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间哪里最欢闹？哪里最孤**？

有人的地方最欢闹，有人的地方也最孤**！

活着的人，很多人造就了欢闹的盛况，死了的人，很少的人，只有一人诞生了孤**的残息。

与雪相伴就是与孤**相伴，何况是一个临死的人，苍茫的雪，无边的寂寞，**渐西落的余晖，或许只是那人眼中的幻想，雪太大了，风也太大了。

大风，大雪！

冷！

无边的寒冷容易让一个临死的人产生幻觉。

纵是幻觉六韬的幻觉里想的仍是酒。若有一壶酒，哪怕是粗糙劣酒，六韬也愿意把手中的这把名剑换予他人。

作为当世第一刺客，剑就是六韬的命，此刻命要没了，剑也就不值钱了，也许曾经他值一座城池，不，数座城池才能匹得上六韬手中的影翠剑。

数座城池代表什么？

代表韩羡拿去祈求秦国铁骑莫要踏入韩国的**。代表着韩国数年的安宁。

但现在，当世名剑只值一壶劣酒，因为名剑的主人要死了，死前只想要一壶劣酒。

一个死士要成为一个刺客难吗？对很多人来说一生难以企及，对有些人一笔定金足矣，这是天赋的差距，其间隔着一条人们视而不见的鸿沟。世人在那一头，而六韬是属于这一头的。两坛赵国老酒的定金六韬便为一被权贵欺辱的小妇人报了杀夫之仇，之后辗转各国十余年，杀尽世间百态直到今天，风雪送归人，却不知归人归何处，何处是归处。

生平第一次刺杀失败也是最后一次失败的六韬背**着大树躺坐在雪地里，不悲不喜不怒不忧却得几索愁绪，即使鲜血从身上十七八处伤口淌出也没能让他漏出丝毫痛苦的神情，没有痛苦却有遗憾，遗憾那酒囊空空如也。

六韬就这么背**着大树眼看着周边的雪地被他的鲜血染红静静等待着人生最后一刻到来。**自一人痛苦而缓慢的死去然后暴**荒野被野兽啃食干净，这样的结局很适合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刺客。

将死之人六韬见过的太多，多数是死在他的剑下，他们中有部分痛哭流涕，有部分**狂笑，有部分来不及反应就已失去意识，有部分自言自语临死了还要唠叨家长里短。

曾经，六韬就思考过，有一天他临死了会是属于哪一类的？是舍不得这花花世界而痛哭流涕呢还是自言自语的唠唠叨叨？

六韬以为随着鲜血的外流意识会慢慢的模糊，却不曾想此时的空明竟是一生都未曾有过，空明之外又有一股寂寞。

这种寂寞与过去**行天下的寂寞又是不同的，这是一种被世间抛弃的寂寞，这种寂寞名为孤**且孤**到令人绝望，然而虽绝望却不感到恐惧，如此复杂油然而生。

很可惜，六韬没死成。可惜吗？好死不如赖活着，倒不如说是幸运。荒山野岭的雪地里飞鸟都没几只还会有人路过？

世间如此巧？

世间如此巧！

“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像六韬这种**无数的称其为烂人倒显得妥帖一些，好人二字边都沾不上。

雪地上，高头大马喘着粗气，两个身着皮甲胄的士兵在给那几批一看就是北方出产的良驹喂食**料，另有几个身着戎装的护卫分布在周围警戒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乱世之中出门在外没有人会多管闲事，尤其是青年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如无意外便是下一任韩王。若非有重大事情轻易不出远门，出行在外一切路线也是严加保密。

