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都是缘分免的祸

七、都是缘分免的祸

忽然有一天，李春芳来找吴承恩，问：“汝忠兄，你是不是写过一些山精海怪的评书本子，卖给了那些说书艺人？”

吴承恩很得意：“不错。”

李春芳一声连一声道：“惨了，惨了，这下惨了。”

吴承恩茫然地看着李春芳：“怎么啦？子实兄。”

李春芳说：“有人别有用心，说这些山精海怪的故事是在影射当今皇上。皇上龙颜大怒，正下密旨追查作者，要严办呢！”

原来，吴承恩编造了些山精海怪的评书，卖给了说书艺人水晶蛇，通过水晶蛇的三寸不烂之舌，在**上形成了很大的影响。所谓影射，就是甲事物一看就像是乙事物，这些山精海怪的评书虽然是神话故事，但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在说什么事。尽管吴承恩在编造这些评书的时候还有些颂圣的意思，却忽视了嘉靖皇帝的情况特殊，歌颂新皇帝就可能会打击老皇帝，这怎么能行呢？**如“张氏二虎”令嘉靖皇帝恨之入骨，但他们是先皇孝宗的舅子，他们的那些爵位、土地都是孝宗封赏的，你歌颂嘉靖皇帝做得好，是明君，岂不是在骂孝宗皇帝是昏君！说儿子好老子坏，天底下有哪个做儿子的能够容**？尽管孝宗皇帝是嘉靖皇帝的伯父，那也不行。

嘉靖皇帝深居皇宫，他又怎么会知道那些山精海怪的故事呢？是什么人要跟吴承恩过不去，将这些事情密奏了嘉靖皇帝？这里就要说一说明朝的言官制度了。

朱元璋推元建明，为防大权旁落，取消了宰相一职，设六部协助自己处理国事，六部：吏部、兵部、礼部、刑部、户部、工部。为了纠正工作中的偏差和失误，又仿照元朝制度，建立了都察院，都察院的长官是左右都御史，里面的工作人员**称御史，什么都御史、监察御史等等，可能是他们的行政级别不同所导致的叫法不同。这些御史们级别最高的是二品，最低的是八品。

御史就是专业言官，按后世的说法叫**调查员。这些人没有具体职务，更没有具体分工，是典型的砖头，哪里需要哪里搬。今天这里需要了，皇帝给你一把尚方宝剑，你就成了这里的特派员，明天那里需要了，给你一道圣旨，你就是到那里办事的钦差。如果没有特别安排，他们就像老鼠一样，自由渗透到**的各个领域去做包打听。

朝廷对言官们的政绩考核，就是看谁上的奏折多。当三年言官，不上百把道奏章，就说明你没有兢兢业业。如果没有向最高权力者挑战的经历，就说明你不称职。所以，明朝的宰相们，一直是言官们**的焦点。当然，很多时候是那种不痛不痒的**，为的是做做样子，标榜自己。翻开267年的明史，每个大臣至少都受过二十次的**，有些大臣也愿意经常被那些言官们进行不痛不痒的**，为的是让当权者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如果连**自己的人都没有了，就说明自己已经被人们遗忘了。

不用言喻，一些言官为了表现自己，便像小学生做作业一样，每天都要上几道奏章，有正事说正事，没正事就对朝廷大臣**蛋里面挑骨头，连谁的鞋子穿大穿小了也要**。有一个言官，身着便衣在大街小巷转悠，听了水晶蛇的说书，觉得有猫腻，于是乎，一道密奏，送到了嘉靖皇帝的面前。嘉靖皇帝心想，有些事情只能意会，不能言传。自己推行新法本来阻力就大，再公开的含沙射影贬低打击他们，这不是在激化**矛盾吗！便下密旨着锦衣卫严加追查，一定要找出这些评书的作者，并追查幕后指使人，严惩不贷。

李春芳是嘉靖皇帝身边的人，第一时间就得到了消息，惊得浑身凉气直冒。因为他知道吴承恩在京城候选，闲得没事就在写写画画，如果这些评书是他所为，那么追根溯源自己还不是始作俑者！所以，他火烧火燎的来找吴承恩，如果证实那些山精海怪的评书确实是吴承恩所写，便打算劝吴承恩离开京城，避下风头再说。

