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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篇 十三块钱,一盒烟,一条命

小说:发条城 作者:人间故事铺字数:6320更新时间:2019-06-27 10:34:03

王文

1

阿国死那年十六岁,距今已经有十多个年头了。以至于我再也想不起他的容貌,只记得他是圆脸,皮肤寡白,留着锅盖头,遇到我会招牌式地一笑。

他小时候学习很好,数学曾考过满分,还获过县小学生作文竞赛三等奖,班主任很喜爱他。

班主任叫马双林,同镇人,中师毕业,戴着金丝眼镜,很有知识分子范儿,更像个大孩子。从没见他体罚过学生,也爱跟学生们打闹在一起。山樱桃熟了,就让学生们带路,到山上采摘。

阿国总是自告奋勇,走在最前面引路,还用玻璃瓶摘满山樱桃送给他。

阿国的父亲老朱是一名阴阳先生,村里人眼中的“神人”。虽然识字不多,但据说看**和**期很准。村里的婚嫁、丧葬、盖房,无不都是他看的。凡按照他看的办事,都很平顺。

老朱大多时候都去邻村帮人看**去了,很少管儿子。学校开家长会,所有家长都到齐了,只有阿国家长的位置是空着的,老朱总爱以“忙”推托掉。

阿国变得像个放养的野娃子,他脾气倔,不听老朱的话,还学会了抽烟,用老朱的话说就是父子“命悖”。经常被老朱用竹枝追赶着,从村东打到村西,他边哭边逃,还叫骂老朱的名字。

他在课堂上也变得捣蛋,马双林曾好几次上门拜访过老朱,但老朱只能木讷地说上一句话:“不听话就打!”气氛很尴尬,后来就很少上门了。

阿国上六年级时,成绩已经**后。

他逐渐变得特立**行,总是形只影单,爱一个人玩,一个人发呆。

村子里遇到红白喜事,吃宴席,同龄人也都不喜欢跟他一桌,嫌他老是把好菜夹光。周末,和同龄人一起去水田里捉泥鳅黄鳝,晚上宰杀的时候,也会被同龄人想各种办法支走。

他自知不受大家欢迎,也就识趣地走了。

后来,他不知从哪里学来了一门“绝技”,会在我们面前表演生吃蚂蚱、黄蜂。刚捉到的黄蜂,拔掉**刺后,直接往嘴里塞,“噼噼啪啪”地嚼起来。

同龄人都爱戏弄他。调皮的阿龙从石板下撬起一根大蚯蚓,和他打赌,若他敢把这条蚯蚓生吃了,大伙儿就凑一块钱给他。他不以为然地拎起蚯蚓,塞进嘴里嚼起来,还特地把舌头伸出来,向大家证明他没作弊。

同龄人还给他取了个绰号,叫“野娃子”,刚开始他不理,后来不知是习惯了,还是为了跟大伙儿走近一些,不管谁叫,他都会招牌式地笑一下,回答道:“诶。”

直到有一次,他和一个同学在**场上互掐,他被摔在地上,口吐白沫,脸色苍白,不停地抽搐,把我们吓得不轻。后来才知道这种病叫“母猪疯”。

这事之后,父母教训我:“以后少跟他玩,出问题了赖给你怎么办?”

于是,我就很少再跟他玩了。

大概是被孤立久了,他爱刷存在感。课堂上不会回答的问题,也总会把手举得高高的,每次回答出牛头不对马嘴的答案,总是惹得班主任马双林又气又好笑。

阿国上初中后,经常在周一二就花光了老朱给的一周的生活费,然后到食堂和小卖部赊账,回家又骗老朱说学校要收班费。老朱不但不多给,反而少给他五块钱,他就把钱扔火炉里烧掉,跟老朱大吵一架后,便辍学在家了。

2

那时候我们上小学六年级,阿国的家距离学校只有几百米。他路过学校,看见在**场上追逐嬉闹的我们,就从校大门探进颗脑袋来,诡异地冲我们笑:“嘿嘿,出来玩!”

处于青春期的他个子变高了许多,我们都不敢再调侃他,只能客气地说:“等放了学。”

周末的时候,他爱抱个篮球,在学校的**场上自个儿玩,不一会儿就吸引来很多小伙伴。但我们岁数小,他个儿大,总是抢不过他。

他逐渐树立了威望,成了我们的孩子王,凡事总是听他的。

有一个周末,我们照例在**场上打篮球。正午时候,又渴又累,想着要是能喝上一杯冰凉的汽水,该多好。阿国烟瘾也犯了,但我们都没钱。这时候,平时胆子大的阿龙说:“要不我们翻进教师宿舍,拿了钱再去小卖部买!”

