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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篇 唐氏综合症的红色新年

小说:基层 作者:人间故事铺字数:5545更新时间:2019-06-27 11:23:20

梦星河

引子

按照县里的扶贫政策,每个帮扶责任人在年前必须走访自己的贫困户,县长们自然也不例外,但每每一到年关,**的工作便特别繁忙,今天省里检查,明天市长来访,王县长虽然自己分管扶贫,但在走访贫困户这事上约了好几次都临时取消,眼瞅着新年将近,他只好让作为秘书的我代为走访。

腊月二十九上午,我带上事先准备好的大米和食用油踏上了走访之路——虽然县里早已明确规定,禁止以慰问代替走访、送礼代替帮扶,但春节将至,空着手去拜访人家,也总有些不符合人之常情。

临行之前,王县长特地叮嘱我,在他帮扶的贫困户中,**人那儿去了就行,但一定要好好看看李二林过得怎么样,有什么困难,要不要帮助——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这个总是一脸憨笑的大男孩了。

1

李二林是县里建档立卡的贫困户,城关镇白马村人,今年二十一岁,未婚,户口本上只有他一人,致贫原因是智力障碍。我后来翻过李二林的贫困户档案,他得的是唐氏综合症,又叫21三体综合症,这是全世界最为常见的出生缺陷类疾病,会造成特殊表型的智能障碍。在中国,有数以百万计的唐氏综合症患者,而二林就是其中之一。

听白马村老会计说,原先二林的父亲也有些身体残疾,在村里一直讨不上媳妇,男人一气之下去了广州打工,恰好赶上九十年代第一波用工潮。忙碌几年下来他攒了些积蓄,便用这钱在隔壁省份娶了一个女人回家。谁知道安稳**子并没有过上几年,不知是这里的生活与期望仍有差距,还是看不上身边的残疾男人,这个女人在生下二林后没多久,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二林的父亲将孩子交给家里的老人照顾,自己辗转各地去寻找孩子的母亲,许久后依旧一无所获,心灰意冷的男人不再出门打工,而是回到家中一边务农一边抚养二林长大。

二林长得飞快,天天从村头飞也似的跑到村尾,但渐渐大家发现了他的异常,二林直到五岁都不会说话,只知道憨笑,反应也较常人慢上许多,最后去了医院检查才知道得的是唐氏综合症。

失去妻子的男人再也无法面对自己的儿子是一个智力障碍者的事实,他很快染上了酗酒的恶习,每天把自己关在家中,一瓶接一瓶地喝酒,喝醉了就打骂自己的儿子,那会儿七里八村都能听到这个男人的怒吼:“你为什么是一个孬子!”

后来,在二林七岁那年的一个暴雨夜晚,狂风把家里的屋顶掀翻了一个大洞,喝得醉醺醺的父亲爬上房顶打算修理,然后一脚没站稳摔下来,死了。

再后来,二林便一直跟着自己的爷爷****一起生活,他终于学会了说话,也和村里的小孩子一道背起书包去了学校。二林在学校里到底学了多少东西大家不知道,只知道五年后他从小学毕了业,完成了人生中的最高学历。

不再上学的二林一天天地继续长大,爷爷****也一天天地继续老去,在他十八岁那年,两位老人一前一后撒手离去,办完丧事后,照顾二林的人又变成了他的大伯。平心而论,大伯一家对二林并不算差,但他们终究是有着自己的生活和工作,照顾一个智障对他们而言太过沉重和艰难,大伯给了二林最基本的衣食住行,但也就止于此了。那时候二林总是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在村子里乱晃,见谁都笑。

2

在这之后不久,国家开始了浩大的扶贫工程,村**会帮二林单**分了户口,又申报贫困户,县里开始一项项地给他落实扶贫政策。而在确定帮扶人的时候,扶贫办当然不打算将他安排给副县长,毕竟他连话都说不清楚,更无法像**人那样清晰而流利地背出县里的扶贫政策,如果贫困户在扶贫检查时没有表现好,是要连带着帮扶责任人一起倒霉的。

