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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端
引子
春节刷手机，突然看到罗倩发的一条朋友圈——
打年货：**粉、纸尿裤。
自从两年前离开原单位后，我已经许久没有跟她联系了。看到她发的朋友圈，再回想起那些年里关于她的故事，我心中不禁暗暗唏嘘：
曾经那么清高的公主，最终也还是回到只剩**粉和纸尿裤的凡间了；曾经为个人问题焦虑困扰了那么多年，如今竟在一年之内将结婚生子两项人生大事全部搞定；曾经一心想考进城的她，最终却扎根乡镇成家立业生了娃。
命运就是这样，你越是想逃离什么，就越是无法摆脱；你越是想得到什么，就越是会收获不想要的一切。
1
2012年夏天，我参加选调生考试后，被分到一个国家级贫困县的边陲小镇工作。到镇**报到那天，我按照组织**员给的号码给组织干事打了个电话，很快，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清瘦女生从镇**大楼台阶上一路轻盈小跑下来，冲我问道：“你是肖依依吧？”
“嗯，您是**事？”
“以后叫我罗倩就行了！马上要下班了，明天我再带你去见领导。给你安排的寝室暂时还没收拾出来，你先住江峰（镇上的招待所），反正明天星期五要放假，等星期天晚上来了再搬寝室。今晚领导给你安排了接风，也是在江峰，镇上的年轻人都会来参加，到时候介绍给你认识，吃饭前给你打电话。”她说话语速很快，音调尖锐，下巴微抬，给人一种不易亲近的距离感。
当晚参加宴席的主要是**和几个镇直单位的年轻人，大家都很活泼热情。乡镇的女生**男生多，这点在饭桌上便一目了然。坐在我旁边的一个女生一直在找我说话，问我从哪毕业、家在哪里，还说了一些刚到乡镇可能会有一些不适应之类安抚的话。而坐在我另一边的罗倩，除了非常**地将我介绍给大家之外，就再没有主动找我说过一句话。
见面第一天，罗倩给我留下的总体印象是：漂亮，高冷。
2
周末晚上到单位后，罗倩说我跟她住在同一个寝室。我把行李从酒店搬到寝室客厅，罗倩说：“要帮忙就喊我。”
“不用，我自己行。”其实我是根本不敢找她帮忙。
晚上八点多她就洗漱完回房休息了，我从房间门缝下看到里面的灯一直亮着。另一个室友方婧对我很热络，一会儿帮我扫地，一会儿帮我牵蚊帐，一直忙到快十点钟才结束。
过了大概一个星期，我发现罗倩几乎每天都会在八点左右关上房门，房内有时会传来电视剧的声音，有时传来她接听电话的声音，大多数时候则是静悄悄的。而我和方婧则会在外面客厅边看电视边吃零食边聊天。有几次中途罗倩开门出来上厕所，方婧喊她吃东西，她都以怕长胖为由拒绝了。
我一直很喜欢罗倩走路的样子，就像那些从小学习舞蹈的女孩一样，走路时总是抬头挺胸目光俯视，仪态优雅显气质，这在乡镇年轻**部中是很少见的。而且基层工作压力大，年轻**部一般都不**于打扮自己，随着在乡下待的时间越来越久，审美水平和自我要求都会随之松弛，呈现出女汉子气质，偶尔萌生出一点爱美之心，也以简单直接的方式反映在多买几件新衣服上。很少有人能够做到时时刻刻不放松，在外形和气质上加强自律，提着一口气轻扬下巴走路。
3
两个月后，当我差不多把镇里所有年轻人都基本混了个脸熟之后，有一天，罗倩在办公室加班，晚上就我和方婧两人窝在寝室看电视。她**我早两年来镇里，各方面情况都很熟悉，她开始跟我普及镇上年轻人的八卦消息，告诉我谁和谁是一对，谁喜欢谁但就是不敢表白，谁和谁之前谈过一阵后来又被谁介入了……听到最后，就是没有关于罗倩的，我便问她：“那罗倩呢？她的男朋友是谁？”
“她没有男朋友。之前，中学的李华好像对她有点意思，有一回她感冒请假在寝室休息，李华还特意买了一袋水果来看她，并且待在她房间里说了好半天的话。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渐渐少了联系，然后现在李华和文化站的张小曼在一起了。”
“原来是这样啊！那她是哪年的啊？”
“82年的。”
“天啊，那不是30岁了呀！”我**不住惊呼。“但完全看不出来啊！我还以为她最多不过25岁呢！”
