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心灵捕手
引 子
“**”无论是从样貌还是心性，都是那种一眼看过去就是地痞**、作**作恶之人的类型。但是当他腼腆地告诉我：“修车哦。”的时候，我知道，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让人恐惧的恶霸了。
1
初次认识“**”，是在市里三中读初中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们住在学校食堂下面的地下室。地下室的墙壁被打通，然后再隔出了一间一间的宿舍。潮湿、阴暗，旁边是发臭的阳沟。二十几个男孩子睡大通铺，几乎都是农村来的孩子，不讲究，衣服**穿得发黑发臭，脚气熏得人睁不开眼。
“**”和我一个班一个宿舍。他的个头**同龄**一些，大嘴巴，牙床有些凸，一说话、一咧嘴笑就漏出一口尖长的牙。他的嘴向前突出，像反祖的人。眼睛也很大，一瞪眼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似的。因此，他一咬牙切齿地跟人讲话，表情就显得尤为凶狠狰狞。
不当混混都对不起他这面相。
**之所以叫“**”。是因为他姓“蒲”，名字是“意可”，叫顺嘴了，就很自然地叫成了“**”。这绰号三两天就在认识的人中流传开来，不做小混混也实在对不起他这名头。
**在初中入学不久便打响了他的成名之战。
那时候要上早自习，每天6点多起床，对嗜睡的小子来说自然是睡不够的。大家都很懒，**一般起床后随手一扒拉，把洗过脸的同学的毛巾拿来往脸上一抹便去上课。
某天这事被毛巾的主人六子看到了。六子气盛，便和他争论起来，然后两人对骂。**眼看骂不过，眼睛瞪得通红，牙咬得痒痒，于是抄起从破铁架子床上卸下来的床脚，照着六子的小脑袋呼了过去……
至此，**打响了威名，成了学校初中部的一霸。
2
那个年纪能干的混账事，**一样不落。抽烟、赌牌、打架，他还是个网瘾少年。**人狠，走到哪儿都瞪着眼睛。像所有的小混混那样，他咧着嘴唇歪着嘴角，咬着牙关瞪着一切想跟他作对的老实小子。
“老子看你怕是想遭打哦。”这是**的口头禅，说完嘲笑着扭头，身边几个小弟赶忙附和着讥讽，被恐吓的学生则大气都不敢出。
**对被欺压者和小弟的表现很满意，他乐在其中。
18线小城市的学生，个个都是父母外出务工的穷小子。每天花几块钱吃饭，剩下的钱都存着周末跑去网吧打“CF”了。一个月的生活费往往几天就败光，剩下的光景就四处借，常常搞得一屁股烂账。
有需求就有供应。学校一些老师的家属开着小卖部，支持赊账，于是一个月的伙食就开在这里了。**也是这样，剩下的生活费都拿来散烟、打游戏了。
**出手大方，穿的也是当下时髦的特步、安踏、贵人鸟。每周放假，便会带着几个小弟混迹在小城的各个网吧。
我们这些人在**面前，始终只有低声下气的份儿。少年们有叛逆的心理，但是还没有太过于强烈的“男儿自尊”。只知道对方看自己一个不顺眼就会挨打。所以很多时候，面对**的挑衅，大多数人会选择谄媚地嬉笑着跟他打哈哈。
**会无缘无故跑来掏你的裤裆，会在无聊的时候跑过来，在你的脸上摔巴掌。当然，不是**的揍。不过，但凡你表现出一丝不耐烦或者厌恶的样子，立马就会换来一顿**打。
弱小的顺子就是其中之一。
顺子可能是18线小城市穷苦大众里最穷的家庭里的孩子了。穿的鞋子是不知道几个哥姐穿过的家里老人织的毛线鞋。毛线面儿早已经被磨得泛起了油光。上身长年一件长袖T恤，冬天就在里面再套一个短袖。虽然已经上了初中，但是脸上总挂着两条“青龙”。
顺子是最老实的那种孩子了，方脸大眼睛，生在城里的话应该是个漂亮小伙子。
可怜的顺子那天在宿舍叠自己已经破了好几个洞的被子，以应付每个星期二的大检。**一脸痞笑地走过去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顺子，待会儿记得把我的被子叠了，要是扣分，老子揍死你！”说着便打算出去溜达。
“自己不会折吗？”顺子也不知哪件事情不顺心，便嘟囔了一句。
**仿佛听到了这世界上最让人震惊的事情，他不敢相信一向温顺老实的顺子居然敢反驳他的话，违背他的意愿。他把身子折了回来，歪过头瞪着眼睛。
“你说啥子？”
