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王团长默默地看着那些走的人，心里刀绞似地难受。好几个走出去又停住脚，突然转过身扑通跪在雪地里，磕了几个头起身飞快地走了。王团长一直看着那些人走远了，消失在雪茫茫的山路上，禁不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孙副团长说：“咱们也走吧，此处不是长久之地。” 王团长问：“往哪去？” 孙副团长说：“往东，往沟里去，离双坡镇，离铁道线远一点，越远越好。”

王团长无可奈何地说：“过去守铁路，一步也不离铁道，可是现在……咳——，听你的，你说上哪就上哪。” “咱们先去虎峰，歇歇脚再往北。” 王团长表示赞同，当天就开拔。王团长站在山头上，远远地看着灰蒙蒙的双坡镇，那冒着黑烟的**筒是火电厂，那尖尖的屋顶上有十字架的是毛子的教堂，火车站内停着几辆好久没开的，没有一丝生息的机车头……他扫视着双坡镇那些引人瞩目的建筑，不由自主的把最后的目光落到大白楼上。他的心发酸，强**住涌上来的泪水。 孙副团长知道他心里不好受，赶紧叫着他快走。 王团长揪着眉头说：“你也来看一眼吧，不知道还能不能回来。” 孙副团长的心里照样很难过，但有什么办法呢？眼下谁也联系不上，谁也**不上，只能**自己了。他们头一天刚走，**本人第二天就到了北山屯。**本人呼号地威胁村民，打听他们的去向，把屯子人吓得大气不敢喘。屯子人哪里知道他们哪去了，不管**本人怎样威逼就是说不上来。**本人认为他们知情不报，故意欺骗，恼怒之下点了一把火，转眼间就烧连了营。火光熊熊，噼啪作响，浓烟****，遮住了半个天。满屯子**飞狗跳，到处都是老娘们的哭嚎声。**本人的刺刀逼在眼前，脾气在暴的老爷们也不敢吱声。**本人走了，伴着老娘们哭声，老爷们才敢骂起来。******本人太没人性，大冬天的，你叫老老少少上哪住去？火烧当**穷，以后的**子还怎么过？骂够了**本人接着骂王翰章，你们这些挨千刀的，要不在我们屯子住这么几天，小**本也不能烧我们的房子。你们拍拍屁股蹽杆子了，我们可遭罪了。你们还说打**本，**本人还没来你们先跑了，还不如红枪会。人家败了，但人家不丢人，人家死了，那叫为国尽忠。你们这些挨千刀的，你们作孽呀，老天爷早晚要拾掇你们。不管屯子人怎么骂，王翰章一句也没听到。此时，他正亡命在虎峰岭北沟的茫茫风雪之中。他之所以听孙副团长的话往那去，是因为那里交通不便，鬼子一时半晌还到不了；周围是茂密的山林，到处都可以迂回**身；再有就是**本人的铁甲车进不来，那铁王八太厌恶。王翰章虽然没和那东西正面接触过，但听说红枪会和它过过招，照着那东西十分打憷，所以他要离铁道线越远越好。 厚藤正男成了占领者，再不用装成中国人了，再不用偷偷摸摸地出入双坡镇了。早上他把皮靴擦得亮亮的，穿着崭新的军装，挎着军刀去哥哥家。 在路上有几个人认出了他：“那不是刘掌柜吗？” “不能，人家那是**本军官，别瞎指唤，小心要你的头。” “没错，就是他，我见他和冯上尉喝过酒，不信你叫酒馆李掌柜来看。” 李掌柜起初坚决不信，放下手中的活跑出来看，仔细一看确实是，吓得“妈呀”一声，转身要跑。 厚藤正男老远把他叫住，告诉他不要跑，你们都是好人，以后我们要交朋友，**会喜欢你们的。李掌柜几个人战战兢兢，不知怎样回答，连连点头迎合。厚藤正男去了他哥哥家，这几个人还在琢磨：他怎么就成**本人了？有人说，**本人就**鬼，愣把咱给蒙了，咱怎么就没看出来。马上就有人说，以后嘴上要有把门的，小心招来杀身之祸。 哥哥不在家，见到的是正在刷洗餐具的嫂子。嫂子好吃惊，仔仔细细打量了半天。她也是第一次看穿着军装的厚藤正男。 嫂子说：“正男好精神，好威风啊，你哥哥见到你会很高兴的。” 厚藤正男说：“不一定吧？或许他会对我发怒，至少是冷冰冰的。” 嫂子说：“他对关东军不赞成，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双坡镇的中国人，抬不起头来。”

厚藤正男说：“到中国的年头多了，这些年只想着开买卖赚钱了，他的脑袋出了问题，应该清醒清醒了。” 俩人正说着，美**子回来了，看着坐在沙发里的厚藤正男十分吃惊。她刚才去马岐东家了，没什么大事，去和马家二少爷说会话。她是第一次见到厚藤正男，而且是穿着**本军服的厚藤正男，感到很陌生和恐惧，悄悄地站在妈妈旁边不敢说话。

