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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篇 落魄校长和被放逐的孩子

小说:基层 作者:人间故事铺字数:5143更新时间:2019-06-27 11:23:20

啊窥

1

阳光很好。

红衣女人从里屋出来时,我远远地看到她嘴巴叼着一团红色的东西。走到面前才发现,那一团红是她的舌头。

她迷茫地看着我们,两手不停拨弄着舌头,口水成串滴下,又被她牵丝般扯开。

“刘红,你会跳舞的吧,教过的歌还记得吗?”一旁的校长问。

她缓缓举起双手摆动几下,含糊不清地哼了一句:“世上只有妈妈好。”然后神色仓皇地用手把舌头塞回嘴里。下一秒,又滑了出来。

刘红已经32岁,这是她被托养在**德堂的第四年。

对于这里的学生来说,年龄和时间早已失去应有的效力。

天生的智力残疾和不定期发作的怪病像无形的枷锁,将他们禁锢在笨拙的幼童时期。

平时刘红喜欢绕着院里的大榕树转圈。

28岁的李奇不会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你,偶尔咧嘴傻笑。

他爱打架,拿起钳子就往伙伴头上砸。

被打的李一虎闷哼一声逃开,他耳朵上的冻疮结了黑色的痂,红肿的眼眶暴露在阳光里分外醒目。

唯有笑容澄澈干净,像被清晨的露水洗过。

看到我们拿着手机,他似乎想起什么,对着自己的手掌心念叨起来。

走到跟前,才依稀听到他反复说着:“爸爸,爸爸你在哪。”

小时候,家长带着他们四处求医,屡屡碰壁,过几年便逐渐接受治愈无望的现实。被老天爷夺走的,得用多少爱才能弥补呢。答案太沉重,沉重到父母都没勇气追踪。

尽管免费食宿制已成过去式,但**德堂仍有口号“托养一人,解放一家”。孩子在这里生活,家长每月只需寄两三百块生活费。节假**是否探望,也全凭个人意愿。

他们有的几个月来一次,有的一年来一次,有的把孩子送来后,就再也没出现过。

“现在把药喝了,然后睡一觉,好吗?”校长王华问。

刘红乖乖点头,护工阿姨扶着她往宿舍走。

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丛里开着星星点点的野花,偶尔有清新的风旋在墨绿的树叶间。

没多久,刘红的寝室传来一阵撕心**肺的哀号。

美好的图景在眼睛里猝然褪色,她每一声喊叫都像尖锐的刀片划过耳膜。

“刘红最近在发病期,要关起来才行。”对这叫声,王华早已习以为常。

透过窗户,我看到她因痛苦极度扭曲的面孔,像被囚禁的孤兽,声嘶力竭地宣泄着灵魂的巨大空洞。

在这奇异的背景音中,李一虎像是感应到了内心的鼓点。他手插口袋跳起踢踏舞,踩着轻松明快的节奏,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2

李奇是在**德堂生活时间最长的学生。十年前,父母把他的一切相关证件,低保、残疾证明,连同500块钱交到校长王华手里,说:“这孩子情况特殊,以后就劳您照顾了。”

李奇紧紧地拽着母亲的衣角,眼睛没有焦点,不知道这是一场怎样的交接仪式。

他穿着极不合身的衣服,头发很久没有修剪,乱糟糟如同一把蒿**。同衣着光鲜的父母站在一起,像来自两个世界。

办完基本手续,李奇父母急匆匆地上车,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李奇如梦初醒般,猛地挣脱校长,踉踉跄跄地跟在后面跑。车渐渐开远,他意识到自己追不上,才终于停下。

王华过去牵他,他依然直愣愣瞪着前方,嘴里发出些含糊不清的声音。那天刚下过雨,乡间小路泥泞不堪,空气中透着淡淡的青**味。

一天过后,王华终于明白,李奇的父母为何如此急切地要将儿子甩开。初来乍到,他表现得像个尚未进化的原始人。随地大**,吃饭用手抓,生气了会大声嘶吼,还伴随有暴力反应。请的几个护工都头疼不已。

“在很多人眼里,残疾人甚至还不如一条狗。”王华扫去腿上的烟灰,目光飘向很远的地方。

“我是身体残疾,小时候也没少听爸爸的抱怨。像他们这种行为失控的,更加被**和家庭当作祸害。”

有一次,李奇和同学发生冲突。他从地上捡了根木棒,抱住对方的脑袋就是一顿猛敲,下手极其狠辣,全然不理会对方求饶的哀号。等到王华赶来将他扯开时,鲜血已经染红了双手。

听说孩子被打了,家长来学校找麻烦。没法将罪魁祸首绳之以法,只好坐下来跟校长商量索赔。

王华火急火燎地联系李奇父母,希望他们能抽空过来。刚说了个大概情况,李奇爸爸就将他的话拦腰截断。

“你告诉我也没用,他打了人,该判刑就判刑,随便他坐几年牢,反正要赔偿我们是一分钱都没有,”怕他继续纠缠,对方最后丢下一句,“校长你放心,他就是死在外面,我们也不会找你麻烦的。”

