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书签

设置

手机阅读

扫二维码

传奇阅读客户端

下载手机版

点击这个书签后,可以收藏每个章节的书签,
“阅读进度”可以在个人中心书架里查看。

第一篇 戈壁滩上的爱情“专卖店”

小说:红灯 作者:人间故事铺字数:10803更新时间:2019-06-27 10:40:54

郑振

1

大学毕业前,我躺在宿舍的床上,外面雷响得很迷茫。我听着窗外的飞沙走石,心里十二万分失落。

说到底,那时已经毕业,与这个大学再没有任何关系,但在毕业即失业的那个年代,我实在找不到安身立命之所,只好觍着脸逗留在宿舍。

某天,我的老铁——另一所大学的“失业”生毛小兵,一位膀大腰圆头脑简单一直认我为可与他同穿一条裤子的富二代(据他自己说),声称他的一位舅舅在新疆承包了一个投资过亿的大工程,如果愿意,可以去那里找找饭辙。

当时我卡里的余额,也只够买一张到新疆的绿皮火车票了。

火车上,毛小兵告诉我,出门在外,一定要凶,只有当个凶残的人,别人才不敢欺负你。萍水相逢,谁也不知道谁的底细,即使是装,也要装出一副凶悍的样子。他还举了个例子,**如坐在我们斜对面穿着紧身黑背心通体纹身的“猛士”。他一路皱着眉头目露凶光,环视着周遭的乘客。

谁敢惹他?我们连他的眼睛都不敢正视!

在毛小兵的策划下,我们俩一路看人也都皱着眉头,尽量让自己表现得面目可怖一点。快到目的地的时候,上来了一位矮个子四川人,他**着一口浓重的方言,喊着“借光”。他的票正好与“猛士”邻座。“猛士”站起来让了位,伸伸懒腰,四川人立刻两只脚踩在他的座位上,往货架上放行李。“猛士”看到顿时愤怒起来,质问四川人:“不脱鞋站在别人座位上,有没有素质?”

我心一惊,完了,四川人要挨打了,赶紧捅捅张着大口打呼噜的毛小兵,让他起来看热闹。四川人却毫不理会“猛士”,继续慢条斯理地放置他的行李,“猛士”一连质问了三遍,忽然,四川人转过头来,大声喊道:“爪子哎,爪子哎(做啥子)老子就站到了,**卖批想爪子哎!”

“猛士”喘着粗气瞪着四川人,拳头握得吱吱响,好看热闹的乘客们立刻围了过来,等着看狭窄车厢里的战斗,大家七嘴八舌看似在劝架,实则在添火,**如一个说:“掰打,掰打,**妈这个四川人也忒不讲理嘞,细胳臂嫩腿儿,吃饱挨不了一饿巴掌。”另一个说:“要我说,要打架两个都不中,一抬手,乘警就来嘞!”

四川人放好了行李,“噌”地跳了下来,坐在他的座位上,掏出一个**爪啃了起来,很朗然的样子,而“猛士”却忽然像泄了气的皮球,低头兀自用手掌擦了擦座位,坐在他的位置上,继续环着车厢怒目而视。围观的乘客们看到一场精彩的战斗偃旗息鼓了,失望变成了愤怒,骂骂咧咧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这时,音响里传来乘务员的声音,我们到站了。

2

我们所到的这个站叫柴窝堡,是小得连个站台都没有的车站,一下车直接与火车道“接轨”。

小镇不大,也没多少人。我骂毛小兵:“这就是**所谓的达坂城,看这满目萧索的样子,说好美丽的达坂城姑娘呢?”

