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

书签

设置

手机阅读

扫二维码

传奇阅读客户端

下载手机版

点击这个书签后,可以收藏每个章节的书签,
“阅读进度”可以在个人中心书架里查看。

第六篇 春香?1997——自杀的花季少女

小说:发条城 作者:人间故事铺字数:9392更新时间:2019-06-27 10:34:03

木末风微

引子

1997年,**回归,小平逝世……国内外发生了许多意义非凡的大事件。那一年,村里也很不寻常,不仅通了机耕道,而且每家都安上了闭路电视,有了**台电影、电视剧转播。当然,这一年还有很多人死去或者出走。

春香是我堂姐,她爷爷与我爷爷是亲兄弟。可是,她死在1997年的春天,时年17岁。

01

春香

泥土、岩石**成的两开间青瓦房,外加一个偏房。房前两颗大樱桃树,一棵酸梨树,一棵老苦皮李树,一架巨峰葡萄,若干花**,还有两丛竹子,这便是春香家。

雨天或冬**农闲时,春香妈喜欢坐在门口石墩上纳鞋垫或者做布鞋,常年扎着两个长辫,垂在胸前,像个没出嫁的姑娘。春香紧挨着妈妈坐,看着她做鞋,有时候自己也学打毛线和钩花。一头长发时而梳成辫子时而绑成马尾。春香爸爱编竹子,不编的时候,就揣着手,木木地杵在院子里打望山下的县城。一会儿在院子东,一会儿在院子西,一会儿在门口,一会儿在地边。

每到梅雨季节,小院里里外外的世界便同时陷入一片泥泞。

泥土**成的院坝被进进出出的牲口踩踏得坑坑洼洼,淌了水就亮晶晶的。院子一角喂着一匹马,雨水将未收拾的马粪和无法收拾的马尿冲刷出来,向院子的低洼处横流,尽管搭了些青石板供人下脚,仍脏兮兮的,让人浑身不自在,好像那些沾了牲畜**物的稀泥不仅糊在脚上,也厚厚地裹在身体上,将人紧紧束缚。

没完没了的雨,将人与土地紧紧地连在一起。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路上行走,鞋子陷进泥里,拔都拔不出来。费些气力好不容易才脱身,下一脚又深深陷了进去,循环往复,不胜其烦。一个不注意还会滑一跤,摔得满身稀泥。大人尚如此,小孩更甚。孩子嘟嘟囔囔抱怨之时,便是大人向孩子敲警钟的大好时机:“好生读书,脱了农皮,到大城市生活,就再也不用走泥巴路了。”

对于土地,农人有着天生的亲切感,却又难免心生厌恶。尤其是陷在连绵的雨里以及泥泞不堪的泥浆路上难以腾挪的时候——它们阻碍了人们追逐经济、舒适和富裕的脚步。

不过读书不是春香的出路,嫁人才是。

即便哥哥不爱念书,小学没毕业便辍学在家,春香也没念成书。爹妈重男轻女,认为姑娘迟早要嫁人,书读多了也没什么用处,纯属浪费钱还耽误一个劳力。对此春香无力反抗,因为反抗了也没用。

春香的爸妈没本事,只能接过上一辈手里的锄头,面朝黄土背朝天地继续跟泥巴打交道。加上开垦的荒地,春香家里共有十亩山间梯田,地薄只能**人勤,以求多收三五斗。以后哥哥娶亲肯定要花上一笔钱,当务之急要尽量多攒些钱。农活多的时候,春香需要帮着种地、喂猪、割**和喂马。

同出一脉,我家这一房人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男孩女孩都爱护。我要念书,农活自然是不用做的。放学以后,回家做完作业,我便可以撒丫子玩耍了。此时春香正在干农活,或者在陡坡悬崖处割**——必须得割上冒尖的一大背篼才够第二天喂马,喂不完的存着以备雨天不时之需。