“是的，罗倩在同龄人里算保养得好的了。你看她天天那么早**休息，用的眼霜都是雅诗兰黛的呢，脸上擦的也都是兰蔻的。虽然她家就住在附近乡镇，但她几乎每个月都会专门坐车到市里去买衣服，做头发。”
“是啊，我也觉得她长得蛮漂亮，穿得也挺讲究，怎么拖到现在都没找呢？”
“可能是要求太高了吧，不愿意屈就，自己条件**较好，一般人就难入她的眼了。其实她自己也挺着急的，去年还在百合网上交了3000块钱注册了个会员，想赶在30岁之前把自己嫁掉，但是网上的红娘给她介绍了两个人，在网上聊了一阵子都无果而终了。”
我的好奇心被撩起，想再发问时，突然响起一阵门锁转动的声音，罗倩加班回来了。
4
圣诞节前，组织**员请客，接所有年轻人给罗倩过30岁生**。因为我们镇上没有花店，方婧还专门派了个会开车的男生到邻近乡镇去买了一束鲜花。
当晚，平**里不苟言笑的罗倩特地穿了件纯白色的新羽绒服，当她看到那一束浓烈的红玫瑰时，先是惊讶得用手捂住了嘴巴，接着便绽放出大大的笑脸。我突然看到她眼角露出了几条明显的鱼尾纹，那一刻，我终于相信，她确实已经30岁了。
吃完饭，组织**员又叫了几个车，把大家拉到隔壁乡镇的KTV去唱歌。几个喝了酒的男生**较兴奋，抢着先唱了几首歌，然后组织**员又点了几支他拿手的歌，引得大家纷纷鼓掌吆喝。后来，几个没喝酒的女生推搡着罗倩去点歌唱，她却推说自己唱得不好听，不去点。最后，组织**员硬是把她拉到点歌台旁边，逼她点一个。
在狭小昏暗的包房里，球形霓虹灯不快不慢地转动着，投射出一道道彩色光束。有人异常兴奋地大声嬉笑，有人半醉半醒地瘫睡在沙发上，有人安静地坐在角落里不停地刷着手机……当罗倩唱到副歌部分时，大家都停住了正在做的事，回过神来专注听她唱歌，闹哄哄的包间顿时鸦雀无声，只剩霓虹灯继续不疾不徐地投射出朦胧的彩光，扫过每一张青春又落寞的脸。
至今回想起那晚的氛围，感觉都像迷幻的梦境一般。罗倩当晚只唱了一首歌，是彭佳慧的《走在红毯那一天》。
她其实都没唱完，因为唱到后半段时，她忽然一把放下话筒，跑向方婧，**在她肩头闷声哭泣。方婧表现得十分淡定贴心，一边温柔地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在她耳边重复念叨着：“不要紧，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在场的人像被罗倩传染了一样，似乎都想起了自己的伤心往事，然后各自黯然，各自神伤。
5
2013年，因为轮岗的关系，我和罗倩分到了同一个办公室。原本在寝室很少交流的我们，渐渐在办公室里熟悉了起来。
有一天，她心情不错，在谈到某个明星八卦的时候，她突然主动聊起了她的前男友，这一下便激起了我强烈的八卦心，于是顺藤摸瓜地弄清了那个差点跟她走上红毯的人。
她跟前男友是大学恋人，他对她非常好，每年暑假都到她家帮忙干农活，深得她家人喜欢。毕业后异地继续谈了两年，他对她依然很好，可是罗倩却渐渐对这段感情生出厌倦之情。
**话问道：“你是不是遇到别的喜欢的人了？”
“没有啊！就是谈得越久就越不耐烦，特别渴望体验一种新鲜的感觉。”
“那你这是喜新厌旧啊！”我打趣她。
“我也这么觉得，可我那时**没有确切的‘新’人啊，就是特别急不可耐地想快点结束掉这段旧情，然后翘首以盼一段新的感情。”
“你好残**哦！”
“确实，我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当时我拼命闹着要分手，他一直苦苦挽留，但我就是铁了心要分。”
“那你后来遇到喜欢的人了吗？”
“没有。分手时25岁，总觉得还年轻，肯定能遇到更好的，结果后来一直都没遇到**他对我更好的人了，年纪越大就越后悔。”
“那你们后来还有联系吗？你可以主动复合嘛，说不定他还对你念念不忘呢？”
“一直没联系过。后来我从其它同学那得知，他考上了上海的**，而我在外面瞎晃了几年后也考了回来了。我们现在一个在大城市，一个在小乡镇，你觉得还有复合的可能吗？而且都过了这么多年了，加上他人长得帅，对女生又体贴，在上海那种大城市怎么可能一直不找？我可不想自取其辱。”这点确实复合罗倩这种傲娇公主的性格，哪怕后悔至极也绝不会低头求和。
