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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听说了吗，昨天半夜地下（火车站的负一楼大厅）的一老头被接走了。”
“听说了，他老家那边的**来了，那老头好像有八十了吧，被人雇来**。”
“就是，据说雇他的人就给了他一箱方便面和几百块钱就给他送上火车了。”
“**是造孽。”
早晨，我们白班的人和夜班的人换班后，我在休息点的拐角吸烟，听着两名打热水的保洁阿姨闲聊。
火车站的综治人员的休息点在车站二楼德克士的后面楼道，摆了几张长椅便是一个简易的休息点了。在楼道的尽头处有一个很大的电热水炉，是站里工作人员打热水的地方。
听完两人的说的话，我心想该不是我们昨天在地下遇见的一名生病的老人吧。但是，我并不能确定是他，毕竟在车站里的**者中有很多是老人。在我刚来车站做保安的时候，米哥告诉我，他在车站工作的前三个月里，每个月就有一名老人因病在这里去世，都是来**的人。
“我已经抬过三次死人了。”米哥在话末强调。
二
昨天，我正在车站二楼的西南角，教训几名经常在车站吸烟还屡教不改的**者，杰哥和龙子匆匆地跑过来，喊道：“小陈，快走，别管他们了，去地下。”
我跑向他们，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急？”
“刚刚李主任打电话说地下西北角那儿有一老头，好像病得挺重，让我们过去看看。”
“这种事情不直接叫**或者打120，叫咱们过去有什么用，**是的。”前面的杰哥扭头向我们抱怨。
我们三人从北高架（车站二楼被我们称为高架）匆匆地赶到生病老人的位置。老人盖着被子一动不动地躺在一家饺子馆旁边，我认识他，知道这是他固定的位置。到了可以**的**子，他会从这里出发，之后在回到这里，从来没有变更。
我们三人看到他那种状况，还以为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我和杰哥蹲在他的身旁，发现他的眼睛睁开着，虽然他依旧没有动弹一下的意思，不过我们悬着的心总归落了地。“他这病得很严重啊。”我对杰哥说。在当时的时间，车站过夜的所有**者必须把自己的铺盖收拾起来了，车站的客流量很大，如果任由他们随意地躺卧，可想而知，会对车站造成十分恶劣的影响，在我到车站的几个月前，因为**者的事情，车站上了一次热搜，站里的领导也因此被上级训了个狗血淋头。
我们三人知道主任的意思，所谓的过去看一下，重要的意思就是我们无论如何也得让老人坐起来，把他的铺盖收拾整齐，不能任由他躺在那里。或许不近人情，当工作和人情相冲突的时候，我们别无选择。车站无法如同慈**机构一样照顾他们，不把他们驱离车站可能已经是最大的人情了，毕竟其它的火车站没有火车票你是进不去的。
杰哥问老人，说：“你咋了，是生病了吗？”我伸手摸了一下老人的额头，对杰哥说：“很烫，高烧得很厉害。”杰哥也伸手摸了一下老人的额头，说：“是挺烫的，先把他扶起来再说吧，不能让他一直这样躺着，不然睡死过去都没人知道。”
“大爷，你能自己起来吗，都几点了，车站不让躺着了。”杰哥对老人说。
“啊？我听不清。”老人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你坐起来，不能躺了。”这次杰哥放大声音，基本接近于吼。声音吸引路过的乘客们纷纷侧目，有人停下脚步，向我们观望着。龙子担心有人拍照或者拍视频，疏散着乘客们。
“我难受，起不来。”老人有气无力地回答道。
“那我们扶你坐起来。”说着，杰哥向我示意，我们两人慢慢地把老人扶着坐起来。
“你先坐一会儿，再把你的这些毯子、褥子什么的收拾起来。”杰哥对老人说，老人点了点头。
“叫宋队过来看看吧，送医院或者把他送回家去，这人看得都快不行了，咱们管不了。”龙子过来说。
“宋队，宋队在吗，综治呼叫。”杰哥用对讲机连着呼唤了几次，却没有收到答复。
“给他打电话，我没有他电话，你有吗？”宇子问杰哥。
“我更没有，我从微信群里叫一下试试。”杰哥说。
杰哥用微信给宋队发了消息之后，又给我们老大打了一个电话，向他说了我们这里的情况。当时的状况我们三人完全无法处理，万一处理不当而发生意外，我们承担不了。
没过几分钟，老大赶了过来。“你们先帮他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收拾了，我给宋队打电话。”老大说。
“大爷，你休息好没有，把你的被褥叠了。”我对老人说道。
“啊？”老人一脸疑惑地看着我，他显然又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
“把你的东西收拾起来。”我只好大声地对他说道。
“哦。”老人动作缓慢地行动。他把两个满是液体的塑料瓶子和一团包着的塑料袋子从被子里扔了出来。
“你这睡觉往被窝里放瓶子、袋子干嘛，不嫌不舒服啊？”杰哥好奇地拿起一团袋子问老人。