故事总是那么凑巧,王县长刚刚分管扶贫那会儿,带着我一个村一个村地调研,到了二林所在的白马村时,贫困户们一听管事的县长来了,纷纷挤过来哭诉自己的悲苦,只有二林远远地站在一边看着,想走近又不敢走近。

王县长瞧见了,知道他也是贫困户,便招招手请他过来,二林像得到了命令的小狗一般高兴地往人群冲了过来,然后脚下没有站稳,当着大家的面摔了个狗啃泥。

人群哄堂大笑,“一边去,孬子!”有人这么喊道。

二林听了这话,畏畏缩缩地站了起来,他缩起脖子,脸上挤出笑容,局促不安地看着眼前的领导。

“来来来,”负责人没有在意二林的失态,他拍了拍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大男孩衣服上的灰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他就是一个孬……”人群再次传来声音,但这次立刻被机敏的村主任拦住了。

“我叫……李二林。”男孩局促不安地说道。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黏黏糊糊的,仿佛是一口气将不同的音节串起来发音一样。

“你住在哪儿?家里几口人?爸爸妈妈在吗?”县长继续问道。

李二林努力地理解了县长的意思,断断续续地说着自己的情况,也许是县长的亲切打消了他心中的畏惧,他说得越来越流畅。最后掩盖不住笑意,又手舞足蹈了起来。

“你们大老远地过来,一定很累,来我家坐坐,我买东西给你们吃,我家还有小饼干,可好吃了。”李二林认**地向我们说道。

人群再次哄笑起来,负责人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回去以后,他给扶贫办主任打了电话,说:”你们就给我安排白马村那个小伙子吧。“

就这样,我们和大男孩熟悉了起来。

3

这几年县城禁止燃放爆竹,但对城区以外则不设**,所以刚一出城,寂静的空气便喧闹起来,虽然明天才是年三十,但农闲的庄稼汉和返乡的务工者们早已迫不及待地点燃了这些红红的爆炸物,一路上噼噼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空气中充盈着硝石的味道。

去见李二林时,已经到了下午,他住在白马村,这是一座离县城不远的小村落,村子依山傍田,共有一百余户人家,一年中大多数时候村里大部分青壮年都出去务工,临近年关时才返乡,平**里寂寂寥寥的村子现在又开始热闹起来,充满了人声。

李二林坐在家门口,正呆呆地望着天空,午后的阳光把前几**的阴霾一扫而空,天空湛蓝而清冽。他每天都在邻村大伯家里吃饭,但住的依然是白马村中父亲留下来的老房子,房子低矮破旧,墙壁上的水泥已经整片整片地脱落,露出里面红色的砖石结构。我皱了皱眉,之前帮他申请的危房改造工程应该已经审核通过,不知为何还没有动工。

我叫了他一声,他立马回过头,眯起眼睛看着我。

二林的身材不高,整个人胖乎乎的,坐在地上敦实而圆润,他的五官都很小,小小的眼睛、小小的耳朵、小小的嘴巴,但却纷纷长在一张庞大而肥胖的脸蛋上,给人一种非常不协调的感觉。

“哥你来啦。”他看清楚了是我,然后咧开嘴笑了起来,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道。

我应了一声,他不记得我们的名字,总是用“哥”来称呼我,用“叔叔”来称呼县长,但他记得我的样貌,知道我是他认识的人,这对一个智力残障的男孩而言需要莫大的努力,我不由得十分欣慰。

“哥你怎来了,你吃了吗,你累不累,我让伯伯给你下面吃。”他手舞足蹈地站了起来。今天不知道怎么,二林的情绪莫名地高涨,连带着说话也语无伦次了。

“哥来看你了。”我拎着米油,还有给他专门买的一大袋零食糖果走进了他的屋子,屋子里面昏暗而杂乱,但总体而言还算干净,我放下东西,说:“这是大米和花生油,你去吃饭的时候拿给你伯伯,让他烧饭的时候用。”