那时候的教师宿舍楼,是只有一层楼的平房,七八间宿舍并列排成一排,每间宿舍的背后有一扇玻璃窗,窗子是木制框架做成的,中间用五六根钢筋并排镶起来,用来防盗,小一点的孩子能直接从钢筋缝隙挤进去。宿舍背后没有围墙,紧挨着一片小树林,很容易逃走。因为是周末,老师和学生们都回家去了,学校空荡荡的。

阿国应许了这个主意,拍胸脯说:“干就干,我带头,你们负责接应,出了事,我来扛。”

我从没干过这种坏事,但小孩子向来是不懂事的,三人成虎,明知是错的,也偏要干,况且有几个胆大的牵头。

我们悄悄溜到教师宿舍楼的背后。发现**北偶的一间宿舍,窗子是开着的,这是马双林的宿舍。扒在窗子上,看得见**内墙的桌台上,有一盒烟,一只钢笔。阿龙指着桌台下方的抽屉小声说:“我敢打赌,里面一定有钱!”

但窗子的防盗钢筋夹缝太窄,人挤不进去。几经周折,阿国弄来一把斧头,用斧背把一条钢筋敲弯后,就钻进去了,阿龙也钻进去了。

我在窗口探风,小庄也跑去宿舍拐角处探风去了。从窗子里看去,他俩在屋里噼里啪啦地翻着,捣腾的声音越来越大,把我捏出一身冷汗。

忽然,宿舍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谁啊,干什么的!”这是食堂煮饭阿姨的声音,她是村里人,熟知我们的名字,经常向校领导告状,揭学生们的短。

我感觉到有一个人影,把脸凑到宿舍门旁的前窗往内看,幸好有窗帘遮着,但我不确定她有没有看到什么。我屏息不动,感觉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气都要憋到头顶上来。阿国和阿龙躲在宿舍角落里,不敢有任何动静。

那阿姨一边小声骂着,一边从宿舍背后走过来查看。大事不妙!还未来得及说跑,阿国和阿龙就慌忙地抢着从后窗往外逃。

我顾不及他们,一跃从两米多高的窗台上跳下去,狠狠栽了一个跟斗,手被碎玻璃渣滓划破了。我顾不及疼痛,跳进小树林里,不要命的往前冲,灌木枝条打在我脸上,只感觉火辣辣的痛。我冲到了一座废屋里,躲到太阳落山了才回去。

3

周一上午,我内心忐忑不安,整个上午都没听进去课,满脑子都想着昨天的一幕。课间就隐约听见有老师讨论有贼闯入教师宿舍了。

果然,课间**的时候,全校所有老师都站在**场**台上,严肃地看着学生们,这是平时少有的阵容,食堂煮饭的阿姨也在。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没敢抬头看他们。我的心又开始蹦到嗓子眼上,脚失去了控制,不停地颤抖,完全没有了做广播体**的状态。

广播**结束后,校长曹友德严厉地扯着嗓子吼:“昨天进宿舍偷东西的人站上来!”

曹友德40岁出头,两年前刚从镇上空降到我们小学当校长,教我们数学,教书有板有眼,深受教管会领导认可。对学生严厉负责,好多学生都挨过他的惩罚,就连数学常常考第一的我,也吃过他的“俯卧惩”。他惩罚学生都是板着脸,面无表情,但这次当着全校的面叫嚣还是第一次。

来不及等我们自己认怂站上去,就被那阿姨指着我们,一个个叫唤名字,并信誓旦旦地说:“我确认就是他们几个,还有牵头的阿国没在!”

我们被叫到**台上示众,接着又被叫去校长办公室审问。我第一次尝了当犯人一样的滋味,阿龙哭着一五一十地把事情的经过说出来。

我这时才知道,阿龙拿走了马双林桌上的一只钢笔,阿国拿走了一盒烟,并在抽屉里找到了十三块钱。

审问完毕后,我们被带到**场上,被罚看太阳。三个人各站一个角落,眼珠子盯着太阳,不能动一下,除眨眼外,我从未见过如此**辣的太阳光,几分钟后我的眼睛除了绿色,什么也看不清了,一直到现在,我都害怕直视太阳。漫长又煎熬的两个小时后,我们被叫回了教室,并写了上千字的保证书,才避免了传唤家长。

我们几个学生都受到了严厉的教训,但阿国是**人,刻意远远避开学校,再也没从学校大门经过,校长也拿他没办法。

但校长不想就此作罢,先后叫了两个学生去请他,叫他到学校一趟,称只是谈话,保证不打他。但他哪里肯相信,用棒子把派去的学生撵走了。之后的几天,马双林和校长都很留意学校周边,课外之余会时不时地四处看看。