6
过了30岁，罗倩反而变得放松了。用她自己的话说是：“快要到30岁的那两年最着急，像是世界末**要来了，如果不赶在30岁前结婚就会死掉。可**的一旦跨过了30岁这道坎，发现其实也就这样，世界照样好好的。算了，已经成这样了，剩下就剩下吧！”
每天晚上，她也加入到我们的休闲大军中，下班后一起散步聊天，一起吃零食看电视，偶尔还会心血来潮在寝室做做饭，好几次周末还专门跑到市里找我陪她逛街买衣服（我家在市里），甚至有几次宵夜还喝过几杯啤酒，要知道平时任何公务接待她都是滴酒不沾的。
等到31岁时，罗倩恋爱了。
对方是她的大学班长，起因是他们大学班要组织一次同学聚会，于是班长便天南海北地到处找人，联络的过程中，读书时几乎没讲过一句话的两人竟然在毕业多年后擦出了奇妙的火花。班长告诉罗倩：“以前上学的时候你都不跟我们玩，感觉好清高，我们都有点怕你呢！”
班长在省城农业局工作，是家中**子，条件优渥。毕业后先是考回家乡的**，后来**家里的关系一步步调动升至省城，现在已在省城买车买房，就差一个结婚对象了。
从那时起，罗倩又退出了我们业余活动的队伍，每天下班回到寝室就早早地把房门一关，跟班长煲电话粥。房间内时常传出甜蜜又爽朗的笑声。
恋爱之后，每周五，罗倩先是乘坐单位的通勤车到县城，然后周六一早再坐班车到市里的火车站，最后坐动车到省城与班长共度周末，周**一早再马不停蹄往回赶，中午之前回到县城，和我们一起坐单位的车回镇里。
有一次，罗倩坐一个同事的私家车回镇，我和方婧刚好跟镇******同坐一辆车，**在路上随口问我俩说：“罗倩是不是谈朋友啦？”
“不太清楚哦。”我和方婧都不敢正面应答。因为知道罗倩向来心气高，尤其不喜欢别人议论她的私事，既然她自己从来没在外面说她谈朋友的事，我们自然也不敢放出话来。
“现在年轻人的事我们都搞不懂了。”**见从我们嘴里套不出话来，也只好作罢，转身跟旁边开车的司机闲聊起来：“我在朋友圈里看她晒的一桌子到省城的火车票，猜想可能是谈朋友了。”
“还记得她那时刚来镇里的时候，您还帮她介绍过几个呢！”司机师傅满脸笑意地朝**这边望了一眼说道。
“是啊，可惜都没撮合拢。给她介绍**镇的谭**员，她嫌人家个子矮，长得胖，可别人27岁就提副科进班子了，是组织部重点培养的对象。后来又给她介绍县安监局的冯科长，她又嫌人家穿衣服没有品味，可是人家房子有几套，父母都是县里退休的领导干部，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你说她自身条件再好，可是这女同志一过三十岁，又在乡镇工作，要想找个合适的，**的是难上难哟！”**最后长叹一口气。
我和方婧一路上默默听着，一言未发。
7
32岁时，罗倩失恋了。
其实，对于这个结局，我们并不意外。因为在她恋爱的这大半年里，我们看到她像一个经历初恋的18岁少女一样，每天傻呆呆地翻看手机，发信息，还会给班长买苹果手机，过年给他快递土特产，甚至熬夜给他赶织围巾……
我曾问过她关于未来的计划，她说班长想让她辞掉乡镇**的工作，然后到省城随便找个工作。她对此有些犹豫，她觉得**好歹稳定，一旦辞掉，已经30多岁的她想再找个体面的工作，几乎是不可能了，唯一的出路就是考到省城。
在谈恋爱的那一年，罗倩每天除了跟班长打电话，剩下的业余时间全部用在备考上。既不想辞职，又想离班长更近一点，她只能考出去。
可是考试这种事向来就是一条凶险无**的羊肠小路。那一年，她参加过一次全省的**考试，参加过一次市直单位的遴选，还参加过一次县直单位的遴选，只要能离开乡镇，离班长更近一些，她都奋力去试，可结果却是颗粒无收。
小镇是**不住秘密的，当镇上的人都知道罗倩每周末都千里迢迢到省城去会男友后，大家开始在**议论纷纷，最主流的观点是——
她准备啥时候结婚啊？老这么谈着不是个事儿啊！距离这么远，对方在大城市，多的是机会接触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孩，自己年纪又摆着这儿，不趁热打铁赶紧结婚还等什么呀！