二林好奇地翻弄着我带过来的礼物,我便在他家里坐了下来。

二林翻着翻着,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便飞快地跑进后面屋子,不多时就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编织麻袋出来。他跑到我跟前,把袋子往前一递。

“给你的……还有叔叔的。”

我瞅了瞅袋子,里面是装的是半麻袋的粉丝。

4

我们这儿的新年有吃粉丝的习俗,而白马村的人家都擅长做绿豆粉丝。这里山好水好,种啥啥成,田里的绿豆颗颗饱满圆润。一到年关,村里家家户户便把之前囤积好的豆子磨制成粉浆,经过调糊、捏粉、漏丝、漂洗,等到天晴在道路两旁的行道树中间拴上绳子把粉丝挂上去晾晒,就做成了晶莹剔透口感劲道的粉丝。

粉丝多的时候,沿途能挂上好几公里,像风铃一般随风摇曳。粉丝挂上去以后,很快便有往来的行人停下车来打听,想买回去,结果等这些人尝过之后,就成了粉丝的“粉丝”。年复一年,买粉丝的人越来越多,细细长长的粉丝也成了村里在过年时的一项重要产业。

脱贫攻坚开始以后,镇上琢磨着发展村民集体产业,便将村里原先两件存放农具的老房子改成了扶贫车间,由镇村出钱**原料和机械,再聘请附近有劳动能力的贫困户过来干活,专门生产粉丝,而卖粉丝的收入则作为贫困户薪酬,为他们增加产业扶贫的收入。

二林有低保和残疾人补助,本来已经达到了“两不愁”(吃不愁、穿不愁)的标准,村干部也没想让他过来干活,但他看到车间里热火朝天,也吵着要来,村里拗不过,就让他帮忙搬运原料,打扫卫生。谁知二林并不满足于打下手,他对隆隆作响的机器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便跟在那些人后面有样学样地制作粉丝。一来二去,人们惊讶地发现这个“孬子”做起粉丝来竟有模有样,无论是磨粉还是拉丝,虽然他做的速度**一般人慢,却**别人更加细致,最终成品也格外坚韧和剔透。人们不由得对二林刮目相看,二林在车间里受到了表扬,开心得像四月里盛开的**。

思绪回到眼前,二林拿了整整半麻袋的粉丝,这是他要送给我和“叔叔”的礼物,但于情于理,我们拿贫困户的东西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二林,哥哥不能要你的东西。”

“拿……拿着。”二林急了,眉头一挑一挑的。

看他急了,我不想拂了他的好意。“那我拿钱买吧。”我说道。

“我……我有钱,我……不要你的……你的钱。”二林更加急迫,他的脸开始憋红,鼻尖上渗出了汗珠。

“二林做的粉丝太好看了,一看就是聪明的孩子做的,这么好看的粉丝,哥不能白拿。”我赶紧安慰他。

二林的表情舒缓了下来,他喜欢别人夸他聪明,就像胖子喜欢别人夸他瘦一样。

“这样吧,你想要啥,哥带你去买。”

二林不再争辩,他仔细想了一会,说:“那,哥你带我买‘红色’吧,别人家都贴了‘红色’呢,大伯家也贴了,就我家没贴。”

5

二林说的“红色”是春联和欢门。

俗话说“二十四,写大字”,小年之后我们这里便陆陆续续地开始贴春联的工作了,除了春联,农村人家还要贴上欢门,欢门又叫“门钱”,“门钱”的材质有红纸、红布,也有红色的塑料,在上面镂空地刻上喜庆的字或图案。有单幅一个“喜”字或“春”字的,也有略长一点的,刻着四个字或图案。

