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蜷缩在被窝里,因为开空调会花费不少电费,所以他选择用被褥来驱赶寒气。但是对于空气湿度极大的深圳,用这种方法抵御湿冷显然是愚蠢的。不过就算是知道这个道理,青年饲养的白色田园猫也只得钻进青年的被窝以图取暖。
手中握住的手机是上大学那年父母送给自己的,今年是毕业的第一年,所以那四年前的手机已经有些卡顿了,配置也跟不上时代的跨度,**那些新出的游戏更是无从谈起。因此对于青年来说,这个有些老古董的手机只是用来电话、短信以及各种即时聊天软件。
荧光屏上是来自女朋友的回复,她在医院实习,又是很难得到休息的妇产科,据说实习的这段时间她每天见到的新生婴儿**成年陌生人还多。
女朋友的短讯,“阿萌还好吗?”阿萌就是青年养的田园猫的名字了。女朋友同青年聊天时的第一句话一般都是询问阿萌的近况,那似乎也是联系二人纽带的重要一环。
青年回复,“精神得很,在我被窝里。”
女朋友的短讯,“代我向阿萌问好哟!对了,你试用期干得怎么样?领导应该很器重你吧,毕竟你念书时就很会说。”
青年回复,“还在努力,争取最后能顺利被录用。”青年想了想,又加发了一个表示微笑的表情包。这样似乎能让对话变得轻松些。
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人类往往越是沮丧的时候越是想要在亲人面前表现出乐观和轻松,这至少不会让疼爱自己的人担心。因为我们**正能伤害的也只有那些疼爱自己的人。事实上就是青年因为一些原因被领导请回了家,试用期暂时终止。不过好在只是暂时中止,事情似乎还有转圜的余地。
女朋友的短讯,“那你加油哦!我也要去忙啦,妇产科**是一秒钟都闲不下来。加油!加油!再加油!”
女朋友的这段文字再附以可爱的表情着实深深刺痛着青年的心。他作为一个外地人,算上念书这是来到深圳的第五年,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感到如此的无助和沮丧。黑暗就像房间里烧断丝的灯泡,吞噬着他的身体和这间屋子的一切。
深圳中和保险股份有限公司是八十年代诞生于蛇口的第一家股份制保险企业,发展至今已经成为横跨金融保险、银行、投资等金融业务的多元综合金融服务集团。可以说进入中和保险股份有限公司是几乎所有金融类专业学生的理想目标。
眼下,展现在张问新和安国邦面前的中和国际金融大厦便是中和保险股份有限公司在深圳C**D竞得的商务大厦。据说原先是想将楼盘设计为660米高的,但是后来因为航空限高所以不得不降低到六百米以内。但即便是这样,在张问新看来这也是一栋高耸入云的摩天大楼了。
遥看那南北塔楼上悬挂的中和LOGO,为了强化中和保险股份公司的企业理念,从而直截了当地采用了“中和”作为标识主体,并与其英文缩写形成了固定的组合关系。主题色也是人们熟悉的橙红为主色,深绿辅以点睛。
“朱正允专门跑到中和总部来办理保险吗?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中和**机构所在地吧,还能办理个人业务?”张问新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的摩天大楼 ,冲身旁的安国邦抱怨着。的确,一般人办理保险是不会专门跑到总部来的,“况且这里是深圳C**D,距离朱正允居住的罗湖城中村有些距离吧?他专程跑到这里来办保险?”张问新补充道。
“别抱怨了,再仔细看看你手头的保险单。办理地址虽然不知道是不是这儿,但是要想查到具体的后台信息肯定得先来总部这里。而且——”安国邦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将下去,“而且之前调查保险的同志们说他们在和中和沟通时对方似乎并不愿意提供当时为朱正允办理保险的人员的信息。”
“不愿意透露?涉及死亡案件的事情对方居然还不愿意透露?看来这个业务员大有来头啊。”张问新打趣道,他还是头一次听说某大企业不愿意配合警方工作的。一般情况下越是这些大企业越不想招惹**,**寻求帮助对方都会尽力配合。安国邦口中的现象还**是十年难遇。
“别说废话了,先进去吧。首先要搞清楚那个业务员的姓名来历,对方越是像这样遮遮掩掩事情就越不简单,就越会引起警方的怀疑。怎么就不懂这一点呢?”安国邦兀自叹了口气,率先走进了大楼里。
