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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刘家村祠堂内，辰时刚到，李四与老墨已经静静地站在天井内。
阳光正从天井斜照进来，也照在祠堂前面正中的神台上，此处供奉着刘家村列祖列宗的牌位，一尘不染，静穆庄严。刘家村不大，总共也只有一百多号人，但神台上足足供奉了几十位先人的神主牌。
此处虽处边地，但民俗与中原无异，凡有**之处，无论族群是大是小，必有祠堂，因为祖宗**什么都大。祠堂正是供奉一个宗族当中有德之人的地方，一个宗族当中并非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被供奉到祠堂当中，只有德高望重的逝者才可入嗣。
因此，若然死后能被请进此处，此人必是生前对刘家村作出杰出贡献的人，于刘家村，这些便是一族之长者、贤人、圣人，在刘家村民的心目中，他们未必低于孔孟。
而等闲者死后只可葬于坟地，村里自会专辟一处**上佳的墓地，供逝去的同族人有个安息之处。有德者之灵附主，厮役屠沽此辈之灵附墓，莫道人死如灯灭身后万事成空，寂元灵响间，先人自有归处。
李四望着一块块油光可鉴的神主牌，每一块都写着一位刘家先人的名字，能入得了祠堂，想必他们都曾为刘家村的生生不息竭尽全力，只有他连祖先是谁也尚未知晓，或许他今生今世都难以成为别人的祖宗了。
祠堂在则祖先在，祖先在则宗族在，祠堂是刘家村的宗庙。可惜此处与他无关，因为这是刘家的祠堂，甚至他**轮到他大限至，恐怕连埋在刘家村的墓地都不可，因为他姓李。墟墓丛冢间并无他哪怕一丈埋身处，夜深人静处点点流萤也不可能是他御风而行的魂魄，因为他只是一个过客。刘家村在他生时收留他已经很仁义了。“要死就死远点。”念及此处，李四不禁笑了，因为他想起了七婶骂人时一句几近无敌的话。
经过不知多少代子孙的拭擦，檀木雕成的神主牌已变得黝黑发亮，不染尘埃。但是神台前一名长者依然小心翼翼地将每一个牌位捧起，用布小心清理，他要将几十个牌位一一擦亮，尽管已经够亮。这是一套庄严的仪式，这是族人的信仰，因为今天是初一。
此长者乃刘家村的族长，刘耀祖。由于李四与老墨都身负一身精深的武功，两人也不敢去打扰老人的上茶换盏，故此长者并未觉察身后有人，他要花足足一个时辰将此神台拭擦一遍。
刘家村搬与不搬，本来就不是李四可以说得上话的，跟老墨唇枪舌剑一番也不过是过一过嘴瘾，他算哪根葱，他来此地也不过两年光景。不过他说不上话，但有个人能说得上话，而且这人一说话，整条村都要静下来。这位能说得上话的人便是眼前这位长者。
“老墨不行，说点话费了牛劲，一会挤一点一会挤一点，嘴巴象患了前列腺炎似的。”李四心里直骂老墨：“不对，我口讲我心，此人是脑子患了前列腺炎。”他盘算了一番，这次他要亲自出马，准确地说他要亲自出嘴了。
长者终于擦完最后一块神主牌，他也有点累了，转过身来。李四即时元神归窍，魂返现世：“前列腺？什么的家伙？”
刘耀祖这才看见两人站在不远的身后，李四他当然他认识了，另一位黑大汉他倒没见过。李四是从不进刘家村的祠堂的，因为那不是他该进的地方。因此，刘耀祖已经料到，李四找他必有要事。
“老墨，你别说话，看我眼色行事。”李四率尔开腔：“耀祖叔，这次过来想跟你商量点事。”然后，李四递过老墨那份足足算了几天的图稿，便将大雪山即将在一个月后雪崩，老墨孑身去找没**村报信，西夏人尚未开化完全不听，没**村将在一个月后全村死翘翘，山上有一处可以让雪崩改道等等如此这般一五一十地给刘耀祖说了一遍。