父母缺席的这些年,王华见证了李奇的艰难进步。他学会了用筷子吃饭,记得每天该吃什么药,知道上厕所要去哪里,甚至平时还能帮点小忙。

在斜坡“站岗”的时候,瞧见校长的车驶来,他立马跑去开门。吃饭时,一看王华的碗空了,二话不说,过去帮他盛饭。

面对王华的训斥,他也不恼,只是羞涩地挠头。

3

王华办公室有一本07年的杂志,上面刊登了他在学校揭牌仪式上的演讲稿和照片。

照片里,他穿白衬衫,黑色西裤,腰杆挺得笔直,风华正茂,和现在几乎判若两人。这种变化,除去岁月流逝的痕迹,更像是生活不留情面的侵蚀。

王华五十来岁,身影佝偻,胡渣和皱纹在脸上肆虐。

他平时开一辆年事已高的红色汽车,空间狭小,车门很难关紧。平路还挺顺畅,一到坑洼的泥地就力不从心。油门踩了无数脚,车子还是挪不动身体。像个筋疲力尽的老人,在原地粗重喘息。

这些年,有过交集的人几乎都会问他同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费力不讨好地办这个学校?”

王华将原因归结为,同病相怜。

1962年,他出生于岳阳县一个农民家庭。出生前,算命先生给测了八字:“这娃来得猛,生下一杆枪,不死爷娘便自伤。”

没想到一语成谶。刚满一岁,王华就被火灾夺去右腿。

因为家中贫困,买不起轮椅,他的童年和少年时代都无法离开拐杖。当时,班里许多同学都是半工半读,成绩差的在学校读不进书,索性辍学回家务农。而**常起居还需要家人照料的王华,自然继承不了家中的一亩三分田。于是,高考被视作唯一可以改变命运的途径。

18岁,王华参加高考,分数勉强上线,但因肢体严重残疾,被大学拒之门外。

毕业后,他为了生存,看过鸭,放过牛,当过修理工,干过摄影师。直到82年春,在长沙装上假肢,才开始像正常人一样直立行走。

没多久,王华的母亲病倒了,去医院检查时已是肝癌晚期。她长年累月起早贪黑,一个人包揽所有家务,生产队的任务也没落下,是屋场里人尽皆知的铁娘子。

铁娘子这辈子饱尝人间辛劳,并不畏惧病痛,唯一放不下的是残疾儿子的未来。

“人家姑娘不管长什么样,身体有点缺陷也罢,只要人好,你就娶了吧。”临终前,母亲含泪说道。

“本来也就没打算挑,别人能看上我都该谢天谢地了。”由于周围人都众口一词,王华从来不敢对另一半有什么奢望。半年后,他通过别人介绍认识了现在的妻子。

一个五官端正、身体健全的女人愿意嫁给他,甚至不顾家人的强烈反对。王华不知道,这是不是命中迟来的福分。

“她是被你哪点吸引呢?”我问道。

王华沉思片刻,游移着答道:“可能因为我能说会道,朋友又交得多?”随即又摇摇头,“这都是些表面现象罢了。”

王华和妻子没有共同爱好,婚后的**子越发平淡。平时哪怕坐在一桌吃饭,也鲜少有语言交流。

因为始终做不了粗活累活,他寻思着,或许做生意才是唯一的出路。90年代,在经商氛围浓厚的浙江打拼几年,2004年他又回到岳阳县,接手桥东砖厂,效益不错,两年下来积攒了几十万固定资产,竟成了兄弟姐妹中最有钱的一个。

物质生活一满足,精神需求随之而来。许多人有了钱,就盼着有地儿享乐。

县里的娱乐场所,王华也不是没见识过:“惬意倒是惬意,但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

他一直强调,到自己这个年纪,吃喝玩乐皆为过眼烟云。留不住,带不走。

恰逢初中同班同学桑愉患癌去世,他去参加葬礼。桑愉曾任班上数学课代表,毕业后,没有发挥学科特长,倒是继承了他父亲的衣钵,做了“和尚”。

这"和尚”一不修行养性,二不吃斋戒色。谁家死了人就请他去诵经念佛,超度亡魂。以求入土为安,保佑家人无灾无难。这差事他父亲干了几十年,东家遍布方圆百里,到他手上更是“生意兴隆”。

村里头无论诚心正意的,还是想借机摆阔的,都愿意花钱请他。

桑愉一生见惯生死,送走亡灵无数。眼看自己已是行将就木,倒也没有半点恐惧留恋。

看着老同学的一生就这样仓促结束,**体在锣鼓喧嚣中安然入土,45岁的王华不禁冷汗直冒,突然急切地想完成未了的心愿。

“他为死者送终,我更愿意为生者谋福。”

