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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凌晨3点拉客的司机,拉的是全世界

小说:当事人 作者:人间故事铺字数:5486更新时间:2019-06-27 14:12:26

明鸢

1

爸刚去世的那段时间我整夜睡不着。夜晚空出来一大段时间没事做,我就揣包烟去大街上乱晃。

这个椰风海韵的城市被称为“不夜之都”,即使凌晨3点理发店也有做头发的人。昏暗的一排排路灯下,烧烤的烟熏袅袅直上,喝酒猜拳人声鼎沸。

东北人喜欢在海南买房买车,烧烤摊里坐下来,周围一圈都是**着东北口音的膀爷,偶尔听到一个海南口音的人都觉得格外亲切。

我点了几串牛肉和几瓶啤酒就开始玩俄罗斯方块,一格格地往上垒,听到手机发出消灭一行的音效就觉得格外舒畅。

来的次数多了老板也认识我,有时候会送我个烤馒头之类的。热热闹闹的人群让我感到安全,**那个冷冰冰没有一点人气的公寓要好。

一般呆到凌晨4点多我就准备走了,那个时候大排档也打烊了。我刚站起来,一直等在一边的老杨就开着他的小电动跟了上来,**着他的海南化的四川口音问我:“走撒?”

老杨今年快五十了,身子骨看着硬朗,腿脚却不太行。有一次上一个很高的斜坡,他下来推电动车,走路一瘸一拐的背影看上去有点萧索。他自己说是年轻时候出了车祸留下的后遗症,怎么出的车祸却没说。

问他为什么那么晚还出来拉客,老杨就说晚上的钱好赚。

“生意**以前好了,因为晚上出来吃夜宵的人多。而且能出来吃夜宵的人也不在乎那点车费,有时候碰上几个喝醉的还会多给一点自己都不知道。”

老杨开车很稳很慢,可能是腿脚不便的原因,所以很谨慎。和我说话的声音散在风里,有时候要扯着嗓子和我喊。

后来我才知道,老杨原来拉客那个地方是个村口,拉客就那么一帮人,老杨是后面来的,跟大家不熟。而且一起拉客的几个摩的司机常拿他的痛处笑话他,说得久了他就不在那一片拉客了。有些人还会专门坏他的生意,看客人走到他车那里,就喊着说他是个瘸子,开车很容易出车祸。这样一来二去,久了也就没什么人敢上他的车了。

所以老杨转到晚上来,蹲点吃烧烤的大排档。

据说老杨年轻的时候做服装生意做得很大,很多人看到他都要喊他一声杨哥,风光一时。后来出了车祸,境况就一天不如一天,手心像会漏财似的,做什么生意都亏。后来实在穷得没办法了,只好花了4000多买了个电动车出来拉客。

“第一次出来的时候我还不好意思,怕给熟人看到。故意把车开得远远的拉客,有一次送个客人到我住的那片地方,正好就给我放学的女儿看见了。当时**是觉得不好意思,老脸都丢尽了。怎么说呢……主要还是不想给女儿看到她爸爸那么狼狈的样子吧。”

老杨叹了口气,我坐在车后座看着他微微弓起的背脊,忽然意识到每次看到他都是穿着整洁,脚上踩着皮鞋,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和满大街穿着短裤人字拖的海南人相去甚远。

衣着外表上的整洁,对于一个中年人来说,是能在家人面前维持的为数不多的体面——即使他只是在大半夜出来踩着电动车拉客。

老杨还和我说起他那个青春叛逆期的女儿,动手打两下骂两句就吵着要离家出走。吵着吵着就说不想读书不要高考不要上大学,老杨光是想到大学那几千块钱学费,就压力大到要秃顶了,哪里有心思去管小女儿的心思?

下车前老杨还在和我抱怨:“你说现在的小孩怎么就那么金贵?想我们当年都是被爸妈吊起来打,现在还不是好好的?”

