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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篇 愿我们的友谊就像铁路,又长又直

小说:发条城 作者:人间故事铺字数:5760更新时间:2019-06-27 10:34:03

肖斌

1

湖南株洲市被誉为“火车拉来的城市”,铁路在株洲随处可见,我的中学6年是在株洲市第六中学度过的,每天上学放学,都要经过3条铁路。这3条京广铁路并排直行,一条单,两条挨着。

学校要求中午午睡,要不在家里睡,要不到教室睡,我们哪里睡得着啊?没地方去,中午就坐在铁路两边的斜坡上玩,看南来北往的火车咣里咣当而来,轰隆隆而去。这些火车既有绿皮载人的列车,也有黑皮载货的货车,以货车居多。看了几次,看出门道了。从北方来的货车,上面拖的是苹果、梨子,往北方去的货车,拖的是柑桔、甘蔗。

同学许文龙就住在这个铁道口上面,农村人,他有一个妹妹叫许文霞,也在我们学校念书,刚刚初一。

许文龙是家里的**子,父母的宝贝,新衣服都是他穿,许文霞穿哥哥的旧衣服。我们不是农村的,我们是厂矿子弟,我们到许文龙家去玩过几次,反正他家在必须经过的路边。许文龙的妈妈最喜欢厂矿子弟了,虽然她是农村人,但她不喜欢农村人。每次去,许妈妈都很客气。

那时也没什么吃的,家里有的就是地里出来的花生、红薯,每次许妈妈都会拿出东西招待我们,并当着我们的面跟许文龙说,不要和刘胜利他们玩,要和肖斌他们玩。

刘胜利也是我们同学,也住在铁路边,他家里其实不能完全算是农村的,因为刘胜利爸爸是铁路职工,巡道工,可**爸被火车轧死了。刘胜利的哥哥十六岁,顶了爸爸的职,到机务段当了一名铁路工人。顶职只能顶一个,哥哥顶了,刘胜利就不可能再顶职了,刘胜利只能永远是个农民。

我跟许妈妈说:“其实也不一定,如果刘胜利能够考上大学,他就会分配工作,变成城市人。”

许妈妈一脸不屑:“他?哼!”

许妈妈认为我们好,这是有道理的,我们将来肯定是进厂的,我们不需要顶职什么的,我们是子弟嘛。许妈妈叫许文龙跟我们玩,其实我们平常都不和许文龙玩的。许文龙你看他那样子,单单瘦瘦,一个男孩子跟一个女娃儿似的,我们谁想跟女娃儿玩呢?不过这话不能跟许妈妈说,她对我们那么客气。

中午我们待在铁路边,这给了许文龙机会,他终于有时间和我们玩了。每天他都陪着我们坐在铁路边,尽管还是没什么人和他说话,可他能够陪我们坐在一起,他看上去很高兴。

这个铁道路口,前面几公里就要进机务段了,在那里,火车要变换轨道,或者改车头。因此北方来的火车到了这里,本来轰隆隆的声音,变成咣里咣当了,就是慢下来了。甚至有些火车,还要停下来,等机务段的通知才进站。

一天,一列火车停在我们面前,我们眼都直了,火车上裸露地堆着一筐一筐的苹果。苹果耶!那扑鼻的香气弥漫,**是香啊,整个长长的铁道,全都是苹果的香气。要知道我们平常最多就是吃点柑桔什么的,苹果一年到头都很少能够吃到。我的口水流了下来。

许文龙坐在我边上,他没有流口水,我看他一眼,虽然没有问他,但他很聪明,猜到了我想问什么。他解释说,住在铁路边嘛,经常闻到,虽然没吃到,但是习惯了。

“如果来一个,”我伸出**舐嘴唇,“那该多美啊!”