“耀祖叔，现在没**村一千人等于在找死，能不能让刘家村迁走，救这帮不知好歹的西夏人一把呢？”花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李四终于说完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刘耀祖翻了翻老墨的算稿，显然，里面的晦涩演算并没有吓住他，他是个见过世面的人，多少看出点名堂来。刘耀祖一直都只是静静地听，没有打断李四的话，李四说完了以后并没有马上回答李四的问题。
“你知道刘家村在这扎根多长时间了吗？”老人开始说话了，他说得很慢，仿佛思绪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刘家村在这里已经生活了四百多年。”
“刘家的祖先不是一开始就住在大雪山脚下，中原兵乱，刘家举族西迁，一直往西走，走过了千山万水，也没有停下来，因为祖先一直未能找到一个好地方。”
“不知走了几千里路，最后才来到这个地方，然后，刘家再也不走了，不是走累了，而是祖先知道，此地便是归处。”
“我们中原人对山水方位很在意，乃至一**一木都有讲究，一土之休咎一水之福祸，我们都能感觉到，祖先走了几千里地，在此安顿必有深意。”
“刘家村是条小村，四百年来，我们刘姓一族未出过什么显赫大户，但也风调雨顺，安享小康的收成，从未曾有过不去的坎。你看全村家家户户有哪户是揭不开锅的？连**子最拮据的阿庆嫂，虽然她嫁到刘家村时**尚短，只守了五年寡，还不能就此以宗族之名每月为她发放钱物，但哪年刘家村不是都有一两次举村为她筹钱接济。大李你是知道的，每次你出的钱最多，足有一两。”
“不是吧，我出得最多，怎么我就不知道？糊里糊涂就成了冤大头？”李四听罢不禁心里一阵嘀咕：“怪不得刘二牛不大爱搭理我，这小子对阿庆嫂一向另眼相看，肯定看我不顺眼。不行，要找个机会跟他说清楚，这只是鬼使神差，谁叫我有寡妇缘？”
“有寡妇缘犯法啊？！”李四的神已走得迷了路。
幸好刘耀祖的话又把他拉了回来：“况且，去年刘家村才出了个秀才，这是前所未有的事，今年，秀才就有可能成孝廉了。”
“刘家村依山而建，何解？因为大雪山就是刘家村的**山，小河从刘家村流过，这是刘家村的血脉，没有这条河的好水，大李你能酿出那么好的酒吗？”
“两位的用意老夫是明白的，但是，两位能否也细想一下，这好山好水，百姓安居乐业，这就是上天的厚爱，离开此地，刘家村还可以好景如常吗？两位还是想办法说服没**村迁走吧。”
李四接不上话了，因为这些道理他早就跟老墨争论了一次。老墨静静地听刘耀祖说完，他接招了：“老人家所言甚是，刘家村世代在此安享太平，本不应打扰。只是，我等二人实在已无力劝服没**村撤离。刘家村开枝散叶，风调雨顺，想必是乘祖先之厚德。老人家不欲举村而迁，在情在理。“
“然而，民之所欲，天必从之，是以天意亦遂人意。”老墨话锋一转，别有他说：“皇天无亲，惟德是辅，是以惟有德者为天所佑，活一千余人乃大功德，刘家村列祖列宗泉下有知，想必亦会开颜，为子孙之大义而宽怀。籍此功德，普天之下何处不是刘家村的厚土？”
“坏了，老墨估计过档孔夫子门下了。”李四望了一眼老墨，心想你到底是墨家子弟还是儒家子弟，话怎么那么多？
刘耀祖端起了茶杯，轻轻地喝了一口水，他也说得够多了。长者之所能为长者，不是**恶**大声就可以的，故此对方二人在理，他也要以理服人。
“这位想必是墨先生了。”刘耀祖的话不禁让李四吃了一惊，心想这老头怎么连江湖人也认识。刘耀祖慢慢接过话茬，继续说下去：“先生不远千里而来为深山野岭中的姚家村一桥飞架悬崖，老夫虽处穷乡僻壤亦略有所闻，先生的高义老夫不得不敬，可惜刘家村不是不愿为，而是力有不逮。”
