近了，并不**是。过年的时候两个“花驼”心想娘要回来，欢天喜地盼着娘，但是年过了，燕儿山上的**儿绿了，桐树上的花开了，也不见娘回来。娘哇娘，你在哪里？
两个“花驼”想娘，想得心慌，想得心痛。想得心慌也不能叫，想得心痛也不能哭。两个“花驼”想娘想木了。吕婶叫他们叫儿，他们不晓得应声。垸人就格外同情两个“花驼”。吕婶就叹一口气，说：“那个婆娘太狠心了。往年不是这样的。”
往年秋娘也出门“讨生活”，出门讨一些时**必定往回赶。往年秋风起了，田畈里的庄稼收了，大雁在天上飞，秋娘和吕婶就与垸中的女人们约好出去捡谷。队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她们的假，上级若是追查下来，他就说她们走亲戚去了。熊家垸山高土薄，收成不好，需要走出去补充粮食。这不为丑，这不是偷，是光明正大地捡。秋娘和女人们换上适当的衣裳，不能太破，也不能太新；穿的太破了，若是碰上赶捡的人会厌恶，失去耐心，你朝他妩媚也没有用，赶你没商量。穿的太新也危险，你穿这么好的衣裳捡什么谷，赶你有脾气。女人们细心地打扮了，背着袋子，拉上一两个伶俐的孩子，朝长江边新洲平畈大丘的地方走。那里是稻子的主产区，稻子收割后，稻茬白在一望无涯的秋阳下，田里总有收落的稻穗儿，只要细心总能捡到一些。十天半月下来，就能捡到几十斤稻谷，装在袋子里欢天喜地背回来。那时候秋娘带出去的是“三花驼”，背回来的是粮食。秋娘会捡，“三花驼”也会捡，背回的粮食总是**人多。女人回垸后就要“**脸”。吕婶和垸中的女人就特羡慕秋娘，说秋娘是个“角儿。”“角儿”是什么？“角儿”是戏班会唱戏的台柱子。
往年春节正月十五内，秋娘和吕婶与垸中的女人们约好，换上新衣裳，带着小的，喜气洋洋地出去“讨米”。这也不是丑事，就好**出去“打短工”，兼带旅游呢。吕婶说：“出去玩呀！”秋娘说：“要得，出去玩！”于是就出去玩。到的地方都是往年去的老地方，往下江走。下江也是平畈大丘出粮食的地方，这些地方的人过年时极富同情心。她们年年讨的是老主户，只要门开着，她们就拉着小的说恭禧话。屋里的人见了她们就眉开眼笑，说：“客又来了哇！”她们说：“托你家的福！”主家就不会让她们空手，或是一瓢米，或是几个粑，或是一张角票儿或是几张分票儿，几天下来，荷包里也有票子，袋子里也有粮食。秋娘漂亮，“三花驼”取巧，讨的总**别人多。秋娘带着三儿千辛万苦朝回赶。回到家中，秋娘把米倒进米缸里，把粑浸在粑缸里，“大花驼”用红糖化碗水递到娘手上，然后望娘喝。那红糖要供应，过年凭票儿，一家半斤。秋娘把碗口对着三儿说：“儿你先喝。”三儿说：“娘你先喝。”秋娘说：“我的三儿懂事。”然后儿喝一口，娘喝一口。那时候有粮钱回来，儿孝母贤，破陋的屋子里喜气洋洋。
那时候正是**抒情时候，秋娘屁股还没坐热，端坐在破椅子上“广东雀儿”就用指头敲破桌子。秋娘问：“你敲什么？”“广东雀儿”说：“你清楚。”秋娘说：“我不清楚。”“广东雀儿”就用敲桌子的那只手翻过来，巴掌朝上，说：“上交。”秋娘就恼，说：“你还有脸向我伸手？”“广东雀儿”说：“你把我的脸丢尽了。”秋娘说：“你**不要脸。”“广东雀儿”说：“只有不要脸的人，才做不要脸的事。你交是不交？”秋娘就叹口气，把荷包里的钱，拿出来捏在手里，分几张给大儿，分几张给二儿，分几张给三儿，然后一把交给伸手的男人。“广东雀儿”说：“你不留点？”秋娘说：“我留着做什么？”“广东雀儿”说：“你不留点钱买粉搽脸？”秋娘说：“我还要脸做什么？”“广东雀儿”就不再说话，认**地数钱，叫他的儿们也数。“广东雀儿”说：“数清楚哇，我的儿。这是卖脸的钱。”那时候“广东雀儿”就用这种方法折磨秋娘。
有了钱，“广东雀儿”必定到毛铺去打二两酒买两包烟回来，先用筷子蘸着酒，让他的儿每人尝一下，不尝还不行，然后**自**烟，喝得脸色酡红，出门晃在秋风里，见了吕婶，站在路边，转过背，扯开裤子就**。吕婶说：“这条狗醉了哩。”他说：“吕大娘，你看过醉狗这样**吗？离醉差十万八千里哩。”那是“广东雀儿”最惬意的时候。遇上这样的男人，秋娘欲哭无泪，想死的心都有。
秋娘走了。秋娘没回来。秋娘到哪里去了？**子里两个“花驼”**夜思念娘。吕婶在垸中说，秋娘恐怕带着“三花驼”到下江龙感湖落户去了，那里湖泊好大，一眼望不到边。那里土地好肥，粮食多得吃不完，狗子都不吃剩饭呢。那里的鱼**扁担还长，一条鱼一家人能吃一餐饱。两个“花驼”听了吕婶的话，想娘想哭了。
**子里的“广东雀儿”不动声色，不急也不找，任凭风浪起，他稳坐**。只是山路上的邮递员，不时在岗头下了自行车，摇着车铃儿。垸人看见“广东雀儿”只要听见铃儿响，就丢下手中的活，朝岗头上赶。邮递员从邮袋里拿出一张绿纸儿，他扯出裤带上的章子，呵气儿朝上盖。邮递员说：“你晓得哪里取吗？”他点头说：“晓得。”然后起大早朝镇上的邮电所奔，然后垸人看见他又有酒喝，又有纸烟抽。喝着酒，抽着纸烟，醉了，他就唱巴河民歌《姐在房中脱小衣》。那歌儿原生态，野得只有醉鬼和疯子才不改，就原词唱。那原词听不过耳，恨得垸人咬牙切齿地骂：“这个‘见花谢’疯了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