“你想吃吗?”许文龙问。

“当然啊!谁不想吃?苹果耶!你以为是桔子啊?”我牙齿怕酸,不喜欢桔子,可湖南不产苹果,就产桔子。

“你等着,”许文龙站起来望着我说,“愿我们的友谊像这条路,又长又直。”

“啊?”我觉得听到了晴天霹雳,可许文龙已经跑下去了。

铁道是夹在丘陵中间,丘陵就是低矮的山丘,从山丘上修了石壁护坡,两边都是。许文龙从斜坡上冲下去,斜坡和轨基之间,有很深的水泥排水沟。他越过排水沟,跳上对面的轨基,再越过一条铁路,来到停在中间铁路的火车旁。每节车厢外沿,有两排抓手扶梯,他熟练地抓住铁扶手,几下子就上到了车箱上。车皮是没有顶的,苹果筐从底下堆上来,他爬到筐上。这时火车头发出汽笛声,我赶紧喊他快点下来,火车要开了,可他背对着我们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们都紧张地站起来,向左右铁路张望,很怕巡道工忽然出现被抓住,又怕火车开动许文龙下不来,我连忙叫:“快下来,下来呀!”却见许文龙右手一挥,把苹果筐的盖子丢在一边——哦,原来他打开盖子了,打开啦!

许文龙两只手不停,往怀里塞,火车咣里咣当开动了,我的喉咙都冒烟了:“许文龙——”我想许文龙完蛋了,火车都开了,火车会把他带到机务段停下来,然后铁路**会抓住他。完了,一切都完了。

我们下了斜坡,顺着火车方向追着他跑,火车在加速。许文龙从上面回头向我一笑,我看见他的肚子那里鼓鼓的,装满了苹果。他小心抓着苹果筐,探下一只脚,踩在扶手上,然后是第二只脚。终于他的手抓到扶手了,他飞快地下来,下到最后一节扶梯,他面朝火车前进的方向,张开一只手,弯下身子,一只脚悬空,忽然手脚一起松掉,落在砟石上。他跟着火车奔跑,跑了一节,停了下来。

2

那天的苹果,许文龙只要了一个,我们一起吃了,还剩下很多苹果,他一个都不要,我们几个人分了,每人带了回去。问他为什么不要,他告诉我千万别跟**妈说这件事,**妈如果知道他爬火车,会把他的腿打断。

我记起许妈妈虽然对我们很客气,但多次说过,不要爬火车,铁路边住的人,爬火车丧命的很多。许妈妈说,刘胜利爸爸,外面都说他是巡道时没小心被火车轧死的,其实大家都知道,他是爬火车偷东西死的。

**铁路吃铁路,火车上什么都有,粮食、布匹、棉被、热水瓶、酒,只有你想不出来的,没有火车上没有的。刘胜利爸爸喜欢喝两口,他知道什么样的车装的可能是酒。那天他的酒已经断顿几天了,在许文龙爸爸这里喝了不少,说是回家,结果上火车了,死了。

许文龙的这次举动,彻底点燃了我们无聊的学生时代,从此,中午成了我们最快乐的时光。我们跟家里说到学校睡觉,跟学校说是在家里睡觉,家里学校两头不知道,我们每天中午都在铁道上奔跑。《铁道飞虎队》的电影谁没看过?我们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飞虎队员。我个子高,眼明手快,许文龙当我们的师父,我很快超过了许文龙,成为“飞虎队”中的佼佼者。

印象里最深的一次,是我们等了好久,都没有火车来。最后来了一列,可惜那天它根本没有慢下来的意思。看见火车的速度,大家都摇摇头,实在太快了。

这是一列有顶的车皮,有顶的车皮是我们爬的火车里最难搞东西的火车。它在扶梯边有一个小铁窗,铁窗是铁皮的,铁窗的大小,跟现在21寸的电脑显示器大小差不多。拉门的,一拉,铁窗就会打开。我们那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搞水果吃,水果一般都是像许文龙搞过那样的,没顶的。有顶的不是我们喜欢的,里面的东西不能吃,又不敢拿回家。可我们等了一中午,马上要去上课了,好不容易来趟火车。说时迟那时快,我被鬼敲了头,没跟许文龙打招呼,一个人迈开长腿冲下斜坡,像他那样,飞扑上车。

我爬到铁窗那里,打开窗户,里面一捆捆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我扯了半天,才扯出一捆,往下一扔,然后像许文龙那样跳下来——火车太快了,立脚不稳,踉踉跄跄,差点把脚**车轮下去了!