吃过晚饭后,春香的例行**程是到我家来看电视。

80年代末,村里仅有几台电视,我家是其中之一。天一黑,屋里总是挤满了看电视的人。只要不停电,不是星期二停台,不农忙,春香几乎天天来。

我很为春香可惜,家族几房人里,只有她一个女孩没书读。但有一点,我很羡慕春香:我平时的零用钱全**爸妈打赏,很是拮据。春香却有相对富足的零用钱——全是她自己挣的,春夏季卖**药,冬天帮人家摘豌豆领少许工钱。

但辛苦钱自己舍不得花,除了买点毛线打毛衣,春香的钱只有在请我们这些弟弟妹妹时,才舍得拿出来一点。每学期开学和每年六一儿童节,春香都会跟我们一起去学校凑热闹——农村人烟分散,大院里都是姐妹兄弟,不念书,春香没什么机会和时间交到同龄的朋友。

我端坐在教室里等着老师点名发书,一侧头就看到春香趴在窗台上笑嘻嘻地望着我们。下课时,春香在窗口招手喊我过去,手里往往拿着当时村小周围十分流行的泡泡糖、汽水或者冰糕、冰淇淋,要分我一份。那时候谁要是有一整卷泡泡糖,一定会被围住,因为一卷泡泡糖可以分成若干份,而**零食不可以。认识她或不认识她的小孩此时纷纷伸出手讨要:“我也要,我也要,给我分点吧。”

春香碍不住大家的央求,便会一人分一截,估摸着小一半分出去以后,便会认**地摆摆手:“没有了,没有了。我也没剩多少了。”长满雀斑的脸涨得通红,满是诚恳和尴尬。

分到的人兴高采烈地**谁吹的泡泡大。没分到的人悻悻地看着别人嚼,一脸羡慕。

春香很开心,神采飞扬的,眼睛里闪着光。这是她为数不多能自由做主的时刻。

春香跟我差了十岁,大院里那么多姊妹,却跟我最亲近,也许是经常在我家看电视的缘故,又或许是因为她喜欢种花,而我喜欢向她讨花。春香在葡萄架四周经营了一个漂亮的小花园。

02

讨花

葡萄架葱葱郁郁,叶子上总有吃得浑圆的巨型青虫,头上有犄角,屁股上两个像眼睛一样的斑点,可怖之极。浓密的叶子遮挡住了阳光,葡萄架下的泥土潮湿稀软,滋生了许多多足黑虫,不断在**黑的稀泥里翻**着身子,吸血的蚊子全天盘旋,让人毛骨悚然。尽管葡萄架有着令人惊悚的一面,但在秋冬季也有着可爱的一面。

秋天,金灿灿的葡萄一串串挂满枝头,沉甸甸的香甜是馋嘴小孩的所有渴望。冬天,叶子掉光,地面得以干燥,虫子也**进了土壤深处,葡萄架下足以让人安心踩踏。顽皮的孩子就着葡萄架荡秋千,虽被大人呵斥,但也是颇为有趣的体验。

春香的花圃就在葡萄架四周。各色令我垂涎的漂亮花**热闹地簇拥着葡萄架。

“春香二姐,你在干吗?”我又跑到她家讨花。讨花前,照例是要找些话题先铺垫寒暄一番的。

“别吵。”

春香聚精会神地站在紧闭的大门前,闭着嘴巴,模仿蚊子发出“嗡嗡嗡”的声音。傍晚光线一暗下来,门口也成了蚊子的聚集地,上下飞舞盘旋,就像一架架微型战斗机,不屈不挠地吵嚷着。循着春香的声音,蚊子举着长长的嘴巴,黑压压的一片扑到她面部。

“啪!”随着一声清脆的巴掌声。春香“哈哈”笑了起来:“看,我一巴掌打死了好多蚊子。”春香举起手向我展示她的成绩。

“小鬼头,你作业做完了么。”春香边抖落掌中的蚊子**体边问我。

“嗯。做完了。”

“过来,我今天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你看看认不认识。”

葡萄架旁边的老李子树底下种着一株像三七的植物,在距叶子二三十公分的地表,拱出来几个紫红色的像小笋子一般的东西。春香掰了一个下来,仔细地看,剥掉一片胞叶,捏在指尖,揉碎后闻了闻递给我,说:“嗯,有点生姜的味道,这应该不是三七吧。”

“不知道。你也不认识吗?”