我们在烈**下站了足足一个小时,终于等到了毛小兵的老舅骑着破摩托车来接我们。见到他,我立刻如数九寒天吃冰块——透心凉。在我的理想中,他老舅这个“亿万富翁”应是身着狐皮轻裘,脚踩鳄鱼皮靴,抑或西装革履,人模狗样。但**实的他却穿着一件十分破旧的黄(白)汗衫,以及破了无数个洞,脏得结了痂的牛仔裤,前门没关,露出鼓鼓囊囊的红裤衩。

丝毫没有成功人士的派头。

我**婉地问了他的工作,才知道工程果然不属于他,他只是其中一个小工程队的包工头,带了二十几人干活而已,我和毛小兵也算是他的工友。我心底大呼上当,但已没了办法。

没有“关系”的工友都住帐篷,我们却在老舅“优亲厚友”的关照下,住进了废弃的猪圈,这相当于是工地上的总**套房,有两点好处:一是防风沙;二是保暖。

猪圈里还残存着以前养猪时的设备,进门就是拌料用的大猪食槽,现在被改造成了我们的厨房,由一个河南老头掌管。左边纵深都是曾用水泥隔开的一个一个圈栏,现在改造成我们居住的套间,别说,支了床板睡上去还挺舒服。据说古代皇帝的卧室也狭小不过十平,我笑称我们跟皇帝一个住房标准了。

安排好食宿,老舅叮嘱我们,明天每人买个水杯然后上工,吃的可以不带,水一定要带足,一天一百元工资,**结,什么时候想走就可以走。我们俩欢呼雀跃,在兰州找了好几个月工作,一听是大学生,没有一个老板的**工资超过30,还不包食宿。

几个工友光着膀子,一边用手指头**胸膛上的泥垢,一边围了过来跟我们打招呼。我这才大致了解了这里的活路,除了捡垃圾就是搬石头。

毛小兵问平时有没有好耍的地方,几个工友立刻来了兴致,向我们指点,离工地不远有个小街,那除了几家饭店和商店,就有一个爱莎美发店,店里只有一个姑娘,非常漂亮,你要玩,就去那里玩。

我很好奇,便问他:“是卖什么的?”

工友们又哈哈大笑,其中一个说:“卖的是什么的呢......好说不好听啊,权当是‘爱情’专卖店吧。”

说完便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毛小兵不屑:“那就是**喽,我们还是黄花小伙子呢,看得起跟**玩?”

我听见猪食槽那“哼”的一声,回头便看见厨师河南老汉,他坐在床头一言不发,嘴里叼个旱烟锅,显得更孤**。

这时,一个姑**歌声飘进了“猪圈”,她一路哼着歌儿,从窗口走过:“你的歌声吸引我,来到达坂城,迢迢长路传扬着你的美名,达坂城的姑娘永恒的星,你是我一生一世未了的情……”

她进了门,怀里抱着一堆葱姜蒜菜蛋等食材。工友们朝我和毛小兵挤眉弄眼,我朝姑娘看去。

李娜!我差点叫出了声,这分明是我的初中同学李娜。

她没有看我,放下食材径直走向老舅,伸了手讨钱,老舅看看我们,尴尬地笑笑,说:“不是说好的月底结么。”

李娜指指墙上的**历:“今天31号。”

3

收拾好了套间里的床铺,毛小兵问我:“你身上还有多少钱?”我说:“还剩三十来块。”

他将裤兜翻了个底朝天,也凑了二十几块,说:“走,我带你去吃辣子**,全国的辣子**属这儿最有名!”

工地离小镇不远,步行也就数十分钟,但我们还是借了老舅的摩托车,一路狂奔,在戈壁滩上感受着无与伦**的放纵。

我心里却一直想着李娜。她是初中三年级转学到我们班的。某一天清晨,我迟到了,伴随着上课铃响踏进了教室,口中还**半块面饼。放下书包后,我才知道我的同桌换人了,毛小兵被调整到最后一排,而我旁边,坐上了一个满脸雀斑的黄毛丫头。

我异常愤慨,难道我们兄弟情谊就被一个姑娘生生给拆散了吗?从那天起,我和毛小兵时常捉弄她,在她铅笔盒里放田**,书包里头塞蝈蝈,或者挖了蚯蚓放进她桌框里。然而,她不像别的女生那样看到昆虫就鬼哭狼嚎,只是淡然地两个指头捏了小玩意儿,开了窗户扔出去。