健全人有安身立命的资本,谁也庇佑不了谁。王华**正能帮,**正想帮的,也只是这些和他同病相怜的残疾人。

“正常人会同情你,可怜你,但他们不会**正理解你的痛苦。”尽管多次被市**、残联评为“自强模范”、“先进标兵”,但王华从不认为自己融入过主流**。

**德堂的公告栏里贴着早期的学校花名册,义工及志愿者有23名,学生近40个,那时几乎每天都会按照课表上课,定期开展康复训练。后来,有所好转的孩子被家长接走,或转去公立学校。剩下的,就越来越看不见未来在哪。

识数对他们来说太过复杂,**文化课程自然更是对牛弹琴。

二楼的教室废弃已久,一进去,阴暗潮湿的气味扑面而来。家禽在这里安营扎寨,俨然变成了小型养殖场。

“他们能学到什么呢,吃饱穿暖不出事就不错了。”现实显然没有按王华心中的蓝图发展,老师们纷纷离开,**德堂受到的关注也**益减少。

十年如一**地倾心照顾,从小有成就的企业家到捉襟见肘的落魄校长,其中滋味,也只有自己清楚。

4

第二次拜访在晚上。或许是为了驱散夜晚的寂寥,二楼正大声放着流行音乐。王华领我们到教室,孩子们早已兴奋地在门口迎接。

王华说:“欢迎老师。”他们就一起热烈鼓掌,笑呵呵地望着我们。

18岁的何岗这几天刚被接回来,小个子,穿一件极不协调的旧西装外套,脖子上挂一串钥匙,笑容在脸上久久不散。他是几个孩子里表现最好的,会帮忙做事,能和人简单交流,很少闯祸。

和李一虎一样,他也喜欢表演跳舞,不过走的是民族风。一个人边唱边跳,陶醉不已。

看到相机对着自己,还会配合地**出剪刀手。

出门时王华嘱咐道:“我不在,你就是这里的班干部,要管好**小朋友。”

被**以重任的何岗腼腆地笑了,连连点头。

禁不住王华的盛情邀请,我们一起去外面吃夜宵。一再劝说别点太多,他却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你们不忙的话,就多来这边玩啊,不用带什么东西,来玩就好,当积累**经验嘛。”他的倾诉欲很强,有些事我们不问,他也巨细无遗地讲述。

这种快乐,或许就像一座孤岛,突然有人光临。

每次有人探望,他都会认**记下名字,让对方在公示栏后面写下留言,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十多年来和这些人同吃同住,生活情趣都变了,外面的世界多精彩也不知道。只晓得精心护理他们,一怕家长不满意,二怕**追责。”

人们在**德堂的生活,像极了一个闭合回路。

“孩子们”不会长大,每天重复同样的游戏。校长和护工24小时**着他们,几点放风、几点洗澡,几点上厕所,几点吃药睡觉,通通规律如时钟。

他们和外界的交流也几乎等同于零。唯一的娱乐工具,是休息室那台老式电视机。

现在的**德堂只有一个上了年纪的护工阿姨,每个月领着1700块的工资,承包了洗衣、做饭、照顾孩子、喂养家禽等一系列工作。

“我不像**老年人喜欢打牌,而且......”护工阿姨顿了一下,苦笑着告诉我们,“实在是没办法,我老伴心肌梗塞,每个月买药都要好几百,低保不够用。”

她睡在一楼的一个小房间里,因为不放心老伴一个人在家,常常把他接来同住。

找不到乐子的李奇过来扯她头发,她挥手驱赶无效,只好无奈地笑笑,“他不听我的话,怎么赶都赶不走,要校长说才有用。”

晾衣绳上挂满了衣服,洗衣房门口还放着一大盆待洗的衣物。

像一场实力悬殊的**赛,好不容易洗干净的衣服,孩子们分分钟就能弄脏给你看。

在正常**人眼中,无望是历经劫难不见希望。但对边缘地带的人们而言,**正的无望,是一降临人世,命运就已盖棺论定。

身处这个百舸争流的时代,我们的快乐来源瞬息万变,我们设想着未来的一千种可能。一回头却发现,还有一群人被远远地甩在尽头的黑暗里。

离开**德堂的那天,阳光依然和煦。昨夜刚下过一场雨,风里夹杂着泥土的芬芳。

我跟朋友刚坐上车,李奇突然跑过来,使劲拽我衣袖,一脸焦急,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

眼看就要被拖下车,校长一声呵斥,他乖乖收住,关上车门,怔怔地透过窗看着我们,两手摆弄着衣角。

“他可能把你们当亲人了,舍不得你们走吧。谁知道呢。”王华说。

驶出大门的时候,一回头,发现李奇还跟在后面。他跑了几步,犹豫地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小伙伴,又继续追赶。车渐渐开远了,他意识到自己追不上,才终于停下。

当初父母离开的时候,他也像这样用力追逐。

直到他们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视线中。

  人间故事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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