火车过去很久,他们才追上来,而我还坐在砟石上,也不管屁股疼,脑袋里一片空白。我只有一个印象,就是腿挨到车轮的那一下,车轮从轨道上**过,声音尖利刺耳——不知道为什么,刹那之间,好像上帝帮忙,那一下我的腿挪开了。但是腿上至今还留着车轮的声音,我一紧张时,腿会突然抽一下,然后耳朵就听到火车跑过铁轨的声音,轰隆隆。

他们捡起那一捆东西拆开,是一匹布,我看了一眼,是白色菊花、蓝底的布。

这次之后,我中午老老实实到教室睡觉,我午睡的习惯,就是从那个时候养起的。那卷布,我不知道拿它怎么办,把它**在斜坡上丘陵的**丛间。

我没想好怎么处理它,天天担心下雨,有天在家吃过晚饭,看见乌云翻**,害怕打湿布,我跑好远到铁路边,叫了许文霞,带她到**丛里去看。拆开包装的牛皮纸一脚,许文霞一看,脸放光,我说是捡的,把布送给她。

“这么多呢!”

“给你。”

“做裙子,做衣服,做床单被套,做不完啊!”

“都给你。”

“可是这么多啊,太多了,我拿不动。”

我告诉她我帮她扛回家,这是我捡的,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给别人看见,天黑了再扛,我是捡的,许妈妈会相信我不会说假话的,你们家自己用就可以了。

许文霞还是不敢相信的样子,反复问几次是不是**的,送给她,不可能啊,从来没有人送过东西给她,从来就没有。家里的好东西都是哥哥先用,她偶尔有点小零食,不让哥哥看见,跑到外面躲着吃,可是又被刘胜利抢了。只有别人要她的东西,她从来没有得到过别人的东西,从来没有。

“因为你是我哥哥的好朋友吗?”

“我和你哥哥确实是同学,但同学当中,不是每个同学都是朋友,你也不是所有同学是你朋友吧?”

“因为我妈妈喜欢你吗?”

“**妈——”

“总要有个理由,你偷——不,你捡这么多布——这值很多很多钱的布,要送给我?”

我想起自己妈妈,我们家三个孩子,我老是穿我姐姐穿不了的衣服,我穿不了的衣服,又给我妹妹穿。我妹妹接我的衣服其实没什么关系,因为是我姐姐的嘛,都是女式的,可我穿着女式衣服,非常别扭。我家里要是有这么多布,我妈不高兴死?什么都可以做了。不过我不敢拿回家,会被打死的。

许文霞一定要有个理由,她说没有理由,就是不明不白、来历不明——一听到“来历不明”四个字,我心惊肉跳,向她保证,**的是捡的,不是偷的。

她看上去完全不在意是偷的还是捡的:“世界上有这么多人,为什么送给我?”

“铁路边捡的嘛,你家住铁路边。”

“刘胜利也住铁路边啊?”

“刘胜利是男的。”

“这和男女有什么关系?”

“菊花嘛,对不?”

“菊花?”

“菊花也是花,花怎么给男的呢?刘胜利家只有兄弟俩,他哥哥顶职了,只有他一个,他又不是女的。”

雨开始下了,点点滴滴,我只想赶快结束这该死的解释,我不喜欢撒谎。雨落在许文霞头上,打湿了她的头。我往布匹上扯**盖上,盖不住,虽然有牛皮纸挡着——对啊!不有牛皮纸吗?牛皮纸不怕雨啊。我愤恨地瞪许文霞一眼,**好布匹,不理她就走。走出几步她在后面喊:“你这是要回去吗?那布怎么办?”

我叫她别管布,先管好自己,都被打湿了,快回去。

“那布呢?”

“你不要啊,那关你什么事?”深一脚、浅一脚,我在**丛里高抬脚。

“布怎么办!我问你呢!”后面的声音追进耳朵来,我大声斥责:

“不怎么办!”