十五岁时人事初省,也不知从哪刻起,我竟喜欢上了她,因她有一双漂亮的眼睛,一对深深的酒窝,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有一种好闻的味道,少年时的情窦就是那么不可言喻,说喜欢就喜欢了。最直接的表现就是不敢跟她说话。毛小兵给我出了几个主意,放学后在小巷子里堵她,或者追到她家门口,直接表白,抑或,豁出去在教室里当众下跪,在同学们的见证下送给她一束玫瑰花。

我当然没这个胆儿。我选择了最保守、最俗气也最低配的表白方法,那就是写情书。然而,我好不容易摘抄了一堆如“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等名句,拼起来一封轰轰烈烈的情书,却传来了她转学的消息,那天,我旁边的座位空了,我十五岁的心灵也空如黑洞。

毛小兵作为我的爱情侦探,在放学路上吞吞吐吐地对我说:“李娜走了,听说她爸爸在口外做生意,带着她全家走口外了。”

我的初恋没有开始就已折戟沉沙。

吃了辣子**,喝了几瓶啤酒,钱所剩无几了,我们这才想起来要去买水杯。找了一路,看到一家破烂的店铺,亮着粉红色的纱灯,门头上挂一块木板,残存着几个歪歪斜斜的字:爱莎发廊。

毛小兵笑出声来:“发廊,哟吼,卖X的?”

我一脚踢在他肥硕的屁股上,叫他闭嘴,人生地不熟的,再找顿揍。撩起门帘,进了店,看到除了镶嵌着玻璃镜的理发台,房间里还有琳琅满目的**用百货,后面是个小房子,估计是用来“交易”的地方。店里弥漫着一种廉价香水的香味儿,浓郁的感觉很凄惨。

“有人吗?”我轻轻喊了声。

“这么大个人看不到?”是个姑**声音,她的普通话很蹩脚,声音却很好听。我找了半天,才看到左边的柜台里,支着一张行军床,上面躺着一个年轻的女孩,两条白皙的长腿耷拉在左边的柜台上,染着红指甲的脚趾夹着人字拖。因灯下黑,我们看不到她的脸。

“买东西还是洗头?”她看我们没有动静,又说了句,“要买东西自己拿。”

我正打算理个发,便问她:“理发多少钱?”

她站了起来,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我才看清了她的脸,我脑子轰的一声:这不是李娜吗?我又遇到了她,心口竟莫名地晃悠了一下。

但她没有认出我。

她柳眉倒竖,嘴巴像连珠炮:“可**有意思,要理发出门向左拐,没人跟你们说我这儿是干**吗?哦,对了,是新来的大学生吧,工地上都传遍了,说来了两个大学生。大学生跑到戈壁滩上来推石头,**有意思。”

毛小兵似乎也认出了她,看看我,又吞吞吐吐地问:“戈壁滩有什么不好?我们觉得挺好!”

她哂笑了一下:“好,****好!”

我想试探地问她认不认识我,却被毛小兵打断了:“那么,洗头多少钱啊?”

她翻了白眼:“快餐一百,**二百,限两次!”

听了她的话,我仿佛经历了五雷轰顶,差点站不稳。毛小兵**兮兮地问她:“可以划账么,我们没现金!”

她恨铁不成钢地叹口气,自言自语:“这就是现在的大学生,**出去!”

我又恼又羞,红着脸说:“我们不是来那个的,我买个水杯,来俩水杯,就那种!”

我指了指那种老板杯。小兵说他**较能喝水,要大一点的。拿了杯子算账,才知道我们钱不够,我说:“赊着吧,明天领了工资还你。”她思忖了一下说:“行吧,大学生!”

出门后,小兵激动地说:“你的老情人哎,李娜,是不是?她怎么就认不出我们呢,好歹我们也一起读过一年书啊!”

我说:“**看看咱俩现在的德行,蓬头垢面跟土贼似的,八年了,我自己都快认不出自己来了。”

毛小兵说:“你跟她同过桌,她竟然也没有认出你,**是**子无情戏子无义啊!”