这是个历史遗留问题,代代如此,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就笑了笑没说话。

他接过我的零钱,认**地一张张揉平叠好,放进皮包夹层里。

老杨推着他的电动车走了几步,还是一瘸一拐的。上车之前用完好无损的那只脚撑着地面,另一只跛了的脚轻轻放上踏板,他才敢慢慢地把车开出去。

街灯把他和车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银白色的鬓角染了点暖色,在风中微微颤抖,透出一种说不出的凄凉。

2

后来很少在凌晨的烧烤摊看到老杨,几个和他一起拉客的摩的司机告诉我,之前听他抱怨过在这个城市呆不下去了想回老家去。

也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回老家了。

拉我回家的人变成了个老阿姨,和我妈差不多年纪,穿着朴素的衬衫,脸圆圆的像个弥勒佛,总是堆着笑意。我喊她阿姨,也不知道名字,反正就这样喊着。

阿姨不会用微信二维码付款,也不愿意用,觉得那玩意儿总像是“骗人的”,放进去了就取不出来了。我教过她几次她都学不会,我也就算了。

现在年轻人出门都不怎么带现金,为此她损失了不少生意。但她也不在乎,总是笑呵呵的。阿姨是信佛的,她坚信每一个上她车的人都是有缘分的,都是早注定好的,佛祖不会亏待她。

阿姨载我时一定会弘扬佛法,跟我科普舍利子、攒功德、大无量。看她说得兴致冲冲我没敢告诉她我是信**的,怕被打。

阿姨出来拉客也是**无奈。家里有4个孩子要读书,老公不争气,整天除了喝酒也不出去找工作。没有办法,为了养家里的孩子,她就只好出来拉客。早上5点半就要起来,外面的早餐也不敢买。热一热昨晚的剩饭,把热水壶装满就出门了,要到凌晨4、5点才能回家。

“现在的汤粉随便就要**块,一个月差不多要300快呢,哪里吃得起?想以前海南一碗粉也才3块钱。这年头**是100块到手里破开就没了。不过我佛慈悲,我拉到的每个客人都人挺好的。”阿姨是个实诚的人,收钱也不敢收多,别人拉我收10块,她只收我6块。

还有一次拉了个学生,可能心情不好说要**什么的。把阿姨吓得不行,那一整天都没做生意,拉着小姑娘去海边聊天,怕一走开这个小姑娘就没了。后来钱也没有收人家的,我都不知道她这样怎么赚钱。

但她好像也不在乎:“佛渡有缘人,我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阿姨消失了几天,再出现的时候身上一堆伤痕,眼睛都是肿的,**地方用帽子和遮阳布盖起来了看不出来,但想一想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她家里的男人喝醉酒晚上回来就要打她,她也不知道还手。打完了之后还要给她老公手抄《金刚经》。

“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总有一天他会明白的。”她说这话时声音有点颤抖,下车的时候我看她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不知道佛法能抵消多少恨意,但肯定治不好她身上的伤口。

那段时间她老公打她打得厉害,她出门拉客的时间就断断续续的,后来索性也不来了。很长一段时间我没有在这片地方看到她,不知道她是不是不做了,改做**的了。

街头有那种信佛的老太太,在自行车前绑个小型音响,专门播放佛教的乐曲。南无阿弥陀佛之类的,大街小巷的窜,每次听到我都会想起那个信佛的拉客阿姨。

她**的是一个很虔诚的信徒,每次我上车她都会先念一遍经,大概是感谢佛祖的意思。

信仰近乎是她的生活支柱,支撑她一路踩着电动车拉客,在凌晨3点的夜里强打精神招揽生意。对她而言,生活有时只是拿出小人物该有的宽容来,哆哆嗦嗦地在这座钢筋水泥城市的夹缝里求生。

3

到了夏季,海南就开始下大雨,大风刮起穿过大楼发出呜呜的声音,绿化带成片的绿色卷席着,乘海浪翻腾,一层层地在大雨瓢泼中招摇。好多街道都被淹了,电动车开到一半淹到膝盖,没有办法再往前走了。