厚藤正男问：“你为什么害怕我呀？” 美**子不回答，躲在妈妈身后。妈妈催促她，让她回答叔叔的话。 憋了半天美**子才怯生生地用中国话说：“邻居的姐妹们都害怕你们这些挎着洋刀的**本人，说你们是侵略者。” 厚藤正男怔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也用中国话说：“你不要怕，因为你是**本人，我们来到这就是保护**本人的。我们不是侵略者，是要征服中国人中的反抗者，建立**圈。我们就是要他们对我们恐惧，臣服于我们。她们可以怕，你可以不怕。以后你和叔叔说话要讲**语，因为你是大和民族的子孙。”

虽然厚藤正男神色凝重地说了半天，但美**子仍然用惊愕的眼光瞧着这个挎着洋刀的**本叔叔用中国话说：“中国人恨死你们了”。

厚藤正男摇着头遗憾地说：“可怜我的小侄女，在中国待的时间太长了，连**本话都不会说了。” 美**子天**地说：“你是外面来的**本人，我是中国的**本人，我们不一样。”她的胆子逐渐大起来。 厚藤正男说：“怎么不一样？到啥时候我们都是一家人。” 美**子说：“秀芬的哥哥前几天在珠河让你们杀死了。” 秀芬是厚藤家的邻居，美**子的同学。 厚藤正男说：“不对，那不是我们想杀死他，他一定是参加了红枪会，他们袭击大**本**，所以才惹来杀身之祸。” 美**子说：“你们太残**了。” 厚藤正男说：“你太小，很多事情你还不懂。” 美**子说：“不！我什么都懂。” 厚藤正男冷冰冰地说：“你是**本人，不要站在中国人的立场上说话。我要警告你，你不要再和马家的二少爷来往，你不可能去爱一个中国人。” 美**子说：“那是我的事，你管不着。” 美**子对厚藤正男说的话很有反感，已经开始不喜欢这个原本就不喜欢的叔叔。别看厚藤正男是个狡猾、诡诈的**本特工，但对自己的侄女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为什么他不让美**子和马家的二少爷来往呢？是因为他正在策划清查红枪会，准备把残余的红枪会骨干****除掉，以绝后患。这当然是水野浩川来到双坡镇后急着要他做的第一件事，恨不得马上就把残余的红枪会骨干赶尽杀绝。水野表面上杀气腾腾，一副不可战胜的样子，其实他对红枪会很恐惧，想起那喊着刀枪不入，拼命往上冲的画面就不敢入睡。离珠河那场血战有半个多月了，但他心里从未得到安生，生怕红枪会死灰复燃要了他的命。他命令厚藤正男要把双坡镇和整个珠河县的红枪会都要清查一遍，不能让一个反抗分子漏网。

这天早晨，**本兵突然封锁了双坡镇，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百姓们都被憋在家里不许出门。**本兵端着上了刺刀的大枪喊叫着跑来跑去，按照名单逐户抓捕参加和支持红枪会的人。马岐东是名单上的第一人，由水野浩川和厚藤正男亲自抓捕。水野听厚藤正男说到马岐东的名字已经好几次了，他的脑海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今天他要亲眼见识见识这个马会长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知道马岐东是双坡镇的头面人物，杀掉他是对所有反抗者的一次有效地致命打击。

珠河一场血战，红枪会血流成河，死了那么多人；三儿子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本鬼子占了双坡镇，生杀欲夺，为所欲为。面对这些天发生的事，马岐东心里很乱，也很悲伤，突然苍老了许多。特别是那些老人、寡妇和孩子在坟上哭号的情景，让他的身心倍受煎熬，辗转反侧。他原以为东北军有十多万，**本人根本就不是对手。自己组织起红枪会，在家门口保卫家乡父老，给东北军当个帮手，哪成想平时里耀武扬威的东北军这么不堪一击，降的降，逃的逃，最后遭罪的是老百姓。很多干过红枪会的，和红枪会有关系的人害怕**本人报复，撇下亲人自顾逃亡他乡。两个儿子反复劝他找地方躲一躲，竟惹得他大发脾气。