“不认识。不过你别跟你大伯大妈说我掰了那个。”春香指着那几个小笋子一样的不知名植物,“我伯伯和妈经常种些乱七八糟的药**,什么川芎、散虚**之类的,弄坏了要挨骂的。”

每次听春香把爸爸叫做“伯伯(**ai**ai)”,我总觉得别扭,有种处在不同时空和年代的错觉。六七十年代,县里人们称呼父母就已经是爸妈,春香家的称呼好像还留在**。春香的爸妈身上也总弥漫着一股让人觉得不愉快的药酒味——三七泡的酒,治疗跌打损伤。常年干体力活,难免不扭伤跌伤,自己泡点药酒,不管是否有效,抹着抹着拖也拖好了,还省了看医生的钱。

“二姐,你种的大丽花、晚香玉和胭脂粉我能不能采几朵。”

“大丽花我给你讨(摘),但我只能给你那个紫红色和粉色小朵的,那个**的大花儿谁也不能讨(摘)。晚香玉送你几朵,我去拿针线串了挂你衣服扣子上,可以香几天了。胭脂粉随你怎么摘。”

春香家的大丽花品种很丰富,春末开始绽放,开到整个夏天的知了都不见踪影才凋谢,郁郁葱葱竞相争艳。一丛花如盏,绛红色或者红与粉相间;一丛花大如斗碗,明**,雍容华贵,特别少见。这从花分株很慢,春香极为爱护。因为花盘大,怕花把杆压断,春香总是早早就给花支一根棍子撑住,以免倒伏或折断。

同样大一盆晚香玉,春香种的能抽十几个花箭,我家的一个花箭都没有。胭脂粉,花**好养活,长得最茂盛,间插在大丽花、晚香玉、萱**和凤仙花之间,开满了紫色、白色和粉色的花朵。傍晚时分花绽放,春香教我把采下来的花串在狗尾巴**上,编成圆环花冠,戴在头上臭美。盛花期以后,胭脂粉唢呐一般的花朵,变身成地雷一样的黑色种子。

“知道这花为什么叫胭脂粉吗?”春香问我。

“不知道。”我答。

“告诉你吧,胭脂和粉是女孩子家化妆用的,胭脂是红的,粉是白的。敷到脸上,皮肤显得白里透红,好看极了。”

“唔。”我含混地应了一声,认**地听她继续讲。

“胭脂粉花碾碎了,红色的汁液可以当胭脂用,而它的种子可以做成擦脸的粉。”

春香将一枚枚黑色的地雷种子剥开,露出里面白色的粉状物,展示给我看。

“染指甲可以用指甲花。”春香指着一丛凤仙花(土语称作指甲花)对我说。

90年代已经有了口红和粉底。不过农村很少有人用,一来用不起,二则用了人家爱说闲话。但容华若桃李,是每个闺阁女儿难掩的梦想。春香满脸雀斑,俗称麻子脸,皮肤也不算白皙。胭脂粉和凤仙花在贫瘠里为她开了一片可供随意摘取的简陋红妆,是青春少女对美最朴素的渴望。

春香娘每每看我过来讨花,总是要逗一逗我:“又过来讨花啊,讨不得的哦,讨了就把你拴在我家。”

我做一个鬼脸回敬:“哼,你敢,栓小孩子是犯法的,而且我是问过春香二姐的,她说她要送我几朵。你要是栓我,我就不让你去我家看电视了。你来我就把门关上。”

春香娘咧嘴露出一口氟斑黄牙嘿嘿一笑:“你个小鬼婆(机灵调皮的意思),嘴巴还会说哩。不看就不看。你也不要来我家了。”