张问新完全能理解安国邦的顾虑和不情愿。他虽然是个新人**,但是对于人情世故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些大企业表面上一定会努力配合,但暗地里**着掖着的事情不要太多,更何况像自己和前辈这样的普通警员,对方是不会给好脸色的,尤其这又是中和高层聚集的中和总部。
起初负责接待的女工作人员还以为张问新和安国帮是来办理业务的,是以保持着行业内标准的笑脸。然而在张问新和安国邦亮出**手册时,那名女接待便立马将脸色沉了下去,变化之快张问新的确所料未及。
“不好意思,请问**来中和是有什么工作吗?”女接待很不客气地询问道。这下却惹恼了从一早上起脾气就不太好的安国邦。
“你一基层工作人员知道什么?懂不懂规矩,叫你们领导来。”说着,安国邦又晃了晃手中的**手册。
对付什么样的人就要用什么样的办法,那名女接待在见识到安国邦的脾气后赶忙垂下了头,“请您二位在贵宾室等候,我去找我们领班。”
“不用——”安国邦再次挥了挥手,“我们跟你一起去找你们领导。还有,领班级别不够,至少是部门经理,管人事的最好。”
“这——”女接待有些为难,看样子她从来没遇到过这种**登门拜访的事。
“算了,你告诉我你们领导办公室具**置,我们自己去找就行,不为难你了。”
“唔——八楼出电梯右拐第一间,人事部张经理——”
女接待话未说完,安国邦已经头也不回地径直朝电梯走去。整个业务大厅的工作人员和客户都将目光聚集在了张问新和安国邦这两名不速之客的身上。
张问新顶着焦灼的百双眼睛,极不情愿地跟上了安国邦的步伐,他在心里确实是不太赞同安国邦的做法,那样未免显得有些招摇和强权了。不过另一方面事实也猛烈地拍击着他的脸庞——正是安国邦这样的做法才能正**有用。否则别说是见到中和的领导了,但是与那女接待纠缠就要花掉许多功夫。
“虽说**是**的**,但是在不违反原则的情况下对待不同的人就要采取不同的态度,否则根本寸步难行——尤其是某些自以为是的在大公司里工作的普通基层员工,难免会有一种狐假虎威的优越感。”电梯里只有张问新和安国邦两人,所以张问新以为安国邦此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毕竟刚才自己的表现实在有些懦弱,至少在与那名女接待的交锋中处在了下风。
“哝,这是当时帮助朱先生办理业务的业务人员的信息——”
大大出乎了张问新和安国邦的预料,这名人事部的张经理在了解了张问新和安国邦的意图后很配合地就向二人展示了那名业务人员的信息。此刻,那名业务人员的详细讯息包括他的出生**期、生平经历,甚至连他父母的基本信息都显示在了张经理的电脑屏幕上。
“不好意思,我们能拷走吗?”安国邦晃了晃手中的U盘,眼睛死死盯住屏幕上显示的名字——郭慧明。
“请便。”那张经理甚至站起身来,让出了位置腾给安国邦。
“张经理,打扰一下,关于这名员工您有什么印象呢?”张问新询问起一旁看起来事不关己的张经理。
张经理摊了摊手,似乎颇显无奈,又像在强**住笑意,“张警官,我虽然是主管人事的,但你不能指望我去了解一个基层员工吧?而且还是刚毕业没多久的实习生。”
“啊——抱歉——”张问新有些手足无措地道歉着,那边忙着拷贝文件的安国邦实在看不下去了,他转而冲张经理嘲讽道,“我以为中和是家大公司所以会有**特的企业文化会**较重视员工,但没想到归根结底也就只是家寻常企业,视员工为可拿可放的物件。”
那张经理被安国邦的质问说得满脸通红,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不再说话。
“话又说回来,这边总部原来也可以办一般业务,我原先还不知道呢。”安国邦无心的一句话倒引起了张经理的注意。
“一般业务?谁说可以办一般业务的?我们总部这边只面向企业和高端业务。个人业务是有底下专门的营业点办理的。”
“嗯?这个叫郭慧明的年轻业务员难道不是在总部这边实习的?”安国邦嗅到了疑点,追问起来。
“稍等,我看一下——”张经理接过鼠标,眼睛不停地在电脑屏幕上扫视,“我就说没记错,这个郭慧明就是在总部实习的——前几天——”他有些迟疑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前几天我亲手签的文件,不予录用。”
“不予录用?”张问新有些惊讶,若按照张经理这个说法,那现在这个郭慧明便不属于中和的员工了。不过这些倒是跟案件没什么关联,他实习失败自然有他实习失败的道理,最关键的是刚才张经理提到的中和总部这边的业务范畴。
“不对呀张经理,照你这么说,既然这郭慧明之前是在你们总部这边实习,那死者朱先生的个人保险单按理来说不应该由他来**作办理,我这么说没问题吧?”安国邦询问。