我和苏师傅只好到附近的超市门口避雨,漫天的大雨从上至下地刮着,好像永不停歇似的。听口音苏师傅是本地的海南人,说“直直走”听起来永远都是“急急走”。

他开车的时候总是抱怨他在北京做工的儿子,去了那么久也不知道回家里来一趟。但有时候也会为他开脱,说北京回海南机票一张就要几千块,普通人也坐不起。

苏师傅头发全部都白了,但是手脚却很有力,眼神也特别好使,大老远就能避开**。

他是我见过年纪最大的拉客司机,说起来他住得和我的小区也很近,就在对面村子的巷口里。早上经常看到他穿着太极服去海边练太极,以前晨跑的时候我还和他打过几声招呼。

后来我不去晨跑了,偶尔下楼买个早餐也能碰到刚回来的苏师傅。苏师傅说他以前是当兵的,后来退伍了没有事做就捣鼓了点水果卖。海南最多的就是水果摊,其实赚不到几个钱,破产倒闭的倒是多。

小孩子大了要读书,苏师傅就跑出来拉客,这一拉就是20多年过去了。现在他儿子在北京一家餐厅里打工,时不时会寄点钱回来,其实他也没有什么必要出来到处跑,但是他就是在家呆不住,“我老婆走了之后家里空空的,我在家呆着也不知道该干嘛。”

我非常能理解他的心情,家人去世之后那种空落落的感觉不是一两天能够缓解的。那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缓慢而折磨的。任何有关“家”的东西只会引起哀思,还不如呆在外面扎堆的人群里,至少沾了点热闹。

可能是下大雨更容易引起人的思念,苏师傅给我讲他和他老婆年轻时候的故事。他们在一个工厂上班,下班了苏师傅就大老远跑去她的部门等她。那时候不知道写情书送鲜花,一个姑娘愿意和你一起去食堂坐着吃饭,差不多就等同于默认了你的追求。

后来苏师傅去当兵了,那姑娘就一直等他。在那个没有手机、交通又不便的年代,一个小姑娘跑到他当兵的城市去打工。趁着他站岗的时候去看他,远远看着也不敢**近,就怕耽误他的工作。

有一次小姑娘给他弄了点小蛋糕**在手帕里,他偷偷塞袖子里给带回宿舍了,吃着吃着他一个大男人就哭了。甜甜的蛋糕融化在嘴巴里,都是喜欢的苦涩。

后来小姑娘成了他老婆,两个人没多久又要了个孩子。一家其乐融融,过了一段幸福美满的**子。苏师傅老婆是前两年走的,**腺癌。发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只能等死。

“那段时间就想和她一起去了,天天寻思着怎么死,我农药都买好放家里一个多月了。可是想到儿子还没娶媳妇,孙子我也没有抱到,实在是放心不下。”苏师傅说完抽了抽鼻子,从上衣口袋摸出了烟,点上了。

我张了张口想和他说点我爸的事情,但喉咙就像是堵着什么似的说不出来。我下意识不想提起这个人,也不想去回忆跟他有关的事情。把过去的事情一件件翻出来重新回味一遍,是很残酷的事情。

可是有的人好像就不是很在意,**如苏师傅。他给我一遍遍说那个偷看他站岗的小姑娘,说他和老婆一起去买新床,说孩子刚出生时他们怎么吵架怎么和好。

那个人走了之后,好像连吵架这种小事都生动起来。苏师傅说着说着就沉默了,面对那个人不在的留白,剩下的**子每一步都变得很困难。出来拉客是为了儿子,活下去也是为了儿子,非得找个理由不可。

雨快停了,苏师傅抽了三根烟,起身用鞋跟把火星碾灭。他站起来扶着电动车的车头,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办,想到没有她的**子还那么长,就有种活不下去的感觉。”