“哼,就来。”我向春香娘翻了一个白眼。

我从春天讨到秋天,直到春香种的菊花开尽,我一年的讨花之旅才算完毕。

03

换婚

转眼,春香的哥哥已经二十岁,到了适婚年龄。没手艺、没学历、没钱,嘴笨人木讷,家徒四壁,去说亲,谁家也看不上。

春香正值二八之年,也到了可以处对象的年纪,时不时有上门来提亲的人。春香看中了同村一个大她八岁的青年,青年话少人勤快,朴实可**,无不良嗜好,家里**子还算过得去,至少房子是宽敞的四合院。青年在村里已算是大龄剩男。春香答应跟他交往,青年喜出望外,尤其卖力地表现希望获得春香家人的认可。两家人时有走动,你帮我家点豆,我帮你家种苞谷。农忙季节,青年自家地里忙到差不多的时候,便会扛上锄头牵上牛到春香家帮工。冬季农闲,别人家都休息,青年要来帮春香家翻地、耙土。春香很喜欢这个勤劳肯干的男人。

青年有个妹妹跟春香年纪差不多,待字闺中。一来一去,春香妈心里有了主意,怂恿春香哥哥追青年的妹妹。春香跟青年相处了近一年,双方情投意合,男方准备了聘礼,想把亲事确定下来。春香不再经常来我家玩耍,闲了便打毛衣,送给青年。我学业**渐繁重,偶尔见到春香,她的脸上总是挂着一丝别样的神采和喜悦。问及她的婚事,春香一脸羞赧,不言语。

另一方面,春香哥哥对青年妹妹几番示好,女方不为所动。春香妈眼见儿子追不到手,心里十分着急。正当着急之时,男方提着聘礼上门正式向春香提亲,想将婚事提上**程。

时值冬腊月,山里起了冰凌十分寒冷。两家人坐在条凳上,围炉商议婚事。男方家人先开口:“老刘,我儿与你家春香谈了近一年朋友,我看两个孩子都挺中意对方的。想跟亲家把这门亲事定下来,聘礼您开个数,我们这就张罗,开春就娶春香进门。”

春香爸一向是个没主意的恭顺男人,戴着一顶小毡帽,两手揣在袖筒里,如豆一般的小眼睛盯着炉火,尖着耳朵认**听对方说话。春香妈强势,开门见山地提出自己的想法:“你看,我春香有哥哥,你儿有妹妹。我们觉得妹妹跟我家山儿(春香哥哥)也很合适。不如咱们两家亲上加亲,你儿娶春香过门,我儿娶你女儿过门,同时成两桩姻缘,我们两家又挨得近,儿女都在身边,免得想念,不是很好吗?聘礼什么的咱们也不说了。亲家觉得如何。”

青年父母面露难色:“这,我们也没见女儿跟你家山儿处朋友。这事儿,我回去问问女儿什么意见。两人确实有那方面的意思,我们也不拦着。我儿年纪也不小了,春香跟他既然合心,咱们就先把这件喜事儿确定下来。你家山儿和我女儿的事顺其自然,可好?”

春香妈抬起头,将视线从炭火上转移到青年父母脸上,忽闪着一对小而亮的眼睛,绷紧了精瘦的身体,尖声答:“这样吧,你们回去问问你女儿的意思,我再答复你春香跟你儿的婚事吧,礼物你们带回去。”

男方全家吃了闭门羹,悻悻地提着礼物回去了。春香的哥哥与小妹妹攀亲是不可能的,永远都不可能。首先,女孩儿不喜欢春香的哥哥。其次,春香家条件太差。再次,青年的妹妹有条件嫁到山下坝子里富裕点的镇子上去,没有理由留在山上吃土。

青年父母再次提着礼物上门提亲,转达女儿不喜欢春香哥哥的意见,并且劝说春香妈:“时**放了,婚姻自由了,感情不能强求。拆散有情人更是不应该了。”

春香妈一听立马黑了脸:“春香年纪还小,我看大家可以再处一处,婚姻毕竟是一辈子的事,现在处得时间短有新鲜感,时间长一点才看得出来双方合不合适。再等几年,等春香二十了再说吧。”

当年春香爸**婚事,也是换婚而成。春香爸也是因为家里穷,近三十岁还说不上亲事,家里恰巧有个妹妹。父母做主,跟另一座山上同样娶不起老婆的人家换了亲。两个哥哥分别娶了对方的妹妹,解决了各自的子嗣和香火问题。