张经理凝神思考了一会,皱眉道,“是这个理——不过安警官,这个人现在已经和我们中和没有任何关系了,哪怕是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哪究竟在做什么。我们所能给你们警方提供的唯一帮助就只有告诉你们我们已知的信息。而已知的信息刚才你已经全拷走了,所以接下来我们是帮不上什么忙了,也还请不要在来公司了,毕竟有**出入,会搞得员工们人心惶惶的。”
“那份朱正允先生办理的保险单——”
“那个你们找一楼大堂经理要。我这边要开始工作了,好吧。”
张经理下达了逐客令。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不过安国邦和张问新也只能暂且撤退,毕竟他们已经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东西。
“说到底,中和还是没有承担起相应的责任——”张问新负责开车,他主动向安国邦攀谈起来,“讲道理说朱正允办理保险的时候那个叫郭慧明的实习生还在中和工作,虽然没有编制,但是从法律角度来讲某种程度上他就是中和的人。”
“别说那么多没用的,中和聪明得很,也不知道这个郭慧明不予录用到底是**的因为他业务能力差还是因为这次案件。”安国邦悻悻然地打了个哈欠,昨天他被女儿气得够呛,整个晚上都没有睡好,“话说今天初几了?”
“初三。”
“初三啊——还有三天么——”
“前辈,还有四天,咱们初七才上班。”张问新提醒道。
“啊,我是说我女儿,她是毕业班老师,这不六月份高考嘛,所以他们初六就开学了。”
“过了这么多年学校都没一点改变呢。”张问新苦笑着,高中时期的他也时常抱怨着假期的不足,“前辈,您说这个郭慧明现在在干什么呢?”
“郭慧明?你**的心太多了,涉案人员的人生跟我们办案人员无关的——你该不会在同情这个郭慧明吧?”
“如果他的确是因为朱正允的案件而被不予录取,那我的确有些——”
“好好开车,这种事情跟我们没什么关系。”
“嗯——”张问新如是回答着,思绪却依然萦绕在郭慧明的身旁,尽管那是他从未见过从未相谈过也从未熟知过的一个人。
仅是隔了能望到边的口岸,木易还是觉得**和深圳相距甚远。
“会能感觉到距离感——”木易坐在高铁上,望着身旁的欧阳,“虽然有着相同的国籍,但是他们的语言他们的思想甚至他们的文字都和我们大相径庭。”
“但是都是很热情的人不是吗?至少我这两天遇到的皆是如此。”
木易歪头想了想,随即表示赞同的点了点头。
“我打算回去后先去参加阿婆的葬礼,你看可以吗?”木易询问。
“那自然是重要的——唔——既然你都跟我说了这么多,我也想多问两句,为什么那名亡者朱先生没有举办葬礼的消息呢?”
“大概是因为案件的缘故吧,老实说对于警方来说死者的**体是极为重要的,在没调查清楚前恐怕不能随随便便地让家属进行火化。”
“那也太——”
“是很令人困扰的事——但是如果不查清楚案件就让死者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岂不是更令人困扰的事吗?”木易见欧阳附和着抿了抿嘴唇,补充道,“我虽然出生到现在也没多少年,却也有着许多值得回忆的往事。那对于任何一名亡故的人来说都是如此,他们都有着重要的回忆也有着重要的亲人、朋友,所以像张问新那样的**扮演的角色就是替死者说话,为死者的亲人和朋友提供一个交代的圣人。”
“圣人?”明明是看起来很严肃的话题,欧阳却被木易最后那句形容给逗笑了。
“对,圣人。如果他们再不替死者去说话,那那些枉死的人还能指望谁呢?他们所说的话是亡者之声啊——”木易苦笑着,伴随着高铁前行的轰隆声,一时间他的脑海里闪过许多往事。
青年从床上爬起来,并非是因为肚子饿了或者嘴巴口渴了,他心情的低落暂时还不足以让他产生这种触感。所以他从床上起来只是单纯地想从床上起来而已。
一室一厅一卫的房子容纳了他的全部,他随手拿起桌子上叠沓的A4纸,那些都是他将要投递的简历,并且名字一栏都填上了他自己的姓名——郭慧明。
就算现在**较流行投递电子简历,但郭慧明还是觉得用纸质版的显得更为正式一些。就在他漫无目的地翻阅填写完毕的简历时,十分钟前才刚刚同自己联系过的女朋友打来了电话。身体下意识地反应促使他在第二次铃声响起前就接通了电话。
“喂,尹钰吗?怎么了?”很显然,尹钰就是郭慧明女朋友的名字。
电话那头的尹钰带着哭腔,似乎有些崩溃,“慧明——我本来不想麻烦你的——但我实在好难受——你现在有空吗?”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其实我早该给你说的,但是怕影响你实习——”
“没事没事,**的没事,你说吧,怎么了?”
