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风，有些冷，市井里自然是没有乌鸦，却不想来了黑夜的使者。

“我讨厌蝙蝠”一名略显稚嫩的男子说完，微醺的夕阳下，几只蝙蝠低掠过屋檐，隔着窗前的铁栏杆，竟有一丝伤感。若忽略掉这名男子与它们之间的距离，远远地看上一眼，倒像是南飞的大雁。他来到这座城市已经两年，刚来的时候，他还小，才14岁。在我们现在看来，很酷，背起行囊，离家远行，瞧瞧，这胆色......

是的，他极不适应，虽说当时随着亲友一同来到这里，的确想大干一番，现在看来，莫不是小孩子之间过家家的打闹，玩一玩，便打算回乡去了？想到这里脸色也阴沉下来，本来波澜不惊的湖面打了一道雷，直轰轰炸在他的耳朵里面——“林木，我们要走了，什么，你不走，瞧你没出息的样儿，也只配住这里。还是回去舒服，惯不会享福的。”下一刻，随即暴雨转晴，心里暗自得意，“现在留在这里的还不是我，**子总是越来越好的。”

都说外乡人能吃苦，不过是多了一份倔强，三**不见，必当刮目相看。

次**清晨，还不到五点，房顶处传出“吱吱”声响，扰的林木心烦意乱，打开灯，抬头看了眼腕表，忙起身穿衣，丢下一句“我讨厌蝙蝠”，急匆匆地出门去了。街市还没有什么人，天微微亮，不一会儿市集人潮流动开来，**是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看到新鲜蔬菜，那才叫好。出了市集口，不远拐角处有一辆摩托，而车上的人则不断打着哈欠。对应着一声喊叫——“摩的”，林木快步走上前去。

“王大婶，今天这么早，吃饭没啊！”忙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寒暄道。“还没赶上，快走吧，晚了，老板要催。”也没再说什么，将两大包菜用**固定在车上，送王大婶来到餐馆，便又骑车离去了。确实，也没什么寒暄的功夫。在路上，又被拦了下来，是一个小姑娘。他有些不耐烦，在这里送人，远没有到集市帮人送货赚的钱多。不过，他还是问了一下，先看看她要去哪里，而得到的答案，不是很理想——医院。

医院离这边**较远，要半个小时才能到，不过做生意哪有往外推的，表面上十分爽快的应下了，不曾想，刚到医院，小姑娘直直地往里冲，竟忘了给钱。“哎，你别走......”没等林木说完，他只好将车往停车位一放，也急的跟了上去。转眼间，一间病房里传来了动静，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不如归去，不如归去，不，如，归、”声音戛然而止，之后传来压抑的抽泣声，林木听出来了，是那个小姑**声音，忙上前准备要钱，却有些胆怯。不想家人即将去世，难怪如此着急，只好在病房门口等候。

人一旦闲下来，就喜欢瞎想，这不，林木也开始了。要是我，定不会归去，我要事业有成，过神仙般的生活，方才衣锦还乡。想着，还时不时往病房里瞅两眼，刚好看到小姑娘出来，还没开口，小姑娘红着眼睛把钱给了他，同时说到“大哥，你是外乡人吧，外乡人也不容易，来，拿着！”林木也不推脱，心里却想着，外乡人怎么了，这城里多着是外乡人哩。

这时，那个年纪不大的姑娘有说道，“我爷爷也是外地来的，刚才你也大概听到了，趁着有时间，多回家看看吧，老有所依的，还**就是那片故土了，不说了，我还有事。”只留林木一人茫然着。

夜晚，林木回到凌乱的房子里，是他早上没来得及收拾。和着这一天发生的事，他略微有些头疼，停在对面房顶的蝙蝠，也时不时地叫上两声，更显得心烦意乱，简直和麻雀有的一拼。不行，他是一定要混出名堂才愿意回家的。收拾一番，躺在床上，许久未做梦的他，竟做起年少时的梦来，他只读了小学，便没再去上学，别人说他不读书，没出息，可是不读书的，又不止他一人，这条文绉绉的路，定不是他的路，他要去寻找自己的路。

十四岁离家远行，别人能回家，他不能，大道向天去，条条能成仙。思绪这样转着，酣睡中的他平白无故的“呵”了一声，悠悠转醒过来，半晌后，他决定经商。经商需要本钱，虽说自己有点家业，显然不是在这里，老家的东西动不得，思来想去，也就那辆摩托车值几个钱，琢磨着，还是不够，且碰碰运气......

他是老实人，有些倔强，几**过后，集市上卖粮油的铺子又多了一家。他也不吆喝，惯等着别人上门来，不过就连王婆也知道，卖瓜——需得自卖自夸。门前冷落过后，便也开始叫卖起来，至少门前要热闹，还别说，虽说都是一样的米，总要被他说的有些特点，配着他略显稚嫩的脸，还挺有威信力。**子似乎过了很久很久，熟客变的多了，生意越做越好，他想他应该成家了。

他的妻子，也是个老实人，和他同乡，愿意陪着他踏踏实实过一辈子，他第一次感受到离乡后的温暖。平时她帮衬着他，闲散的**子多了起来，生意上的事反而不怎么上心了，只是偶尔进进货，倒也落得清闲自在。他想，这算不算是神仙般的生活。

这一年，他22岁。

又过了两年，他的妻子为他生了一双儿女，刚开始，他很高兴。随着时间被巨兽吞噬，仿佛张着一张血盆大口，想要将他一并吞噬，他慌了。他不断向前奔跑，躲避着巨兽的袭击，他在路上，很累。然，不能停。那段时间，那段时光，还是那段距离，缩减着，减缩着，不容后悔，不容后退......

终于，许多年后，儿女长大了，**的心少了，林木似乎实现了神仙梦，又似乎没有。都说枯木逢春，显然不是，还未到40岁，就已白了头，不过别人看不出来，他的白丝儿只到发根，很短很短，别人看不到，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又过上了以前的**子，清净悠闲，偶尔进些货，不过没有以前的多，可以看出林木大半辈子都守着这个粮油店了，而他并没有厌烦之感，他**着它养活了一家人，在这里安了家，有两套房子，他很知足。可是，他不能回家，他想，他还差一辆车，他要一路开回家去，而不是**一辆脏旧的面包车。花了一年时间，他做好了所有充足的准备，想要带着一家人回一趟老家，他的孩子似乎不愿意，他们把这座城市当成了家；他的妻子也不愿意，她晕车，而老家的山路更是陡峭，不好走。

在他们的劝说下，林木放弃了回家，似乎也觉得不回去更好，听老家的邻居说，他们家的房子因为太久无人居住，已经发霉，至于为什么？早在很多年，他将他的母亲接到了这座城市。如今想要回去，更是要照顾**亲的身体。似乎，回不去了......

后来，他老了。 “咳咳，咳咳咳咳咳......”一连串咳嗽声从他的喉咙中逃出来，似乎也在嫌弃着他的身体，“我讨、厌蝙、蝠”，他似乎又看见了年少的自己，看见了**身在屋檐瓦片之下的蝙蝠，远没有乌鸦来的活力，只伴着黑暗，同他一起。他没有回乡，又仿佛一直在回乡的路上，却始终走不到尽头。他想起了年少的自己，觉得那段**子**是——神仙般的**子，他想在那段时间回去看看，那些未老的人儿，那些熟悉的事儿......

窗外飞来了一只杜鹃鸟，落在树桠上，和着初升太阳的微晨，清唱着不如归去，不如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