马岐东说：“谁都可以走，就我不能走。我要是跑了能对得起那些死在珠河的人嘛！” 马连福说：“**蛋不能碰石头，咱不能挺着等死啊！” 马岐东说：“你们走，带着你们的娘。” 老二马连禄说：“你年龄大，禁不住折腾，还是到外面住些**子，等没啥事再回来。” 马岐东说：“你做梦哪，**本人还能饶了咱们。” 马连福说：“你先走，我们腿脚利索，再看两天，如果**本人有对咱们下手的意思我们就找你去，咱全家都躲得远远的。” 不管儿子们怎么说，马岐东就是不走，没办法，最后一家人谁也没走。**本人来了半月了，没抓过，更没杀过一个人。看上去双坡镇挺太平，像似啥事都没发生一样。跑出去的人心存侥幸，胆胆突突地陆续回来了不少。然而，他们上当了，中了**本人欲擒故纵的鬼把戏。厚藤正男暗地里四处打听，早把想要抓的人摸明白了，为了把他们诓回来，故意制造双坡镇的太平气氛。也不能说那些回来的人是上当了，是那些人太挂着家里了，在外面又居无定所，实在无法活下去。刚刚吃完饭，马岐东在八仙桌前还没坐稳，就听到院子里一阵嘈杂。还没等他问，几个**本兵在厚藤正男的带领下破门而入，随后进来的是水野浩川。马岐东对突然闯进来的**本人先是一惊，但马上镇静下来。**本人打上门来了，如此肆无忌惮，渔肉乡里，是欺负咱们中国没人呢！他把怒火压在心中，端坐在椅子上。**本人把他围在中间，十几把刺刀对着他。他突然发现了什么，注视了厚藤正男半天，看着有些眼熟。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是不是看走了眼，因为他认出站在自己面前的**本军官是“刘掌柜”。

厚藤正男阴冷地笑着说：“老朋友，你没忘记我吧？” 马岐东心里腾涌起波涛般的愤怒和悔恨，都说在双坡镇我的脑袋最够用，当初怎么就没看出他是个改头换面，包**祸心的**本人。马岐东蓦地想起了厚藤一郎，心里暗骂：厚藤一郎，你是一个混蛋和小人。他明明是一条披着羊皮的狼，你却说他是你买卖上的朋友，还不说他是**本人，把我骗得实在是太苦啦！我还和他称兄道弟，推杯换盏，干得这都是些什么事啊？我这一生犯过很多错，吃过好多亏，有过看走眼的时候，但这一件是最大的错，最大的的亏，最丢人的一次。**本人呐**本人，狗**的**本人，你们都是**，叫你们**本鬼子一点都不屈。也就是在这一刻他明白了，**爷招呼他了，他的时候不多了。他想，死就死吧，死了心里清静，不在整**遭受煎熬。就要在那头和红枪会的弟兄们见面了，是好事，是高兴的事。想到这他感到了一种解脱，顿时浑身轻松，缠在身上的很多烦恼和煎熬皆烟消云散。 马岐东知道那个始终没说话的是个大官，来者不**，**者不来。水野浩川始终用威慑的目光注视了马岐东，想以此来摧毁他的意志。但马岐东目光炯炯，捋了捋半尺长的花白胡子，神态自若，面无惧色。 厚藤正男说：“马先生好啊，我们又见面了。” 马岐东对厚藤正男说：“我老了，眼神不好，没看出来你竟然是个**本人。” 厚藤正男说：“多亏你没看出来，要是被你识破了我的命早就没了。” 马岐东说：“红枪会能把你剁成肉酱。” 厚藤正男说：“可惜呀！今天要被剁成肉酱的不是我。” 马岐东说：“那你就快下手吧，老子等不及了。” 厚藤正男：“你不要着急，我有问题需要你来回答。” 马岐东说：“别整那些拐弯抹角的事，该死该活随你了！” 厚藤正男问：“很多红枪会的人都跑了，你为什么不跑？” 马岐东哭笑着说：“我为什么要跑？我又没做亏心事，这是我的家，我们中国人的家。” “你就不怕死吗？”

“怕死我早跑了。”

“还有你的家产，双坡镇的富豪，就不怕毁于一旦。”

“国家都没了，还要什么家产呐？”

水野浩川不懂中国话，在旁边看了办天，不知道厚藤正男和马岐东的对话内容是什么。 水野对厚藤正男说：“我问他一个问题，你来翻译。”

厚藤正男说：“好的。”

水野说：“你问他，珠河的人反抗我们为什么这么激烈？你翻译给他。”

厚藤正男翻译道：“水野大队长问你，珠河的人反抗我们为什么这么激烈？”

马岐东半天没有回答。厚藤正男又问了一遍。 马岐东想了想说：“我不跟不会说人话的狗说话。”

厚藤正男马上翻译道：“他说你不会说中国话，你是狗，他不跟你说话。”

水野浩川气得脸色大变，命令鬼子兵把马岐东绑了起来。

厚藤正男说：“死到临头了，你还敢如此放肆。”

马岐东冷笑着说：“这是在我的家里，我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你们管得着吗？”

水野浩川不耐烦了，命令马上把马岐东拉到蚂蚁河边上砍了。蚂蚁河边上已经有了几具**首，是刚刚被砍死的，撒在雪地上的鲜血还没冻实。马岐东被刺刀逼着往河边去，一路上不停地和路两旁的乡亲们点头告别，脸虽然被冻得惨白，但无半点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