在市场经济还未冲击农村,给农村带来巨大的物质经济条件落差之前,各家各户都差不多穷。上辈人的这桩换婚还算**,各自安稳地开枝散叶。

但春香妈似乎并未意识到时代已经变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再是家中女孩是去是留的绝对标准,甚至包括婚姻本身在自由市场的冲击下,都不再稳固了。

春香的婚事被春香妈婉拒以后,青年并没有轻言放弃,一而再地登门帮忙,想用勤劳打动春香妈。却不想热脸贴冷屁股,春香妈冷言冷语黑脸相待,阻止春香与青年接触。同时,春香妈与山下镇子上的一个女人走得很近,时常往女人家跑,一住就是几天。在女人的游说下,春香妈替春香看了好几户人家,并私自做主,将春香许给其中一家。

回家后,春香妈便向春香提及新攀的婚事。

春香不愿意,整**以泪洗面。

春香哥哥也从未站出来,成全妹妹。而是默许了父母的逼迫。

临近春节,开年之喜,春香妈没有继续逼春香答应婚事,但也不允许春香见青年。

春香妈新攀的人家在县城边的镇上,家境富裕,几亩地都是出水稻的水田。春香妈很得意。冬末春始,又是农闲时节。春香妈经常愉快地揣着一衣兜的胡瓜子和花生,在村里大院儿转悠。

县里的冬春,响晴天气居多,太阳明晃晃的,能将人晒出毛毛汗。村里人晒着太阳打牌,享受难得的农闲。电视里,**即将回归,举国欢腾。改革开放的春风吹了十多年,终于在1997年将机耕道开到村小附近,只剩最后三公里就可以通到村里。

除了务农,村里的男人们一年之中会有一两个月在外找副业打零工,大家的**子都好过起来。人人都在感激时代的进步和经济的改**,同时也兴高采烈地谈论着来年的打算。

一**,我家热闹,叔伯在平房楼顶打牌。

春香娘踱到我家,我在院里疯玩。一阵焦香随着春香妈“咔咔咔”嗑瓜子的清脆声音,飘了过来。我不由地咽了咽口水,直勾勾地盯着春香妈手里炒得焦黄的香瓜子:“大妈,你吃的啥?”

“啥子?你们这些小鬼吃不得。”

“什么吃不得?啥子都吃得。”

“吃不得。娃娃家吃不得的东西多了。娃娃不能吃猪蹄,听说过吗?吃了猪蹄手要变成猪爪子,以后死了变不**,只能变成五爪猪。我这是吃的胡瓜子,你还没换完牙齿,不能吃,吃了你要长龅牙。长了龅牙,你嘴巴闭不上要漏风,女孩子家长龅牙好丑嗷。你吃不吃嘛?”

春香妈说得煞有其事,倒是**把我唬住了。不过我嘴硬:“瞎说,就是骗我们不要吃。你还说过西瓜樱桃把核吞下去,肚子里要长树出来,我吞了怎么没有长。”

“我没骗你呀,不信的话,那你吃吧。吃了长龅牙不要怪我。”说着摊开手递我几颗嗑剩的胡瓜子。

我扭头不接,看见春香从门前的路上过:“二姐,你去哪里啊。来我家耍。”

春香回答我时看见了她娘,快步往另一条路上走:“不来了。”

春香妈停住了送到嘴边的胡瓜子:“春香儿,你到哪里去。”

春香并不搭理**,不耐烦地答了一句:“不走哪里去。”便偏头径自走开了。

春香妈喃喃地骂:“这个死刘十四(特指言行不一至或者调皮捣蛋的小丫头)。”

看得出春香跟妈妈正闹别扭。

年很快过完,开学复课我也忙碌起来,早出晚归,每天写作业背书,不常跟春香一起玩。一个没有月亮的傍晚,春香来我家门口喊我:“丫丫在家吗?出来,二姐赶集给你买了礼物。”

“哎,在呢!二姐你好多天没来我家耍了。”我欣喜若狂,蹦蹦跳跳地跑出去接礼物。

一个悠悠球,一个跳跳球,一朵毛线钩的精致头花。

小伙伴中,没有谁拥有过悠悠球和跳跳球这两样新玩具。我嘴里接连发出“哇哇”的惊叹声:“二姐,这多少钱啊!”