当下，吴承恩弄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心里很不以为然。艺术来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那些山精海怪的评书是有影射性，但它们已经改头换面，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了。作为一国之君，嘉靖皇帝总不能把一些事情硬往自己的身上套吧！如果自己安之若素，事情就有回旋的余地。反之，如果自己逃离了京城，那就是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死）也是屎（死）了。

李春芳耐心地劝吴承恩道：“汝忠兄，此事关系到皇上，锦衣卫的那些人不管你是怎么回事，都可能会见面就给你一刀，你找谁去说理呀！”

吴承恩心里明白，李春芳嘴上不说，其实是担心自己牵扯到他，便也**婉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子实兄，为人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我是不会离开京城的。为了以防万一，我与你约法三章：一、你不要再劝我了，我不是那种为贪生连原则都不讲的人；二、烦你告诉伯升兄，在此事没有了结之前，我们严禁见面，以免将事情弄复杂；三、如果我**的遭到不幸，你和伯升兄不要管，一切皆由天定。”

吴承恩把话都说得很明白了，那就是打死他吴承恩，他也不会牵挂出李春芳和沈坤，那么李春芳还能说什么呢！多年的交往，让李春芳太了解吴承恩的个性和豪气了。所以，李春芳叹了一口气，说：“汝忠兄，你既决意如此，我也不便再说什么。但愿你吉人天相，化腐朽为神奇。”

李春芳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走了。世无常势，水无常形。也许吴承恩说得是对的，他如果逃离了京城，反而会把简单的事情弄得很复杂。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脱，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听天由命吧！

没过两天，果然有两名锦衣卫的便衣军卒找到了吴承恩。他们亮出了自己的腰牌，然后问：“你就是吴承恩吗？”

吴承恩说：“我就是吴承恩，请问二位差官大人，有什么吩咐？”

甲卫说：“少废话，跟我们走一趟吧。”

吴承恩坦然地说：“你们的陆都督是盖世英雄，我正想再见一见他呢。”

乙卫连忙问：“你认识我们陆都督？”

吴承恩笑道：“我们很有缘。但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

乙卫问：“此话何意？”

吴承恩说：“去年京城保卫战，我在城墙上亲眼目睹了陆都督生擒哈舟儿的全过程。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但一想起来，犹如今天才发生的事情。”

甲卫问：“这么说，你也参加了去年的京城保卫战？”

吴承恩说：“对，是我敌住了一名跳进了城墙的夷将，才使事情没有进一步恶化。”

两个锦衣卫的军卒一听，态度立即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甲卫友**地说：“原来先生能文能武，并不是一个腐儒呀！”

吴承恩道：“某自幼文武双修，奈何文不成武不就，只落得今天只差乞讨的地步。”

乙卫反过来宽慰吴承恩：“没关系，姜太公七十尚在家里钓鱼呢！先生只要有大才，何愁壮志不展。”

两名锦衣卫的军卒也不知道吴承恩到底犯了什么事，他们只是奉命找到那些山精海怪的评书的作者，如果不是**显贵，就将其直接带到锦衣卫而已。至于**的，更是一无所不知。

由于事关嘉靖皇帝，锦衣卫都督陆炳亲自审问了吴承恩。他问：“说吧，你叫什么名字？哪里人氏？什么职业？”

吴承恩：“回陆都督，我叫吴承恩，江苏淮安人，系朝廷贡生，现在京城候选。”

没有人向吴承恩介绍陆炳，陆炳也没有作过自我介绍。吴承恩开口就称“陆都督”，这让陆炳很奇怪：“你认识本督吗？”

吴承恩：“跟陆都督算有两面之缘吧。”

陆炳：“哦，哪两面之缘？”

吴承恩：“第一次，嘉靖八年，朝廷开科武选，我曾和陆都督在校场**过武，虽然败于陆都督，但对陆都督的印象很深。”

陆炳冰冷的口气变得平和：“这么说当年你也过了前面两关，成为终考的最后二十名？”