那么，策马而过再掉头回来的理由是什么？是好奇心吗？应当不是的，这种好奇心青年不会有也不能有，一旦有，很可能就会陷入被捕杀的陷阱里，黄雀在后的诱杀手法尤未少见。

那是何种理由促使他不顾危险掉头回来？

直觉？

直觉！

蹲在六韬面前的青年看着浑身是血已是出气**进气还多的六韬啧啧称其，这片荒野除了韩羡一行人外加一个垂死之人已然连鸟兽都不曾有，看着眼前的血人韩羡有些好奇了。

雪已经停了有一段时间了，此刻除了他现在所在方寸之地**地方的血迹已被白雪覆盖，证明眼前的人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正常的人血量流失程度如此之大足够死上两次，就算身体备于常人此刻至少也是要昏死过去，而眼前的人竟然还能保持神智，韩羡毫不怀疑只要他手指就这么轻轻一碰此人就必将倒下去。

更令韩羡惊讶的是，眼前这个垂死的人眼睛里竟然透露出几分杀气，虽然有些微弱，但是韩羡明白这是实实在在的杀气，侍卫已经提前检查过此人的伤势不可能是伪装的，那么很显然这个杀气就不是针对他的而是自然形成的气势。

就如读书人举手投足便会带着书生意气，青楼女子则会有脂粉之气，军伍之人则带着杀伐之气，而他就如昨**在咸阳宫里举手投足间不卑不亢不骄不躁，君王之气一点儿也不输给现如今威震诸侯的秦王嬴政。

略一琢磨再联想到昨夜的行刺事件韩羡已然猜到眼前人的身份。

“我可以救你”这是韩羡对六韬说的第一句话也是唯一一句话。说话的语气不似询问，但话的本意其实是：需要我救你吗？

“有酒吗？”答非所问，这是六韬的回答。他没有祈求眼前这个唯一能救他性命的人也没有拒绝。

六韬的回答让韩羡对他的好奇又多了一分，难道求生不是人的本能吗？

韩羡并没有回答六韬，他打了个响指身边的护卫便从马背上取来酒囊恭敬的交到韩羡手上，随后默默的站在一旁小心警戒着，全程没有多说一句话，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护卫。寒冬外出，烈酒是每一个在外之人必备之物。

韩羡亲自伺候六韬喝完酒，然后看着烈酒下肚后脖子一歪晕了过去的六韬，嘴角上扬，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招来随行医师将六韬身上那些根本不能算作包扎的破衣服条都给换了，上了伤药止了血。

韩羡从医师那得到的回复是：九死一生，刀伤虽然多但没伤及肺腑，最大的问题是失血过多，且伤口已有感染，一场高烧是免不了了，能活下的机会很小。

机会很小？那就是还没判死刑。

“人带上，这段路走慢点，等到前面的城镇再买辆马车换上”韩羡淡淡的吩咐。

从始至终这些护卫都不曾多说过一句话，只分出两个人帮衬医师和处理血迹其余的人依然小心的警戒着周边随时可能出现的危险。

他们固然也担心主人随意救助陌生人会引来危险，但他们首要的职责是护得主人周全服从命令，然后在危险来临时站在主人面前为他**。

忠诚？

忠诚！

但除了忠诚以外还有他们身为亲卫的骄傲！因为他们八个人每一个都是来自破阵营。

如果他们连主人都护不得周全，以后又有何颜面将自己的光荣讲与儿女听，如果他们连主人都护不得周全又怎么去面对那些战死的袍泽？

韩十三从前叫狗三，十三这个名字是公子给改的，虽然韩十三自己觉得叫狗三也没什么，但能得到公子赐名是莫大的荣幸，所以只有名没有姓的韩十三欣然接受自己的新名字，因为是第十三个入亲卫队的所以就叫十三。

之所以给韩十三改名理由是韩羡觉得狗三这名字听起来显得很不尊重人，即使是奴仆役从也有自己做人的尊严，阶级固然存在，但人与人之间的基本的尊重与阶级之分并不冲突。在与人相处这方面韩羡是颇为推崇道墨两家的观点。

入夜，韩羡一行人投宿在一间还算干净的客栈。吃过晚饭韩羡领着韩十三来看望六韬。

“公子，属下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尽管公子成为太子已经有两三年了但是在没有外人的时候韩十三包括一些跟随韩羡多年的老人也都还称呼韩羡为公子，对于这些忠心耿耿的心腹韩羡在很多虚礼上放得**较宽。