估计是放松了警惕,有一天,我们看见阿国挑着两只水桶,到学校旁边的水池里挑水。恰巧遇上了两位老师,听不清他们说了些什么,阿国迟疑地跟着他们,往教师宿舍背后的方向走去。

后面的事,我们就没目睹过。只是良久后,才见阿国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地走回水池边,把盛了一半的水倒掉,拖着空桶缓慢地回去了。

4

第二天,****从阿国家回来,跟父亲说阿国被老师打了,卧床不起,饭也吃不下,上厕所都要人搀扶,家人也不带他看医生去。

据****说,阿国脸色寡白,眼圈发黑,父亲摸了他的手,冰凉的,也对他嘘寒问暖,但他一句话也不回。**妈端了一碗饭放在枕头边,他一口没吃。

村里一个目睹了经过的婶婶坐在阿国家的火炉旁,描述了一些细节:

“我看见校长狠狠扇了他几个耳光,顿时鼻血就顺着下巴流下来了,另一位老师踢倒他后,揪着他的头发拖行了四五丈远。他们往**和腹部乱踢乱打,他倒下后好半天都没站起来,他们就用脚使劲踩。他全程没说一句话,没还一下手。当时场面太凶,打人的又是老师,我不敢劝。”

****和邻居劝老朱:“这孩子脸色差,怕是伤到要害处了,带他到城里看看吧。”

老朱一口回绝了:“把老子脸都丢光了,打死了才省心!”

老朱还连小伙伴们一起骂,所以小伙伴们也不敢去看他。

那时候是五月,有一个夜晚,下了整整一夜大暴雨。第二天早上,阿国的父母老早去干活了,丢下他一人在家。阿龙约上我,偷偷去看他。

走进院子,就听见楼上传出的呻吟声。门缝是微开的,推开门,屋里一片昏暗,我们找到去往楼上的木质梯子,寻声走上楼去。他躺在木质楼板的一个角落里的地铺上,地铺旁放着满满一碗冰凉的饭菜。他呻吟几声,又咳嗽几下,他的脸色寡白,没有一丝血色,嘴角还有一块乌青色。

见我们来了,他依然露出招牌式的笑容,吃力地坐起来。我们没有过问当时的细节,只是问他好一点了没。他情绪突然激动,答非所问:“等老子好了,老子抄了他们全家!”他的声音有气无力。

阿龙从兜里掏出一个从路边摘的桃子,用袖口抹去毛,递给他,他咬了几口,突然作呕,全部吐了出来,我们连忙帮他清理。

他说他想上厕所,我们把他从楼上牵下来,然后他拄着一根木棍,缓慢地从茅厕走去,他的病情似乎很严重。

好半天,他才从茅厕走出来,陪我们坐了一回儿,身体就支撑不住了。我们又把他牵去楼上的地铺上躺着。

后来我去上厕所的时候,才看见茅坑里全是乌黑发红的血——他便血了。

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5

三四天后的一个下午,我们正在上课。学校外忽然冲进一群村民,几个人慌忙地扛着阿国往教师宿舍方向跑,另外几个人拼命地搀扶和控制着老朱,他已经失去理智,撕叫哭喊,拼命挣扎。

课堂立即被中断了,正授课的老师们冲出了教室,随即,我们也跟着冲了出来。

阿国僵硬地躺在教师宿舍的走廊上。他的母亲在旁边一边打**,一边卖力地哭喊,身上沾满了尘土,一回儿就昏迷过去了,村大夫王关芬慌忙地掐她的人中,给她做急救。

那个前几天骂儿子“打死了才好”的老朱,瘫倒在地上爬不起来,跪到儿子身体前无力地摇晃着,声音嘶哑地呼喊着儿子的**名。

校长曹友德没敢**近人群,在一个角落里慌慌张张地打着电话,几分钟后就不见了踪影。马双林躲在宿舍里,门反锁得紧紧的。

一个小时后,救护车和七八辆**才赶到,救护医生确定阿国已无生命体征。阿国的母亲就这样躺在地上,搂着儿子的脖子,一动不动,任凭**怎么拉也拉不开。好心的女老师王梅珍从宿舍里抱来一床被子,把阿国盖上。