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起来，**人都不敢出声，努力地想让自己置身事外。顺子似乎也被吓到了，他强装镇定，维持着自己的体面，然后蹑蹰着一脚蹬上上铺，去折**的被子。
**盯着顺子，过了两秒，他轻蔑地把头转回去。然后迅速地回身，用他招牌式的开打招式，飞起来一脚踹到站在床梯子上的顺子身上。
顺子的头在床沿上“梆”地磕出一声响，歪着身子摔到地下，痛苦地呻吟起来。
**冲上去对着顺子连踩三脚。顺子没有丝毫敢还手的迹象，他颤抖着捂着自己的头。
**一边叫骂着，一边往顺子头上吐了一口口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顺子躺在湿漉漉的地板上呜咽不已。
这一幕给了当时的我强烈的感官刺激，在一个13岁的少年眼中，这无疑是最让人恐惧的暴力。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心灵上的伤害会**身体上的伤害带给人更深远的影响。
这事情被顺子的爸妈知道了，并且闹到了学校。**则被班主任叫去了办公室“批评”了一顿。
这教育毫无作用。
一来，**是有关系的，他的姑父是学校的某个年级主任，不少人都知道。你永远也想不到在一个小地方，芝麻大小的关系能够起到多大的作用。**因为这点关系在学校横行，犯下的违规事件不下数十次，最多也就被留校察看而已。
二来，即便被老师“口头警告”，甚至被全校点名批评。这并不会给他带来损失，反而成了他的“徽章”，成为了他们的**常谈资。甚至在盛传之下成为了“英雄事迹”，让他成为了不少女生的仰慕对象。
可怜的顺子就没这么幸运了。本就沉默寡言的顺子在这件事不久之后就退学了。据跟他住一个院子里的同学说，顺子回去被**嫌弃丢人，**打了一顿，带出去打工了
3
**的威望越来越大，已经在学校建立了自己的“小**”，抽烟打架犯事儿，屡见不鲜。
父母给的生活费也就那么一点，完全满足不了**常开销。于是**垄断了教学楼三层和四层的“烟场子”。他从外面批发了一些烟，下课就在厕所里以5毛钱一根的价格兜售。赚来的钱拿去抽烟、上网、打牌，在周末和小弟们一起去ktv喝酒。
他还建立了自己的销售网络，让各个班各个年级的小弟拿着自己的烟去卖，自己拿大头。这样即便被逮到了，自己也不会受到处罚，因为没有人敢说是他让卖的，否则会让自己以后的**子不好过。因为卖烟被开除的学生不在少数，但始终没有**。
升入高中之后的**显得更加肆无忌惮。他迅速地在高年级当中建立起威望来。不只是本校，在**学校也常有走动。他们有自己的“弹药库”，在床底下**了许多钢棍、铁器，甚至还有西瓜刀等武器。一到周末，便浩浩荡荡地跑到**学校“约架”。
多数时候，这样的约架都会因为双方都“有关系”而不了了之。少数情况下打起来了，挂彩也是正常的事情。这让他声名鹊起，赢得了不少女孩子在QQ上的话题热议。
何以豪是在**成为学校一霸的时候，被**纳入麾下的。
何以豪聪明，个子**较高，长得也不错，本来是个挺乖巧的小伙子。刚开始何以豪跟我的关系不错，那时候我的成绩还行，何以豪常常跟我争名次。后来我迷上了游戏，他跟**混，便分道扬**了。
何以豪跟我不同，他不偏科，门门功课都不错。我见过**，一个矮矮胖胖的女人，对自己的儿子满是自豪和怜爱。
高中之后何以豪便转性了，这大概要归功于长期和**等一伙人相处。**他们每天拿他打趣，说他是老实巴交的**，脱掉他的裤子用火机烧他的体毛，还把他按在厕所门上逼着他抽烟。
何以豪喜欢一个叫蒋雨的姑娘。蒋雨长得漂亮，留着妹妹头，喜欢噘嘴拍照，大眼睛白皮肤，一边脸上还有个浅浅的酒窝。
不过蒋雨却成了**的女朋友，那个时候，**这样的小混混总是很容易获得女孩子们的芳心。某天晚上熄灯之后，**照例在寝室吹嘘他的伟大事迹，说自己跟蒋雨出去开了房，还绘声绘色地提到了污秽不堪的细节。
从那时候开始，何以豪就不再是那个聪明好学的小子了。你问我为什么知道？他告诉我的时候眼睛里满是怨愤，他说：“去**的，只有混，别人才会给你面子”。
何以豪迅速地和**一众混在了一起。高二上学期，**一个学期翻墙出去了近100个晚上，大多数时候是去网吧打游戏，偶尔去茶楼或者KTV厮混，何以豪也差不多。
两个人因为在网吧拿着刀敲诈勒索别人的网费而被送进**局。
被关了几天的**和何以豪俨然成为难兄难弟。“进过局子”让两人的威望有增无减。