“没多少钱。知道怎么玩吗?我教你。”

悠悠球在她的手里上下左右翻飞,一拉就收回到手里,煞是好看。跳跳球扔出去,蹦很远很高,颜色鲜艳。我高兴坏了。

“头花是我亲手织的,给你们三个我最喜欢的妹妹都织了一朵。我给你选了最好看的一朵,如果你觉得这朵不好看,你自己再重新选一个。你先选,你拿了,我再给她们。”

“就你选的这个最好看。你手好巧啊二姐!谢谢你!”

“不谢,我来给你扎上。你要好好读书,我就羡慕你能读书。努力点以后跳出农门,去城里过你想要的生活。”春香边说,边拨弄我的头发,把花扎在我的马尾辫上。

“恩,进屋里耍一会儿呗二姐。”我拉着春香的手说。

“不去了,改天吧。我把这剩下的礼物给另外两个妹妹送过去。”

04

**

因为忙于学业,我没有注意到自那天以后,似乎春香就再没踏进过我家门口。有一天,跟往常一样,我放学回家。走到离家一公里处,感觉大院里很是喧闹。春香家围了很多人,还不时传来哭声。

****跟我说:“你春香二姐死了。”

“啊?怎么可能?我不相信。”我刚想往外奔就被****一把抓住:“小孩子家的看什么看,人都走了有什么好看的。不好看,你别去。去了晚上又该做噩梦了。”

这是家族两个月来第二个年轻女人**。我心底又空了一个大洞,顿时失去了勇气,呆立在那里哭。

“怎么死的?”

“喝药。”

“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重复着同样一句话,望着****。

“小孩子,不要问。你不懂。”

路边聚集的邻居气愤地大声谈论着刚发生的命案,似乎一点都不怕被春香娘听见。

“春香到底怎么死的?”一个女人问。

“春香**香儿推掉之前的婚约,答应她在镇上替香儿相的那门亲事。香儿不答应,还是想跟之前的小伙结婚。说不通**,香儿就说想要出去打工。”

春香妈不准春香出去打工,身份证**了起来,抱着农药瓶逼春香结婚:“不答应,我就死给你看。”

春香哭着说:“你死还不如我死,我死了就清净了。”

春香妈料定春香不敢喝,大喊:“你喝,你刘十四敢喝我也喝,跟你一起死。”

春香妈眼睁睁看着春香仰头把半瓶农药都喝了下去。竟没有伸手去挡一下,直到反应过来,才哭喊道:“春香儿你这个短命鬼,我也不活了。”

春香娘作势要喝药的时候,被赶回来的春香爸和哥哥伸手将药打翻在地。

一家四口顿时哭成一片,春香爸边哭边喊:“天老爷啊,春香儿喝药了,快来人救命啊。”

周围的邻居以及青年家人听到叫喊,都奔了来,将春香往县医院送。路上还灌了粪水催吐,吐是吐了一些出来,奈何喝进去的药量太大,路上就已经不行了。医院象征性地抢救了一下,人就被抬了回来。

“春香****是狠得下心,不答应就算了吧。吓一吓不起作用就别逼了,何必呢,以后刘山要是娶不上亲,香儿不管嫁给谁,起码有个后。现在好了,人没了,啥也没了。”**知情的妇女七嘴八舌地讲道。

因为大人的阻止,我没有参加春香的葬礼。远远听着春香妈哭得呼天抢地,喊着一些后悔的话。春香爹像一棵枯瘦的老树,佝偻着身体,失了魂一般:“春香啊,我的儿啊……”