下车他给了我一根烟,我没有要。

4

我爸也拉过一段时间的客,大概是我上高中那会儿。家里有三个孩子,上面两个姐姐,我是最小的。

爸爸和家里的关系不算融洽,反正就和大部分的权威父亲一样,在家里什么话都不会说。可能遗传了他的性格,我从小也是沉默寡言,半天挤不出个字来。父子两个基本上属于零沟通。

印象里我爸是属于那种光鲜亮丽的人,不管家里多穷他都西装笔挺地去出门,头发用发膏一根根往后梳得笔直。和老杨的情况差不多,如果不是姐姐发现爸爸载着摩托车拉客,我们都不知道他原来在做这种工作。

我感觉我应该要说点什么,但是每次看到我爸疲惫的样子我就开不了口。高三开学我没去,给家里留了封信我就离家出走了。当时想着作为家里的男子汉,应该要帮爸爸承担点家里的责任。

我跑到一个餐厅里给人端盘子,一个月给我500块包吃包住,当时觉得挺划算。也不知道爸爸是怎么找到我的,一个星期后他出现在我餐厅里,然后跟经理说要把我带走。可能他人长得太凶神恶煞,经理也没敢留我,给我**结了这一个星期的钱就放我走了。

回家后给我爸狠揍了一顿,用皮带抽的。那天晚上我哭得很惨,鼻涕眼泪一起流。家里泡了一堆奇奇怪怪的药酒,打完我之后我爸就用那种药酒给我上药。

他语重心长地跟我说没有文化在**上会吃亏,劝我至少要读完大学再出来做工。还给我算了一笔账,现在每个月500,以后每个月都是500.可是读了大学出来,一个月就是1000。

爸爸还和我说他这辈子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朋友欺负他不识字,在合同上动手脚把他的钱全骗走了。

那是唯一一次他和我交心,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大学毕业后我自己出来工作,也明白了赚钱有多不容易,我甚至不敢去想,这么多年,我爸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人是怎么把我们三个孩子拉扯大的,而且还全部都读完了大学。

我妈说我爸不在的时候我很冷静。挂了电话之后我抽了一晚上烟,居然觉得有种天塌下来的感觉,虽然我已经不必再**父母的钱过**子。

有时候想想我爸动手打我那个晚上,应该是我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如果不是我爸那天给我说的那些话,我可能现在还在餐厅里给人端盘子,拿着微薄的薪水。

现在特别怕夜晚的降临,睡不着又没事做。我走到大街上去,看凌晨惨淡的灯光,白天喧嚣之后,空无一人的街道有种曲终人散的寂寥。我有梗在喉却不想说,听谁说过成年人的崩溃都是悄无声息的,深以为然。

循着热闹的地方走去,在大排档点上几串烧烤喝点啤酒,玩着俄罗斯方块,我一个人等天亮。

扎堆在路口的摩的和电动车司机总能让我想起爸爸。

昨天晚上看到一个摩的司机为了一两块钱和乘客吵起来,扯着嗓子:“刚上了坡肯定要多收这2块,我一开始要是知道要上坡肯定说10块的。”

乘客反驳他:“一开始说好8块就是8块。”

摩的司机急起来抓住他的手不让他走,一遍遍大声地重复着:“10块钱,10块钱。”

后来乘客生气了,从口袋里掏出了两个硬币丢在地上,走的时候还翻了个白眼:“不就2块钱吗?给你!”

那个胖胖的摩的司机下了摩托车,吃力地蹲下身去,用胖胖的手指把那两个硬币从地板上抠起来,在嘴边吹了吹,然后无**珍视地放进口袋里。四周喧嚣沸腾的热闹与他无关,烧烤袅袅的炊烟也与他无关,他“捡钱”的这个动作被镶嵌在黑夜的背景里,腰弯成了一个卑躬屈膝的弧度。

看着他一步步走回车上的动作,蹒跚而小心,我不知道怎么地就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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