“我****她——****她走了——”这句话说完后尹钰已经泣不成声。
郭慧明的大脑一片空白,这次并非源于他的本能,而是发自内心的苦楚。他虽然没有见过尹钰的****,但是据尹钰所说****是唯一知道尹钰和自己谈恋爱的亲人,并且是个非常慈祥非常和蔼的婆婆。不知不觉中,将尹钰当成亲人的郭慧明也将尹钰的****当成了亲人。亲人的离去自然会给人带来无尽的悲痛和沉重的打击。但他还是克制住自己的情感,因为率先求救的一方是尹钰。
“你在哪?我现在没事,想去陪陪你。”
“我在医院,**长让我在休息室冷静会儿。”
“医院么——”郭慧明大致计算了一下,从自己这儿到尹钰实习的医院乘坐地铁大概二十来分钟,“我半小时就能到医院,好吗?”
“嗯嗯,我等你。”
“没事的昂,你先休息休息,我一会就到。”
“正在通话中。”安国邦刚才尝试着拨打郭慧明的电话,但是电话那头传来的熟悉女声告诉他“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是在跟什么人打电话吗?”
“不清楚,好像如果是关机的话也会显示正在通话中。”安国邦提出了自己的意见。
“是这样吗?”张问新表现出了惊讶,“这个我还**不清楚。毕竟现在已经很少用电话了,一般都是用通讯软件。”
安国邦晃了晃手中的智能手机,“你们年轻人赶潮流,跟我不一样。这手机女儿帮买的,但我只会打电话和发短信。那个叫什么微什么的软件我弄了半天都没看懂。”
“这样的吗?”张问新有些诧异,他还**没想到前辈这么优秀的**居然不会用聊天软件。
“人老了嘛,接受新事物**较慢。就是地铁,当初也是学了有好久才会使用的。”
正说着,安国邦的手机显示了刚才拨打的电话的回电。
“打回来了。”安国邦的不可思议全写在脸上,他接通了电话放在耳边。
“您好,请问您是——”
安国邦将其调成免提,方便开车中的张问新也能听到,“你好,你是郭慧明先生吧?”
“我是,请问您是——”郭慧明不厌其烦地又询问了一遍。
“我是**。”
“**!”郭慧明的惊呼透过电话传了过来,尽管开着免提,张问新的耳朵还是被郭慧明的高分贝给震得隐隐作痛。
“我姓安。”
“不好意思,我之前还以为是哪家公司——所以听到警官您的介绍才这么失态——”郭慧明拙劣地解释着自己的言行,这反而令安国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是这样子的,我们有一些事想当面跟你了解一下,你看一下今天白天你什么时候有空。”
“找我吗?今天吗?”郭慧明很是犹豫,“呃——我能知道是什么事吗?”
“什么事?你都不看报纸的吗?”安国邦开始不耐烦起来,他和这个年轻人好像并不怎么谈得来。
“报纸?抱歉,警官先生,我**的不清楚——”
“行吧行吧,你先说个时间,当面再谈。”
“唔——稍等,我看一下表——”郭慧明旋即回复道,“下午三点,南山医院可以吗?”
“三点——”安国邦也瞧了瞧表,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十三,郭慧明约的时间还算合理,“那行,就三点。”
郭慧明答复完毕后便挂掉了电话,看得出他现在正忙着些什么。
“要跟局里报告一下吗?”张问新不忘询问,早上自己私自接触尹博被训斥的事情他还历历在目。
“郭慧明不用,他是跟案件直接相关人员,等下午询问结束后汇总一份报告再交给组里就行。呵,你还蛮长记性的哦。”安国邦说完还不忘打趣张问新,他实在是很喜欢这个新晋的**,虽然张问新时常有些鲁莽和不听指挥,但是他的拼劲他对待工作的态度和热情可以说重新唤起了安国邦内心深处的某种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