我心里忽然很不舒服,反身一拳打在毛小兵的肚子上,打得他蹲下来嗷嗷叫,休息了几秒钟,忽然跳将起来要追着打我,我却抢先一步骑着摩托车绝尘而去。

4

第二天,我们俩端了满满一杯水去工地,工友们看到后笑得满地打**,他们指着我们的杯子说:“你们是来当干部的吧?”

我看了看不远处休息区里他们的水杯,吓了一跳,那不能叫水杯,应该叫水桶,和一般的暖水瓶不相上下。

老舅发给我们每人一辆手推车、一把铁锨。他告诉我们工作很简单,就是在戈壁滩上推一车石头,推到火车站对面的土台子上,倒下后,会有另一批人推土,用土覆盖了石头,压实,一层层压下去,**成一片平台。

我偷问老工友,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冷笑了一声说:“过段时间有**要坐火车经过这里去**,为了让他在车窗里看起来整齐一点。前几天队长还让我们在火车道上捡垃圾呢。你说领导坐在火车上,哪里看得见火车道上的垃圾?”

我暗自吐吐舌头说:“这不是白花钱么,就为领导这一眼,值得花那么多钱?”

老工友笑我:“**是个大学生,吃着**仔的食,**着皇帝的心,管他的,我们有钱挣就好啦。”

毛小兵笑我:“你这是位卑未敢忘忧国啊!”

**干起来,才知道这工作不简单,铁锨撞到石头上,火花四溅。装满一车,胳膊就十分沉重,推车更是吃力,几乎要使出吃**的劲才能让压瘪了车胎的手推车移动。一趟下来,我们都累瘫在地,伴随而来的是腿打颤、眼发花、胃抽搐、呼吸激烈、眼冒金星、挥汗如雨等一系列虚脱症状,身体里面好像有只拳头在使劲地擂着我的胸膛。不到半小时,我的水便喝光了,只好觍着脸找小兵讨要。小兵瞪着眼睛**着我喝,不时大喊:“够了够了,**饮驴呢,老子还要**它顶到中午,这**哪儿是推石头,这是打上甘岭战役呢。”

干完一天,我累得几乎要死去,啥都来不及管顾,四仰八叉躺倒在戈壁滩上,任他飞沙走石,任他龙卷雨击。

那天我沉沉睡去,做了个梦。梦里,看到李娜拿着一大桶水冲着我走来,我要喝,她却将水放到一边,坐在我身旁,轻轻抚摸着我的面颊,我问她:“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她轻笑着说:“你好呀,老同学。”我知道这是梦,但我不愿意醒来,我们相拥在一起,猛然如坠入深渊,继而天地昏暗,宇宙崩塌,万马奔腾,乌云翻**、电闪雷鸣。

我“噌”地睁开眼睛。

一只浅绿色小蜥蜴站立在我的胸口,吐着信子,左右摆动着小脑袋,疑惑地看着我,我惊而坐起,小蜥蜴立刻逃之夭夭。我才感觉到喉咙干的发痛,身体被戈壁滩的大风吹得失去了水分,浑身发紧发干,这一刻,我明白了新疆葡萄干是怎么做成的了。

我感到浑身刺痒难耐,慌忙跳起来往工棚跑。

寂静的夜空,漫天星斗如棋局摆布。

5

柴窝堡-达坂城谷地是全国著名风口之一,这里的风力发电厂也是亚洲最大的发电厂,有几百座风车整齐划一地排列在戈壁上,蔚为壮观。夜里,我和毛小兵到那去玩。他站在远处两座风车之间**,尿液迎风漂到十几米开外,溅到我的脸上,我跳起来大骂毛小兵,他却哈哈大笑。

玩累了,我们躺在戈壁滩上看星空,感觉满天星斗触手可及。夜已经深了,月亮隐入云层之中,只有星光在天空闪耀。

毛小兵喃喃地说:“这才第三天,我感觉过了三年了。”