吴承恩苦涩地回答：“正是。因为在校场误伤了对手，又与主考官冲突了两句，致使被赶出了校场。”

几十年过去了，陆炳对吴承恩这个人已经淡忘，但这次事件他却记忆犹新。听了吴承恩的话，他开始变得亲热起来：“原来你就是那个举子呀，要不是因为那件事，说不定我们能成为同年武进士呢！这些年你还过得好吧！”

吴承恩淡淡地：“还算平安吧，现在也成了朝廷贡生。”

陆炳：“你说与我有两面之缘，除了这一次，还有一次呢？”

吴承恩：“去年庚戌事变，夷匪犯京城。我在西直门协助官兵守城，亲眼目睹了陆都督生擒哈舟儿的壮举，特别鼓舞人心，至今难忘。”

陆炳：“西直门是夷匪的主攻面，听说险些被攻破，你可在现场？”

吴承恩：“当然在，我还亲自手刃了爬上墙头的夷匪将领。”

陆炳兴奋起来，双手直搓：“哎呀，如此说来你也是有功之臣，为什么到现在还在候选呢？”

吴承恩淡淡地：“我只是一个在那里凑人数壮声势的百姓，谈不上有功。”

陆炳：“我明白了，定是守城将领冒功，隐瞒了你的功劳。这些**！”说到这里，陆炳发现自己有些失态，把主审官与犯人之间的关系变成了朋友关系，便镇定了一下自己，用平淡的口气问：“候选期间，你在京城都干了些什么呢？”

吴承恩明白，陆炳这是奔主题，正式审问自己了。但他看得出，陆炳已完全没了恶意。于是，吴承恩平静地回答：“在街上摆了个小摊，帮人**书信。闲时写些小故事，卖给说书艺人，聊以换取生活所需。”

陆炳：“你一般都写些什么小故事？”

吴承恩：“也没有什么标准，只要大家喜欢，神魔鬼怪，帝王将相，海阔天空地乱写。有时也根据说书艺人的要求去写。”

陆炳：“这么说，他们还向你提供素材？”

吴承恩很敏感：“他们哪能提供什么素材，否则，不就自己编撰了。都是我胡编乱造，有时还把老家的民间传说，改头换面后卖给他们。”

陆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哦，原来是这样。”

何许事情并没有李春芳想象的那么严重，不过是有人对那些山精海怪的评书有些猜疑而已。何许是陆炳重感情，有意放吴承恩一马。总之，没有人说明什么原因，吴承恩就被抓进了锦衣卫，又没有人说什么原因，吴承恩又平平安安地回到了所住的驿馆。

李春芳一直高度关注着事情的发展，他听说吴承恩被抓进了锦衣卫，不到一个时辰又毫发未损地离开了，压在心里的一块巨石落了地，同时也大惑不解。因为凡被抓进锦衣卫的人，不死也得脱层皮，吴承恩为什么能平安地离开呢？

傍晚，李春芳约上沈坤，匆匆来找吴承恩。一见面，李春芳就说：“汝忠兄，锦衣卫的人都问了你什么？听说你被抓进去了，我都快愁死了！”

吴承恩：“陆炳是个很念旧的人，他**婉地问了我几句，也没说什么，就让我走了。”

沈坤：“怎么，陆炳亲自问的你呀？”

李春芳：“事关皇上隐私，陆炳能不亲自审问嘛！”随即又问吴承恩：“汝忠兄，你说陆炳是个很念旧的人，你和他有旧啊？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吴承恩：“我哪里和他有旧，就是嘉靖八年朝廷武选的时候，我在校场上和他**过武。”

李春芳兴奋地说：“这当然也算缘了！要是早和陆炳攀上关系，你何至于到现在还在候选！”

吴承恩问沈坤：“伯升兄，嘉靖八年你也来参加过武举，现在同殿为臣，你和他攀过交情么？”

沈坤道：“一是单**接近陆炳，**接近皇上都难。二是朝廷武选，举子们相互之间哪有半点关联！以这为借口去攀附权贵，也太龌龉了吧！”

吴承恩立即调侃李春芳：“谁说不是，子实兄他就是龌龉！”

李春芳：“去你的吧！”言讫，三人开心的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