**沿着教师宿舍走廊拉起了警戒线,并把两位涉事老师叫来。两位老师承认只是教训了他一下,并没有打他要害。

**问询村民,有村民评价:“两位老师都挺好,对我家孩子照顾有加!”“阿国从小不学好。”“下手太重了,好好的人突然就死了,这和被打脱不了干系。”

**做了初步决定,由涉事老师先行垫付五千元料理后事。随后老朱和几个亲戚,两位涉事老师被**带回镇上**做调查,录口供,做笔录,深夜才被送回来。

第二天我们被学校告知,临时放假一天。

后事是亲戚们帮助料理的,招待亲戚和村民的饭桌,摆在学校的**场上,那是我们小时候一起上学,玩耍的地方。那天晚上,父亲去了,没让我去,说是不吉利。听父亲说,现场乌烟瘴气,没有人有胃口吃饭。

一直到期末考试,两位涉事老师都没有再回来。我们的数学课,只有一个代管的老师偶尔会来看看。

对阿国的死,我们都很疑惑。

听村民说,他在前几天,病情有些好转了,有时还能下床升火,把冷饭热好。父母的气消了好多,渐渐少骂他了。那天,父母要去干活去,想着他既然能走动了,就带他到外面吹吹风。

他拄根棍子,走在前面,老朱在后面招呼着。但刚到地里,他一个跟头摔倒了。老朱扶他的时候,气息已经很微弱了。老朱气急过度,瘫在地上背不起来。恰好邻居李五路过,见状后连忙帮忙,边背边呼救。

学校就在村口,卫生所距离学校也只有两百米,等阿国被背到村口的学校门口前,卫生所的医生王关芬已经挎着一个药箱冲了过去,药箱盖被震开,药撒了一地也来不及捡。

可是,一切都来不及了,王关芬慌忙地查看了一遍后,语无伦次地说:“人没了!”

6

阿国走后,他的母亲****夜夜去坟前哭,精神恍惚,眼睛红肿,很少理人。老朱也变得沉默寡言,很少出现在人多的场合。

两个月后,法医检验结果出来了,说的结果模棱两可,死因可能系“**猪疯”。这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村大夫王关芬说:“**猪疯是不至于死人的,况且阿国摔倒后,就只剩下微弱的气息,没任何母猪疯的症状。”

解剖**体那天,也曾有两个记者来过,挎着相机,对村民做了采访,说是可以登报曝光。老朱也寄希望能在媒体上曝光,让相关部门引起重视,严惩凶手。

但是,那时候村民们都没手机,更不会上网,而且交通偏远,没有人见过媒体对这起事件的报道。村**会办公室每期收到的报纸里,也从来没见过任何与这件事有关的刊登。

那个在玄学上呼风唤雨的老朱,在法律上却近乎法盲。在亲戚陪同下,先后去了好几趟**,但**不肯立案调查。给的理由是**的职能只是制止违法犯罪,要证明教师的**跟死者的死因有切确关系,需要走司法程序。

再后来,连**大门都进不去了。老朱在村民们的劝说下,决定向法院提交起诉书,起诉书是村里一个在地区检察院工作的人帮忙拟的。

后来听父亲说,法院立案了,也曾有**到村子里调查过几次。随后的事,老朱也没向村民们透漏过多的情况。只是听说有律师曾找过他,答应帮他做辩护,但被以没钱交辩护费为由,拒绝了。

官司最终在一年后以和解的方式了结,当初说要让凶手偿命的老朱,得到涉事老师一万块钱的民事赔偿后,事件就算了断了。

两位涉事老师被调到同镇的小学,依然教书育人。

虽然司法上没有断论死因,但村里人都爱七嘴八舌,一提起阿国,就说是因为偷了曾经的班主任十三块钱和一盒烟,被打死的。

我也一直想不明白,马双林曾经是他的班主任,为什么能下这么狠的手?后来,父亲点醒了我:“那只是曾经。”

那个被尊称为“神人”的老朱,可能自始至终也未算到儿子会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他。之后,他渐渐淡出了阴阳先生的圈子,很少再给别人看过**,算过命,也很少再有村民上门找他。

多年以后,阿龙没考上高中,被他爹托人送去北京当兵去了,现在是一名士官,小庄在当年的**当一名辅警,他的老婆也是一名小学教师。而我是一名混迹于省城的公司职员。

去年春节,阿龙从北京回来,谈到小时候,他神情凝重,望着我说:“要是当年,年长几岁,辍学的人是我,当初被打死的人会不会是我?”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要是当年年长,辍学的人是我呢?”我陷入了沉思。良久后,我对他说:“那倒可能不会,你爹既然能花十几万把你送到北京当兵去,那也一定不会疏于对你的**,尤其当你躺在病床上的时候。”

阿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人间故事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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