一天中午，罗倩气鼓鼓地回到寝室，把门使劲一摔。我问她咋啦，她说：“现在的人怎么这么爱管闲事，我结不结婚关他们什么事？我是三十多了，难道就不能单纯地谈场恋爱？非得要一上来就逼着人家跟我结婚？！”
我安慰她：“你过你的，别理他们。”但其实心底里我也跟他们持同样的观点，想劝她务实一点，有机会就抓住，不然现实是不会跟你讲浪漫的。
果然，没过多久乌鸦嘴就应验了。
罗倩被县里抽去搞交叉检查，半个月后结束工作回到镇里，明显感受到她的情绪一落千丈，热线电话也没再响起了。一天晚上，我正在客厅看电视，她先是安静地坐在旁边一起看，后来突然来了句：“依依，我失恋了。”接着，用掉了半盒抽纸，哽咽着跟我诉说分手的来龙去脉。
在我看来，他俩分手并非因为什么具体事件，纯属男方玩腻了想闪人。男方从一开始便没用**心，找罗倩无非就是图个新鲜。他根本就没慎重考虑过，跟一个30多岁的剩女谈恋爱须格外认**，否则，将会给女方带来深深的打击和伤害。
像罗倩这种表面高冷内心少女的“纸老虎”，一旦开始，就会全情投入，毫无保留地付出，还会痴痴地自我**配合对方的私心——谈一场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当男方一旦提出分手，像她这种自尊心极强的女生，是绝对不会放下尊严哀求挽留，只会打碎了牙齿往肚里咽，而此时正是男方开溜的好机会。最终吃亏和受伤的还是女方。
讲到最后，她还跟我说了一个令人心疼的细节：分手后，她最怀念的并非班长，而是当初那个被她狠心抛弃的初恋男友。
她说，有一天中午，她心里实在是难受极了，就**不住拨了初恋的电话，她虽一直记得号码但从来没打过，心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肯定早换号了。但意外的是，电话竟然通了，而且还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她说自己就像一个在寒冬溺水的人突然看到岸上有人影出现，立马兴奋起来，感觉自己就要得救了。
“他什么反应？”我急切地问。
“他态度特别冷淡，语气中透着浓浓的反感，非常冷漠地问我找他有什么事。我说没什么事，只是想问问他现在过得怎么样。他说很好，年底就要结婚了。”
“然后呢？”
“当时我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岸上那个人狠狠踹了一脚，沉到更深的湖底。我强**着泪水祝福了他，然后挂了电话，一个人在宾馆哭了一中午。”
听到最后，我的心也跟着她流泪了，**想抱抱这个骄傲又脆弱的公主。
8
接下来的几年里，再没有人给罗倩介绍过对象，她也没有任何新情况。后来，我考上了市农业局，就离开了镇里，跟以前的同事很少联系。我知道罗倩一直都想考出来，为了避免尴尬，我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
我在28岁的时候，明显感受到了当初罗倩说的那种强烈的焦虑感。在乡镇**跎了最好的青春年华，现实没留给我充裕的时间让我精挑细选了，所以一回城，经人介绍，感觉差不多，便很快结婚生子，安定下来。
休产假的时候，方婧在微信上突然联系我，说我离开镇里没多久，她也重新考上**到市里来工作了，让我有时间就找她玩。聊到最后，她跟我分享了一个劲爆消息——罗倩结婚了！
我连忙打听男方的基本情况。她说是镇上的一个小老板，离过婚，有个儿子。镇里和他打过交道的年轻干部评价说他嘴巴很厉害，油腔滑调的，名声并不是很好。离婚后的几年间换了多任女朋友，也不晓得是怎么搭上罗倩的。结婚时，罗倩没请单位的同事，方婧也是从熟人的熟人那里偶然得知她结婚的消息。
很明显，关于结婚，罗倩是有意保持低调。
过了半年，我看到罗倩在朋友圈发了张宝宝的照片，便知道她升级当妈妈了。从此以后，她经常会发一些宝宝的成长照片，看得出，不管当下的生活是否如她当初期望般完美，但至少孩子给她带来了****切切的幸福感。
同为女人，我深知婚姻和生活的不易，所以我一直默默关注，从不主动联系，只是偶尔会为她发的宝宝照片点个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