我想着李娜,三天没有见她,满脑子都是她。

毛小兵似乎看透了我的秘密,他说:“别惦记她啦,她早已不是你的那个她了,你听听那些工友说的多难听,他们常去那玩呢。”

毛小兵点了支烟,四十五度角仰望星空,故作深沉:“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唉,你的故人,早已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我恼了,伸手从他兜里掏钱,他捂着兜问我想干吗,这是攒着回兰州的钱,我说要去还水杯钱,他才抽出一张五十元票递给我,并叮嘱道:“找的钱一定得拿回来,等攒够了车票咱就回去,咱干不了这活儿,太要命了。”

我没有答应!我想了解李娜,十年前,她像谜一样消失在我的生命中,使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痛不欲生,十年后,在我最不可一世的年纪,实在无法抑制这不可抗拒的渴望。

无论她现在在做什么,我总得为自己的青春做个了断。

我大步流星地走向了“爱情”专卖店,敲敲门,灯关着,她已经睡了。再敲,我听见了窸窸窣窣的穿衣声,等了几分钟,门开了,她披散着头发,身上搭着一件外套,里面是白色的背心。她疑惑地看着我,我磕磕巴巴地说:“我来还水杯的钱,再买瓶啤酒。”

她走进柜台,拿了一瓶啤酒递给我,又找了零钱,看我还不走,便嘟囔了一句:“今晚做不了生意的。”

我摇摇头,她不再理我,兀自躺在了床上看书,但也没有赶我走的意思。我只好在门边的长凳上坐下来喝啤酒。

外面刮起了风,吹动着门檐上的风铃,她坐起来斜**在床边的柜台上看着我喝酒,嘴里哼着新疆民歌。

“李娜。”我唇齿颤抖,嗫嚅着念出了她的名字。

她浑身颤栗了一下,坐立起来:“你怎么知道我的旧名?好久没人叫我这个名字了。”

我问她:“你是不是忘了曾在老家读书的**子?”

她盯着我看了许久,才恍然大悟,说:“你好像是我同学,叫什么.....浩。”

我点点头,喝着酒跟她攀谈起来,聊了我们共同熟知的同学、老是和她过不去的语文老师,聊了她们老家的院落,黄昏时燃起的袅袅炊烟,以及带着故乡情怀的陇上明月。

她告诉我,十五岁那年,父亲因为抗税和村支书起了冲突,打伤了村干部和乡干部,不但被拘留,还罚了款,没办法,家里只好卖了老屋,举家从甘肃迁移到新疆安家落户了,父亲在这边开饭店,做家乡菜,没想到生意挺红火,她转学后改了名字,现在叫李建芳,高中毕业没有考上大学,就在这个小镇上开了电器专卖店,但因为经营不**而倒闭了,只好改作小卖部,后来,她父母在店里遭了火灾,双双遇难,留下年少的她孤苦无依,又没有别的手艺,只好干起了这行。

不过,她说她不喜欢这里,很向往外面的世界,这几年南下打工的人特别多,她想攒些钱,去南方做生意,做正经生意。

我鼓起勇气说:“你不知道吧,我当年还给你写过情书呢,终于鼓足了勇气要交给你的时候,你就转学了。”

她的脸像喝过酒一样通红,在昏黄的灯光下,好看极了。

6

毛小兵实在受不了这种繁重的劳动以及极差的伙食,他将吃剩的半碗饭打翻在地,当着面大骂河南老汉做饭差,面条半生不熟,缺盐少醋没调和,猪都**我们吃得好。

河南老汉像是哑巴,只低了头不说话,毛小兵骂累了,非要拉着我离开工地,他说:“钱攒够了,别说硬座了,现在就是买软卧都能回到兰州了,我们回去吧,再干几天,我们都得死在这儿了。”说完,他气呼呼地出门去了。