“大**，去不了厕所，怕弄脏这儿。”老人含糊地答道。
“**！”杰哥慌忙地把手中的袋子扔掉，说：“我说这里怎么这么丑呢。”我正在帮老人叠他的毯子，也马上放下，离老人远了一些。
老人把他的东西装在了一个人们买菜时经常拉的小车上面，他自己的**物也塞在了车上。这时候宋队才带着几名协警姗姗来迟。龙子建宋队过来了，跟大哥打了一声招呼，我们三人离开这里回休息点去了。
三
第一次见到这名生病的老人是我来车站上班的第一晚。那晚，可能是我点背吧，第一晚上班就遇到了“****”（车站某位副站长的戏称）值夜班。我们几人刚在休息点吃完晚饭，对讲机里就传出了一个不高兴的声音：“综治，综治来地下南**把**的给我清理了。”
“宇子，今天是‘****’值班吗？”米哥听到对讲机传出的声音，苦着脸问。
“听声音像，走吧，今晚有得忙了。”宇子也有点无奈地说。
到了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我见米哥依然没有停下来歇会的意思，**不住问：“米哥，这需要巡逻到几点啊？”米哥看了我一眼，叹口气道：“‘****’值夜班，不到一点你就别想着上去休息了。”我接着问道：“以后天天都这样？”“那倒不会，只有‘****’夜班才会。”我心中松了口气，要**是天天连续走五六个小时，我**是给自己挖坑。
我们转悠到了地下北**附近，好家伙，西北角的角落里和从一家饺子馆往西的走廊都躺满了人。宇子愤愤地说：“一个个的**没眼力见，眼看今天有领导在地下溜达，还睡。”
“给咱们上眼药呢这是。”吕哥附和道。
“别骂了，宇子你和小吕把角落那边的人清理一下，小陈跟着我。”因为担心有领导过来看见这壮观的一幕，米哥立刻给我们分派了任务。
我和米哥叫醒的第一个人就是那名生病的老人。“来，醒醒了。”米哥大声地叫着他，用脚在老人的褥子上撞了几下。老人很快坐了起来，用浑浊的双眼望着我们。
“大爷，把你的东西收起来吧。”我柔声对老人说。
见老人开始收拾，我们两人走开去叫**人。“你是不是不落**，挺同情这伙**的？”米哥笑着问我。
我点了点头。
“第一天都这样，我刚来的时候也是，呆的时间久了，你会发现他们有些人给脸不要脸，就很难同情他们了。”
整条走廊的人很快被我们叫了起来，接着，米哥带我又去其它走廊看了一下。当我们再次回到老人的位置，老人早已打起呼噜了。我的火气也随着他的呼噜声窜了起来，直奔老人身前，喊道：“起来了，起来了！”老人迷迷糊糊地坐起来，一脸无辜地看着我。
“把你车票拿出来，没票就出站。”我把刚跟米哥学的一招用了出来。
老人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火车票，交到我的手中。火车票上的名字叫王富，是一张从陕西到此地的站票。想到数十小时的路程，老人只能站在车厢或者蜷缩在过道中，难以想象的艰辛和漫长，让我的心软了下来，怒火也熄灭了。我把火车票还给了他，同情地说：“大爷，今天晚点睡，有领导值班，别给你赶出车站。”
老人笑着对我点了点头，扶着他的小车子慢慢地半跪着收拾他的被褥，他的动作很慢，仿佛需要积攒很久的力气才能做下一个动作。过了很久，老人终于整理好，**在墙壁上喘着粗气。
“小陈，你在这附近转悠一下，有人再睡觉，直接清出站。”米哥吩咐我道。
我慢悠悠地溜达着，老人**在墙上打着盹，他的脑袋猛然地地下，又缓慢地抬起来。上课睡觉的人应该可以体会到那是一种怎样的不舒服，怎样的挣扎。
不知道自己如同机械般地走了多长时间，米哥终于过来告诉我，可以回休息点了，“****”已经走了，我如遇大赦。在回休息点之前，我做了最后的一件事。
“醒醒了。”我轻轻地晃醒老人，说：“可以好好地躺下睡了。”老人咧嘴笑着点了点头。我的心里轻松了一些。
四
“综治师傅，综治师傅在吗？快八通道有人**，麻烦派人下来一下。”对讲机的声音把我从回忆中拽了回来。
“有人**不直接叫**，我们去了有什么用。”
“就是。”
我们几人一边抱怨一边走出休息点。快八通道在地下，那里有两名妇女因为要进通道里面捡几个塑料瓶子，被乘务员拦住了，便在那里**着女乘务，而且内容极为难听刺耳。我们过去连威胁带劝解了十几分钟，两名妇女依然不消停，成功地激怒了我们几人，看着我们暴怒的表情，妇女安静了下来，默默地进了地铁站。
“你们先回去吧，我去北**那边看一眼。”我说。
“你去那有什么看的，难道是哪个相好的？”杰哥开玩笑道。
“我想去看看昨天那个生病的老人还在不在了。”我解释说。
“昨晚被他家那边的**带走了，半夜的时候大哥叫我过来帮忙。”杰哥说。
“挺好，不用在这儿等死。”我对老人的生命有了些期望，“听说他是被雇来**的？”
“这有什么，站里这伙**的，不少人都是被雇来的。”杰哥平淡地说道。
“老人是被一箱方便面和几百块钱雇来的，**人又是被什么雇来的，”我在心中问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