**将他的“事业版图”扩张到了校外。他周末开始在小城的各个茶楼“开牌场子”，从中抽成，何以豪则成了他的副手。两人每个星期都能捞到于学生而言不少的油水。
当时这么做的混混不在少数，他们之间还形成了“竞争关系”。有一次在跑去网吧的路上，我看到另外一个学校某个团伙的混混落了单，被**一行人拿着刀和钢棍追了好几百米远。求生欲让那个人爆发了惊人的力量——他跑得**兔子还快，一转眼便不见了踪影。我躲在一边，免得被殃及池鱼。
而**和何以豪的“滑铁卢一战”便在那不久之后发生了。
那个跑掉的小子找来了两辆面包车的“**哥”，周末在校门口堵**。**把一整个学校上百个人都叫上了。放学后，校门口乌央乌央站了一**。门口的保安想喊两嗓子，被旁边的几个拿着铁棍的学生硬生生给瞪得没敢吱声。
这次的约架没有惯常的“谈判阶段”，两辆面包车开到校门口，下来了十来个抄着钢棍的人，其中一个瘦得像吸**了一般的红毛小子指着**说：“就是你打我弟弟的？”
“是又怎么的？”**也不示弱。对方毫不迟疑地一脚踹在**的肚子上。
**当即暴怒，叫了一句：“我cnm。”两边便打了起来。
对方虽然只有十来个人，但都是成年人，干起来完全不虚。而**找的**部分都只是“撑场子”的怂包，见到这阵势立马就作鸟兽散了，留下十来个人，基本上都只有挨打的份。
何以豪倒是完全没有要离开的样子，他被按在地下猛踹，还用手拿着尖锐的床腿乱捅。
揍他的人被捅到了肋骨，痛得哇哇叫。他顺势爬了起来，脚上却打了滑，脸冲着旁边的垃圾桶撞过去。锋利的垃圾桶边角在他的脸上划拉了一下，他震天的哀号便响了起来，声音破碎而凄厉，盖过了人群嘈杂的声音。
何以豪躺在地上痛苦地翻**着，他捂着右眼，指缝中的血不断涌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的脸开了一个大窟窿。周围的人都被这场景给吓坏了，再也无心缠斗，对方的人迅速地逃离了现场。过了不一会儿，**响着急促的声音赶到现场。
何以豪在这场战役中毁掉了自己的右眼，为自己的年少轻狂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事件的结局是对方带头的人赔了几万块钱。由于多方的“和解”，这件事情最终还是不了了之了。**局定性为一场**无业人员聚众斗殴的恶**件，学生是受害方，所以**也没出什么大事。
不过这次之后，他总算是老实了。高三快毕业了，他没有再捅出什么大娄子。
何以豪直到高考前夕才回到班上。右眼戴着眼罩，**和一群人还打趣地说他现在看起来**爆了。
何以豪仿佛跟他们还是不错的兄弟，只是有时候，他那只尚还完整的眼睛也了无生气，仿佛看不到了一般。
毕业之后，何以豪的爸妈花了一些钱把他送进了成都一所三流大专。**也是，读了一所没有收分门槛的野**学校。至此，我相当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过他们。
4
从来不会有人**正地关心小县城少年们成长时期的心理状态，即便是他们自己。
**跟我还算有那么点“交情”。他跟我是一个大队的，我还在某年的冬天去他家玩过。
他的爸妈在外打工，寒假过年，他就回到农村山上，家里只有爷爷****。简陋破烂的屋子，用在农村也算是劣质品的罐子煮饭，烧的柴禾是碎木渣子。
他的爷爷****炖了一锅白菜叶和肥肉片的饭菜招待我。而他睡觉的地方则在阁楼上，楼下是猪圈，也是茅厕。楼上烂了的木头床挂着灰黄的蚊帐，虽然大家都是农村小子，我也没想到他家的条件原来这么差。少年嘛，爱面子的心胜过一切，在城里自然会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
不过这也并没有让我跟他成为多好的兄弟，只是让我在那几年少挨了他的一些打而已。
后记
前段时间，在知乎看到了一个问题：你读书时候的小混混现在都怎么样了？我这才想起去年过年，一家人去爬山，在山脚下的公园看到了**的身影。
我很淡然地过去拍了拍他打个招呼。他回头看到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略带腼腆地笑了。我笑着说：“很久不见了，现在咋样。”
他告诉我：“修车哦。”
打量了下，他穿着还是学生模样，手上有些伤疤应该是修车时候弄的。全然不再有当初的凶狠和霸道，讲话也客客气气的。
我和他客套了几句就走了。
此后，没有再见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