我去安慰河南老汉,却发现他的眼神很慌乱,他悄声对我说:“喜桂和玲玲的事,不要说给别人。”他指了指他搭了布帘子的床。

我挑开肮脏的布帘子,床上空空如也,便狐疑地看着河南老汉,他只是低着头,满脸羞愧,又摆摆手说:“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我脊背窜起一道凉意,又怀疑起他精神有问题,便不管他了,都是石头里刨食吃的劳动**,谁顾得上谁呀。我出了门去寻找毛小兵了。

我才不舍得离开戈壁滩。我不可能轻易放下好不容易重逢的李娜。最近我像打了**血,工作起来异常卖力。当然,也容易走神,这样反倒感觉不到累,只需机械性地重复便可,老舅夸我上了道,有点民工的样子了。我每天一上工就盼着下工,朝我的“爱情”专卖店奔去。与李娜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一起怀念我们青春共有的**子。

她就像一个谜,却在我抽丝剥茧循循**诱下慢慢地还原了最初的样子,她看我的眼神也不再陌生。

我们聊了很多,喜欢读的书,喜欢看的电影,以及对电视里发生的一些热点新闻的看法,我们都能说到一起。有时候,她起个话头,我就知道她后面要说什么,抑或,我抛出个观点,竟能引出她**到的见解。那种感觉**是相见恨晚、惺惺相惜。但我们始终没有越过雷池,即便她是以此为生。

我常常在夜里感觉身体里有消耗不完的能量,睡不着觉,**自在戈壁滩上奔跑,毛小兵以为我疯了,要拿绳子捆我回去,我便跟他说了关于李娜的一切,言语中不乏自豪与显摆,气得他不再理我。

要回宿舍了,毛小兵又转过身来骂我重色轻友见色忘义,我举起拳头唬了他,他才不再说什么。

7

一个多月后的一天,下班后,李娜约我去一个地方。我情绪高涨,忽然就有想牵她手的冲动,但终究还是没敢。

那是一座老房子,是她们家最初到这里的时候租住的房子,只是原先的房主去了南方一直没有回来,他们只好暂且住着,现在房子空着,但收拾得整洁得当。

李娜说:“你们工地饭菜特别差,劳动强度又特别高,长期下去身体怎么受得了,我今天给你做顿家乡饭吧,一来给你改**改**伙食,二来也尽一尽同学情谊。”她说着便脸红了一下,我只好笑笑。

我想帮忙,她不让,很快就做好了几个家乡菜:猪头肉豆芽**盘、小葱炒**蛋、辣子炒肉片、杂烩汤,我感动得几乎要涕泗横流,胃液已经在美食的刺激下波涛汹涌了。我就着大白馒头风卷残云,她只是在一旁含笑望着我,我明白,如此深情,再多的言语已经表达不了谢意,只好用实际行动来报答她的海天厚恩了。

吃完饭,我们漫步在戈壁滩上,一边轻柔地说着话,一边在微风的轻抚下彼此交流着爱的讯息。

终于,我鼓起勇气牵了她的手,她想甩开,却被我紧紧攥着,我经过这些天高强度的锻炼,浑身是力气,她挣脱不开,便顺从地让我牵着。

我们面对面站着说话,她偶尔会轻轻地**在我的身上。她说起初中时候我写在课桌上的诗句,羞得我面红耳赤。

戈壁滩太好了,好就好在她的荒凉,她的宽阔和她的寂寞。没有人烟给了我们充分的自由,我们又笑又闹,在戈壁滩上肆无忌惮的奔跑,用最大分贝的声音说着最热切的情话,也不必顾及任何人。

跑累了,轻**着彼此休息。

回去后,毛小兵找了我几次没找到,就有点生气。他早已看出我的眷恋,回到“猪圈”,他跳起来一巴掌打我头上说:“我就知道**在和李娜旧情复燃,都告诉你多少次了,我们要快点离开,我**实在干不下去这活了,再说了,你为个‘**’,**值得吗。”

我被打的眼冒金星,无颜面对毛小兵,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应该离开,或者舍不舍得离开,毛小兵和李娜,摆在我眼前是两条相反的道路,让我陷入两难。我无法做出决定,只好披了褂子,逃出了“猪圈”。