几响鞭炮,抬棺的男人们嘴里叫喊着为亡灵开路,一口气将她送入选好的墓地。春香的坟冢在一处荒地里,孤零零的,砌得很粗糙,墓门上连姓名也没有刻。

春香走了以后,家里的花大都被春香娘拔光。胭脂粉露出了倒圆锥形黑色根茎,大丽花死了,晚香玉也不抽花箭了。屋旁的竹林在风里发出的声音都显得寂寥和冷清。

我忽然间明白,她送礼物时已经在作最后的告别了。她希望她最喜欢的妹妹以后记得她来过这个世界。

可惜的是,没有什么留得下,甚至回忆也会模糊。悠悠球玩着玩着就坏了。跳跳球有一天也蹦到一个找不到的角落里,遍寻不见。六年后的一个雨天,跟随生活在镇上的父亲去菜市场买菜,那朵毛线钩织的头花因为频繁佩戴,橡皮筋变松,从我头上滑落时,我一点都没有察觉。等到发现不见焦急地去寻找时,再也找不到了。

看见失落懊悔哭闹的我,父亲说:“掉了就算了。”

继母说:“死鬼的东西,本来就不吉利,掉了就不要找了。”

除了回忆,我手中再也没有春香留下的东西了。她甚至没有拍过一张照片。

春香和她的花圃,跟着1997年的春天一起消失在时代的车轮之下。跟她一起消失的,还有一群彼此间没有直接交往,却有某种人生交集和生活共性的,早逝的年轻女人。

1997年,九黎县境内的村庄,一种微妙的平衡被打破,年轻女人们仿佛受到了启发,纷纷举起了农药,用服**的方式来反抗生活、传**、**和家庭长期以来施加给她们的压力,负着气默契地共赴一场自认为解脱的生死邀约。各种拉扯的事件,将她们从生门送入死门。

春香的死彻底震撼了那些想要用父母之命来左右孩子婚姻的老人,逼婚逼嫁的从此适可而止。谁都知道,与其逼死孩子不如让她随心嫁了,实在不如意,离婚再嫁也不会像旧**似的那么遭人鄙视和说道,毕竟**开放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观和男耕女织、男主内女主外的传**逐渐土崩瓦解。婚姻自由在生与死的抗争里,在经济**的发展推动下,奋力地向前迈进。

电视里的花花世界,随着中国开放的市场,向着地级市镇,向着农村燃烧。新的生活愿景在这片土地上徐徐展开。

春香就这样渐渐地在我和所有人的记忆里淡去,只剩一个轮廓。她的确切容颜我怎样也回忆不起。只是每当看见大丽花和胭脂粉时,看见萧疏的竹林、听见风吹动竹叶发出“沙沙”的声音时,在读到“寒依疏影萧萧竹,春掩残香漠漠苔”这句诗时,会想起我生命里驻足过一个爱美又充满活力的雀斑少女,**香。再往后,或许她连名字也不剩,这世上没有人再记得她,她也仿佛没有来过这世界。然而,**进步的台阶上,沾着她的血迹。婚姻自由和思想开放之间的通路,并非如风吹落叶般简单。开放和包容的高台底下,埋着她的一具枯骨。在血的教训中,思想被冲击,观念带着身体跋涉前进,伤痕和代价在所难免。

春香家的的确确断了后,春香哥哥后来年纪轻轻眼睛近乎失明,一直处于单身状态,连二婚老婆也讨不到。

二十年后的2018年,春香妈和春香爸还穿着早就不常见的黄胶鞋和四十年前流行的蓝色卡机布中山服,衣服甚至还打着补丁。春香妈样貌跟二十年前差不了多少,梳着两个小姑娘似的长辫子,氟斑牙坏完后,新镶了洁白整齐的假牙,笑起来挺好看。春香爸依旧戴着小毡帽揣着手,在田间地头转悠,打望翻天覆地的县城。只是在望着别人家的热闹,别人家怀里的孙儿时,流露出难掩的失落,眼底闪着泪光,转身孤**地走进风里,衰老得像一颗干瘪的杏干。

  人间故事铺说:

        

2
  • 88传奇币

  • 588传奇币

  • 1888传奇币

  • 5888传奇币

  • 8888传奇币

  • 18888传奇币

立即打赏

当前剩余0传奇币 充值

  • 1

  • 2

  • 3

  • 4

  • 5

  • 全部

今日剩余可投推荐票0

立即投票

忘记密码?注册新帐号

使用合作网站登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