虽然韩羡不甚在意这些虚礼，但周礼上这样的称呼是很严格的，君王就称君王，天子就称天子，农夫就要称农夫，倘若有诸侯要称帝那就要引来列国**，总结就是要恪守礼仪不逾矩，就像春秋各国争霸不就争一个称号，这些道理其实都是一样的。

所以有外人的时候韩十三他们依然会老老实实的称呼太子。之所以还称呼一声公子一小半是韩羡的纵容，另一大半则是要告诉后来人他们可是太子殿下的嫡系是心腹是从太子还未成为太子的时候就跟随的老人。

这也是他们的骄傲！

韩十三是侍卫长也是这群人当中最得韩羡信任的，白天服从公子的命令是他的职责，以下犯上去忤逆公子命令是不可能的，这可与所谓的虚礼不同，谁要敢如此大逆不道那便是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此刻并无**人在场韩十三觉得有必要将自己的怀疑与担忧讲出来，不求公子能够采纳只是希望公子能多上一分防备。

“但说无妨。”韩羡平淡说道。

“白天救治的那人身上隐有一股杀伐之气远甚属下等人，那人必当不是寻常人物，属下怀疑那人与昨夜秦皇宫刺杀事件有关。”韩十三略一犹豫还是将自己的怀疑说了出来。

“噢？”韩羡略感惊讶，驻足看了一眼跟在旁边的韩十三随后平淡道：“你是想说那人就是昨**刺杀秦王的天下第一刺客六韬？”

近十年里要说这天下**最多的刺客六韬肯定是排不上号的，但要排一个三六九等，这天下第一刺客的名号就算六韬自己不想要名家的人硬塞也是要塞给他的。

这世间拿人钱财替人卖命的杀手刺客千千万但像六韬这种专挑各国王侯将相杀的可就他**一份，诸侯之间的争斗有明面上千军万**兵戈匹伐有背地里的离间策反，下乘刺杀更是层出不穷。

有心无力的不知有多少，但有心又有力去越过层层防御的已是不多，每一次刺杀行动均是经过反复推演多方配，每一次刺杀都透着一股一去不复返的悲壮。

唯**刺客六韬**行天下**留名,一剑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他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家也不属于任何一个组织，杀完人他要留下名字，要让被杀的人知道是谁杀了他！

**者，六韬也！

天下之间只有周天子所在的洛邑一地未曾对他发出过通缉令。然而这一人一剑从未在阳光下被任何人看见过，没人见过画师便无从下笔，只能根据所谓的目击者瞎猜，导致了八国通缉榜上的画像各不相同，最终这些通缉令唯一的作用便只剩下成就六韬天下第一刺客名号。

王侯贵族不怕有人上门就怕被人惦记着，不说诸侯之间的明争暗斗，单是朝野之间政敌之间也不乏行使这类下乘刺杀，所以但凡有点地位的王侯大臣到哪都是前呼后拥，明里有明卫暗里有暗卫非常时期还会外聘武夫加强护卫，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哪个政敌派来的刺客给宰了。

绝多数刺客只不过是贵族手中的一把剑亦或者说难听点不过是他们养的一条狗，既然是有主人的那么防好了他们的主人便就防住了他们的刺杀。

可惜的是六韬是这一头的，他不属于任何人只属于他自己，他有他自己的习惯。刺客说到底只是他的一个副业，他的主业多年前开始就只是游历人间，没钱买酒了才顺手替人杀上一杀。

有时候白天接了活晚上就把人给杀了，有时候今天接了活明天才杀，又有时候今天接了活几个月，两三年才把人给杀了。拿钱办事是本分，人死了就是尽了本分。他只答应替雇主**可什么时候杀那就是他说了算。钱给少了我拖你一拖可以吧？守卫太过森严了没机会下手我等上一等也是可以的吧？

即使六韬如此任性也没有谁胆敢轻视了他。

原因无他，只因这六个字：**者，六韬也！

多少头颅堆筑起的凶名谁敢轻视？

无人胆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