外面,风渐渐大起来,月亮隐在塞外深厚的云层里,**丛中有不知名的动物嘶鸣,戈壁滩深处有狼嗥声传来,工友们讲荤段子的笑声不断炸**,河南老汉坐在门口,自己给“自己”说着悄悄话。

8

毛小兵的情绪很坏,跟“同圈”的工友打了几次架,甚至有一次给工友开了瓢。老舅找我谈话,意思是他可以多付几天的工钱,让我带毛小兵回兰州。又过了几天,毛小兵有了病象,他起先是发烧,后来身体又发冷,在工地上正干着活,忽然就晕厥了过去,我扶起瑟瑟发抖的他,摸摸额头,并无发热,喊了几个工友将他扛回“猪圈”,一量体温,35.5度,低热。工友们急得团团转。

去找大夫的河南老汉跑回来说:“先生出诊去了,不在诊室。”

我和老舅都慌了手脚,一个工友说:“快去**吧,顺着大道走,不远。”

我只好骑着老舅的摩托车载着毛小兵去了四十多公里外的**找了大夫,我背着沉重的他楼上楼下跑了好几趟,自己也差点累晕过去,大夫做了诊断,开了药方,我们坐在楼道里打了吊瓶,又取了药回去吃。

路上,我摩托车骑得飞快,毛小兵趴在我肩头求我:“哥,咱们回兰州吧,我实在支撑不住了,再呆下去,我担心自己要死在这戈壁滩上了。”

我只好**泪点点头说:“明天我去买票。”

老舅照顾着小兵养病,他告诉我们,两天后有从**去兰州的车经过这里。我没有理由拒绝。

毛小兵在服下药以后,渐渐恢复了体力。他要我陪他再走一走戈壁滩,就算是最后的诀别。我们用脚步亲吻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这片流过汗水和泪水的土地,终将是我们一生都无法忘却的回忆。

戈壁滩上狂风骤起,漫天席卷的是离别之愁,我们丧魂落魄地走在柴窝堡的街道上,任风吹来飞石打在我的身上,我幻想着自己被万箭穿身,像征战沙场的将军,死得其所。

离开前,我要向李娜做个告别,并且要留个联系方式,将来好再次见面。“爱情”专卖店小门紧闭,为防风沙,一排排木窗也安装妥当,我推一推,门没有闩,我便撩起门帘进去了。“吱呀”一声,她回过头来看了看我,就像在等待夜归的家人一般,没有一丝惊讶,回头兀自擦拭柜台上的商品。

门外,乌云卷雨,电闪雷鸣,整个小镇暗无天**。

我痛苦地告诉她:“小兵病了,我们要回兰州去了。”

她停顿下来,转过身来直直地看着我。

窗外狂风怒吼,下起了冰雹,摔打着窗上的木板。我胸口的疼痛感又明显起来。

许久,她终于很淡然地说:“走了是好事,都窝在这里干什么,有什么未来?”

我**近了她,她没有拒绝,我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离别,外面又划过几道闪电,照着她的脸煞白,一声炸雷响过,远处的变压器上火光四射,屋子里断电了,一片漆黑。

黑暗使我们除了眼睛外的感官灵敏起来,我轻嗅着她的气息,聆听着她的心跳,就在我鼓了勇气去牵她的手的瞬间,她却转身去寻找蜡烛。

火柴照亮了她的容颜,我们彼此望着彼此,我有些不甘心。

她说,也许不久后她也会离开这里。

我问她要去哪里,我们有没有机会再见面。她摇摇头,没有回答。

我们都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陷入了一片冷寂之中。我心底的疼痛隐隐袭来,鼻翼开始发痒,我想在离开时拥她入怀,吻她的唇,但是即便在黑暗的掩护下和烛光闪闪的氛围中,我却没有勇气。