“举村而迁，谈何容易。全村一百余人，何以见得就会齐心合力？何以见得人人皆惟德是从。以德服人只可服有德之人，蠢蠢如鹿豕，如何能晓之以理？大李你不是不知道，纯良如二牛者尚好办，那七婶、刘料之辈，老夫自认无法弹压。”刘耀祖一番抽丝剥茧不无道理。
李四也知道，这确实是强人所难，以七婶那么刁钻，她会轻易为一点虚无缥缈的所谓功德所动，阴德能换钱吗？那刘料更是遇佛杀佛，死一千人跟他有什么关系？
“纵然老夫敬服先生之高义，愿意迁出，这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都不是刘家村可以承担的，重建地选址，动迁的出资，老夫自问无能为力。”刘耀祖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算稿：“先生另寻他法吧。”
“若刘家村每位村民都可因动迁获得一定的补偿呢？老人家觉得这样行得通吗？”老墨提出了一个折衷的办法。
刘耀祖刚到嘴边的茶又放了下来，他沉思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说：“此法未尝不可，刘家村民风尚算朴实，而且大多不算富裕，如果能募得足够的征迁费用，老夫自命尚可说上两句话，尽力说服全村迁走。”
“这就好办了，如果钱能解决问题，那就不是问题！”李四不禁对此法暗喝一彩。
“耀祖叔认为怎样补偿**较合适呢？”李四赶紧让刘耀祖开价。
“按人丁来算吧，每人八两**较合适，这样算起来一户就有三、四十两，全家迁出，尚略有盈余。清贫如阿庆嫂，连东西都不必带，直接采置新的也足够。”刘耀祖合指一算：“全村一百余人，合计约需一千五百多两。”
“麻烦老人家列个全村人口的清单吧，我等再商量一下办法。”老墨作了最后一个请求，便与李四踏出祠堂。
两人回到了李四的家中，老墨边喝水边沉思。一旁的李四忙得进进出出，开始清点他那点家当。只是无论用何种办法计算，连同小媚送的两锭黄金，李四全部家当加起来也不过折合二百两银子。
“钱到用时方恨少啊！”李四不禁长叹一声：“我也曾经以为自己是条汉子，不愁吃不愁喝，不过到了该用钱处才发现，那点破钱根本不管用。”
“喂，老墨，别那么保守嘛。”李四凑过去，想从老墨身上打主意：“你是大侠，肯定有钱的，老墨你看上去就不象穷人。”
“老墨能不能去把那修桥的钱收回来？悬崖搭桥，哪那么容易，收点钱也天经地义嘛。”李四跃跃欲试：“老墨你不好意思我可以去帮你收，我以前有个朋友就是干收债的，收债我在行。”他又想起老朋友彪哥了。
“那条村**刘家村还穷，有那钱早就疏通好上下请工部派人来了。”老墨面无表情。
“老墨你别说你这么大的人没点家业，我是去过你的庄园的，你骗不了我。”李四继续苦苦相逼：“我不信你一千多两银子都掏不出。”
“你说一坛酒沉还是一千两银子沉？你说我带坛酒过来方便还是带一千两银子方便？”老墨反问，一斤为十六两，李四不说话了。
“从此处骑最快的马回契丹，来回也得要二十天。”老墨自言自语再细细的盘算：“把庄园卖了应该有一千多两。不过这火烧火燎的上哪找买主呢？“老墨也犯难。
“大雷那小子肯定有。”老墨终于想到了一人：“一千多两对于他不过是九牛一毛，这小子出手也不抠门，不过他指不定在哪呢，找他可费了牛劲。找到他，黄花菜都凉了。”
“为今之计——”李四踱来踱去左思右想：“别无他法了，只能——”
“吃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