3

除开高一那段时间我疯狂地爬过火车以外,我再也不爬火车了,我从心里反感爬火车,想起跟着火车跑,飞身抓住铁扶梯,我想吐。

我们不爬火车了,许文龙便失去和我们在一起玩的理由。有几次课堂休息时间,许文龙把我叫到厕所一旁的隐秘角落,掏出又香又脆的大苹果给我吃,我吃掉苹果,不跟他废话。

我不跟他说话,他也不敢说话,许文龙眼睛从下面抬起,幽怨地看我一眼,然后走开——对, 我没用错词,就是幽怨。对受者来说,幽怨目光是很不好的体验,到后来许文龙再给我苹果,我也不要了。

学生时代的我不像现在这么黑,那时候的我,路上碰到阿姨,都经常要回头看我一眼,她们常常惊讶地说一句:“这孩子,怎么白得像女孩儿啊?”

在理发店剪头发时,我也不好意思看镜子里的我,为什么白成这样?我估计我从心底里讨厌许文龙,不是因为火车,而是因为白。我很不喜欢自己的白了,许文龙呢?跟我差不多,也白,可我好歹还长很高,像根长竹子,许文龙的样子就是个姑娘。我生怕别人说我像女孩,我再跟个完全姑娘样的许文龙一起玩,让人笑话。

时间过去,铁路上修了两座桥。一座小桥,离许文龙家很远,只可以过人、过单车。一座大桥,离许文龙家更远,可以过汽车。有了小桥,虽然远一点,但家长都要我们走桥过铁路。走桥以后,完全换了条路,不要再从许文龙家门口过了,我们基本上就断绝了跟许文龙的联系。

高中毕业参加工作,几年以后,我跟一个朋友散步。我们走铁路,走以前火车进株洲的方向,快到许文龙家那里时,我遇到了他。即使几年不见,我一眼就认出了他,他一点没变,好像身体停在了高中阶段,他也一样,一眼就认出了我。我们打招呼,随便聊几句,我就走过他身边了。

走出好远,我回头看一下,暮色中,看见他一只手的袖子空荡荡地垂着——我早知道他被火车轧断了手,高二吧?他就辍学了。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空袖子的他,他空着袖子在铁路上游荡。

他本来是许妈妈一心要培养出光耀门庭的儿子,可火车没有丝毫犹豫,干净利落轧断了他的手,差不多齐肩轧断的。他高中没毕业,又少了一条胳膊,许妈**愿望完全变为灰烬。

我回头看他一眼,他也在看我,可能他一直就在看我吧?距离既远,光线又暗,我们看不清对方的脸。斜坡上去是荒**地,荒**地上种着多年的白杨树,好高的白杨树,铁路两边都一样。许文龙旁边的那株白杨,形状和其它白杨不同,被雷劈过,缺了一半。我忽然想起来,那就是我**布的地方。一个声音这时候响起,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我听得清清楚楚:

“布怎么办!我问你!”

雨已经大了,白杨树的树叶稀稀拉拉,根本挡不住一点雨,雨全部淋在身上。我恼怒,要许文霞不管屁布,快点跑回家去。可许文霞还是站在那里,问:“布怎么办我问你!”

我收住脚不走了,我叫她出来的,我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她脸上水珠哗哗流,眼睛里也是,我走过去,柔声说:“走吧。”

“布怎么办!我问你!”

这个傻姑娘,怪不得妈妈不爱、哥哥不疼,还被刘胜利抢东西,就是个傻姑娘嘛,布是布,我们管它怎么办?

“布归你,你想怎么办怎么办。”

“布凭什么归我?”

她的衣服湿了,小小的突出很明显,楚楚可怜,我说:“那我摸一下吧。”

过了一段时间她问:“摸几下?”

我依依不舍地把手从她的头发上松开,有点难为情,她整整衣服,说可以走了,我扛起布,跟她回家。到了她家外面,我把布捆立着放在她家墙上,看她一眼。她已经擦干净脸上的水珠,她湿漉漉的头发乌黑发亮,那么**,黑黑的眉毛下,她的眼睛像星星那么亮。

——像星星那么亮的眼睛深情地看着我。

“我走了。”

本来我想亲吻一下她的头发,可是我飞也似地跑了。

我冲许文龙扬起手招摇,他也向我扬手。我看见他好像做出要跑过来的动作,赶紧对我朋友喊一声“快跑!”我迈开长腿,三下五除二,就跑过了这一段又长又直的铁路,拐个弯,把许文龙丢在看不见的后面。不过他的声音远远地从后面追上来:

“肖斌!愿我们的友谊像铁路——”

烦躁!

  人间故事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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