雨渐渐停了下来,我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到午夜,自知该离开了,我一起身,带灭了蜡烛。她似乎意识到我的离开说不定将是永诀,在我转身的瞬间,忽然拉住了我的手,她说:“**的要走了吗?”**点点头,她忽然猛地扎入我的怀中,疯狂地抽泣。我们双手握在一起,再不**分开。

我终于吻到了她湿润的唇。

远处传来野狗的吠叫,更加衬托夜的静谧。

窗外雨过天晴,月光挂在了遥远的天空,屋檐上水珠一滴滴滑落,滴答滴答。她紧紧抱着我,两人热烈的嘴唇紧紧的贴在一起,互相吞噬着。

这是初吻的味道,正如一片沼泽地里欢腾的肥鸭,暗中潜**着危险的讯号。那如干柴烈火般的恋人,时刻准备着被沼泽吞没。我们紧闭着双眼,让整个世界在我们的头脑中幻灭,除却彼此,一切都将置之度外。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声怒吼:

“刘浩,**在不在?”

我们像触电般弹开。专卖店的门被拍得山响。

黑暗中,我们喘着粗重的呼吸,静默!毛小兵不停地拍着门,我感觉那门就要被他粗重的手掌拍碎了,终于,李娜推了推我,我只好拉开了门闩,同时,李娜又点上了蜡烛。

毛小兵看到了我,他故作吃惊:“**还活着,床上就一件你的衣裳,我以为你羽化升仙了。”

我没有说话,李娜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我们。

毛小兵拉着我骂道:“工友们找了你一夜,生怕你被冰雹打死,你去外面看看吧,冰雹跟**蛋一般大。”

我仍旧不说话,小兵扯了我的袖子说:“走吧,工友们还在等我们。”

9

临行前,我一直找不到李娜,邻居告诉我,她去**了。

我想向她告别,她一直没有回来。也好,不然我实在无**视她焦灼的眼眸和直指人心的柔情。

我们坐上了去往兰州的绿皮火车。当时,我没有手机,我们穷的连个小灵通都买不起,我遗憾着没来得及给李娜留下一个通信方式。

回到兰州,我和毛小兵参加了一次又一次人才市场的招聘会,投简历就像发传单一样频繁,依旧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毛小兵只好回了家乡报考**去了,而我也去了南方投奔同学。

我在重庆的出租屋里给李娜写了几封热情洋溢的信,告诉她我压抑在心底对她的思念,并留下了出租屋里的固定电话,却未曾收到过一封她的回信。

我不敢再去打扰她,也许,她已有了新的生活,也许她离开了小镇,去了梦想中的城市,也许她爱上了别的人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终于有一天,上班时我心烦意乱,坐立不安,像病了似的静不下心来,便请了假回到了出租屋。我急切地翻开固定电话的记录薄,竟有六个同一个号码的未接来电,我冥冥中觉得一定是她,忙拨了号码过去,慌乱中竟好几次拨错了,再次重拨,接通后,是个女人的声音,她告诉我,这是个公用电话的号码,来自兰州。

我通过毛小兵向他的老舅打听李娜的消息,一无所获。却意外地得到河南老汉死亡的消息,工友们说河南老汉是被鬼吓死的,他老说有个叫喜桂的女人带着一个叫玲玲的小孩,穿着七八十年代流行的那种青布衣服,帮着他给工友做饭,但工友一再证明他们没有见过女人和小孩,别说“猪圈”里了,就连整个工地都没有女人和孩子。

河南老汉病倒后,在一个阴雨绵绵的清晨再也没有醒来。听到消息我错愕了很久,想起父亲常说的一句话:人生在世,都活得很假。但我想不通的是。李娜没有死,却也在我的生命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间故事铺说:

        

2
  • 88传奇币

  • 588传奇币

  • 1888传奇币

  • 5888传奇币

  • 8888传奇币

  • 18888传奇币

立即打赏

当前剩余0传奇币 充值

  • 1

  • 2

  • 3

  • 4

  • 5

  • 全部

今日剩余可投推荐票0

立即投票

忘记密码?注册新帐号

使用合作网站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