我们把欢门贴在门楣上,“过门钱过门钱,贴上门钱好运来,好运来了就过年”这是我从小就会背的顺口溜,除了这些红色的纸,在除夕夜还会在家里点上一根粗细设计好的红蜡烛,彻夜照明,直至大年初一燃尽,预示着通年的平安与光明。

我带着二林来到了村口的小摊,帮他挑选了春联和门钱,但却刻意地略过了蜡烛,并十分严肃地拒绝掉了二林想要买烟花的请求,二林并不怎么认识春联上的文字,他只是反复地对**着红纸的色泽,挑选了一副他认为最为鲜艳的。

小贩是隔壁村人,认识二林,听说他要给自家贴春联,便说什么也不收我们的钱,我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我看了眼他的货物,在角落里堆放着好几个红灯笼。

灯笼不大,由红色的布料做成外壳,里面安装着LED小灯泡,整个灯笼用小棍挑着,应该是孩子们过年时候的玩具。

“二林,哥给你买俩灯笼好不好?”

二林愣了一下,大概是在理解灯笼是什么,等他反应过来以后,立刻两眼放光,说:“好!”

就这样,我们带着红纸和两个灯笼,又买了胶水到了他家。二林家的门楣很矮,我没费多少劲便把门钱挂了上去,又在门上端端正正地贴上了春联,最后我把灯笼的小棍儿插在了门楣两边墙壁开**的缝隙中,让灯笼垂在了房门两边。顿时,小小的屋子被我们装点得鲜艳而喜庆,二林高兴地看着自己的家,说:“过年**好。”

我说:“二林你再等会儿。”

二林疑惑地看着我,他的脸蛋在冬**的寒风中冻得红扑扑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小小的村庄迎来了除夕前的最后一个夜晚,人们打开堂屋的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从房间里传来吆五喝六的声音,夹杂着**鸣狗吠和觥筹交错。衰败已久的村庄里,仿佛被凝固的时间又开始重新流动了起来。

然后,又有人点燃了爆竹,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差不多了,我跳上板凳,打开了灯笼的开关,灯笼里面的小灯泡被点亮,在黄昏的微光中闪耀起来,将二林家的门口,还有门口的我和二林全部都映照得通红。

二林的眼睛直了。“红了!红了!”他大喊道,声音盖过了爆竹的轰鸣,在红色的灯光中,他拍着手掌,又蹦又跳。不远处有人又放起了烟花,闪光中,我看到了一张被喜悦填铺得满满当当、再也塞不下一丝一毫**情绪的脸庞。

“过年**好!过年**好!”

二林的大伯来唤他吃饭了,而我终于要结束今天的行程。

“哥,明年你过年还来吗?”临走时,二林拉住我的衣角,他一向不太愿意和人有身体接触,但今天却反常地主动碰了我。

“还来,还来,哥过完年就来。”我拎着他送的粉丝,望着站在一片红彤彤的里头的二林,喉头有些哽咽。

6

当我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已经是除夕的深夜,墙上时钟的指针即将滑过零点。从今天晚上直到大年初三,县城的爆竹禁令被暂时中止,于是屋外又响起此起彼伏的轰鸣声,声声入耳。坐在屋内的人们——无论平时他们是多么讨厌这些噪声,但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新年需要爆竹,就像人们需要新年一样。

这些年,国家在脱贫攻坚上投入了巨量的人力和物力,也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我们不用担心二林和**贫困户最基本的生活保障,但他今后是否还能笑得像现在这么开心,我不知道。越是深入地去推动这项工作,我们越是深刻地了解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二林是不幸的,唯一可以慰藉的是,他的病给了他和周边**人痛苦的同时,又给了他**良的品行和乐观的愿景,几张红纸、两个灯笼便是这个大男孩美丽又红火的新年了。在不远的白马村里,不知他此时此刻是已经酣然入睡,还是和我、和这片神州大地上千千万万未眠的人们一样,沉浸在这红色爆竹声的海洋中了呢?

  人间故事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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