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自由恋爱

小梅子把柳嘉树让给她的堂妹柳苗，也是不让肥水流了外人田，但堂妹毕竟不是同胞姐妹，这其中见得小梅子对柳苗的深情厚谊，也更让她觉得欠了小梅子的人情。她现在替小梅子做不了什么还不上人情也就罢了，还要小梅子来劝自己的堂妹回家和她谈了多年的对象结婚，无论如何都让柳苗娘觉得自己心太狠了。柳苗娘心想那就等有一天小梅子结婚随一份大礼吧，指挥了柳发旺写信的时候，先好一顿夸小梅子才说出写信的目的，最后让柳发旺写上一句：“好心得好报。婶子亏欠你的等以后了一定补上。”看着柳发旺不和她商量又写下了“也劝赵莲花回来了一趟”，自己拿起来逐字逐句又看了一遍，满意了，等不得第二天骑电驴子跑信的人来，就让柳发旺当天中午骑了自行车去口头，投进戳在邮电所门口那个一人高的绿铁筒里。铁筒子是铸铁造的，笨重，投信口像一张没法合拢的嘴，周围没有邮电所的人也没有行人，柳发旺把手伸进铁筒子的嘴里到手指与手掌的连接处就卡住了，双手揽腰搂住要抱起来，纹丝不动。“还是个墩实小伙。”柳发旺拍拍它塔尖似的顶，骑了自行车回家。

信寄出去了，柳苗娘就开始盼星星盼月亮地盼着柳苗回来。十天后，柳苗**就和赵莲花做伴回来了。柳苗娘让柳发旺赶紧给赵莲花和柳苗化红糖水，自己朝大锅里添了水点火做饭。赵莲花刚喝了两口红糖水就要回家，不知道是**想家了一刻也耽误不得，还是急于在路上和柳发旺说他们的悄悄话，柳发旺就骑了自行车去送她。柳苗娘煮得挂面，打了两个荷包蛋，盛到碗里端去柳苗的屋，柳苗**炕沿站着拿辫梢扫着脸，想心事，还是一脸不高兴。

人回来了，柳苗娘就不和柳苗计较她过去的任性娇蛮，笑着脸把碗朝柳苗手里递，说：“**在信里说想我，见着我了也不给个笑脸，可见以前说的都是哄我高兴的瞎话，**后悔我养的是个狼羔。”柳苗耷拉着两只手不接碗，说：“那也是你先说瞎话哄我。整天说三个小子就我一个闺女，要宝贝疙瘩一样养着，长大了谁想要走门都没有的，可这会儿呢，还没人跟你要，你就赶着把我往外扔了。”柳苗娘说：“就是舍不得你，才想着法给你在村里找一个好人家。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就算你和柳老师结了婚，嫌和他住村小学不方便，嫌他们家房子破，也能回家里来住。你哥哥和你嫂敢说什么话，他们前晌结婚，后晌我就撵了去住新房子，还敢跟我尥蹶子，我就不认他了，三个小子我缺他一个？”柳苗说：“都狠心把我扔出去了，还想我再回来，好事都成你们的了。”看出来说的是赌气的话，柳苗娘就催她吃饭，再不吃就凉了。柳苗要娘喂她才吃，柳苗娘就**的夹起一个荷包蛋先在嘴边吹了吹，说不凉不烫正好，递到柳苗嘴边。柳苗咬一小口，嚼着嚼着两眼有泪光闪烁，眼眶盛不下溢出顺脸颊淌下，柳苗娘诧异着才要问这是怎么了，是不是在北京受了**屈，柳苗却破泣而笑。

柳苗吃过饭，从挎包里拿出一块深的确良布，让她娘在哥哥结婚的时候做一条新裤子，她娘夸面料好，摸过又在身上**过就捉了柳苗的手，娘俩坐在炕上说体己话，不知不觉就到了三弟放学回家的时候。柳苗娘去做晚饭了，柳苗叫三弟进屋，送给他一个画着哪吒闹海的铁皮文具盒，三弟抱在怀里了又问给二哥买的什么，柳苗拿出来一个一模一样的铁皮文具盒，三弟就一手拿一个**较，最后要了准备送给二哥的那个，就扒着柳苗的肩说要告诉她一个秘密，她要做媳妇了。问听谁说的，答听爹娘夜里睡觉时说的。爹娘夜里睡觉的时候要说很多话，以为他和二哥睡着了，其实有时候他们根本没有睡着是假装睡着了，也有时候是他们中的一个还没有睡着，悄悄地捅醒了另一个一起偷听。柳苗唰地红了脸，把三弟推开，厉声说：“不许瞎说！”

三弟误会了柳苗是不想做媳妇，提醒她做媳妇就能买好多新衣裳，却不知道柳苗是突然想起来听村里的妇女们当玩笑讲的一些闲话。一回是一群妇女坐在树荫里纳鞋底时讲刘芬荣，说柳耕牛四岁或者五年那年夜里，她想上茅房解手了柳耕牛要跟着去，还要他拿着手电筒照明，憋得已经快尿裤子了来不及哄撮就让他拿手电筒后边跟着去，她跑去茅房蹲下正痛快着哩，柳耕牛进了茅房，听着哗哗的声音就扑通爬地上拿手电筒照她的下体，问她他爹的胡子长嘴上，她的胡子怎么长那个地方了。后来，柳耕牛就问村里的某个男人，为什嘛她的胡子不长在嘴上，要长在那里，一段时间成了全村的笑话，村里跟了刘芬荣叫嫂嫂婶子大大的男人见面就问，你胡子没长在嘴上，长哪儿了。另一回是杨拴牛媳妇和一群妇女在生产队场里掐谷穗的时候讲的，讲的时候没提名提姓，显然是不想得罪了人，但也暗示了事情就发生在村里某一家。夏天的夜里热得盖不住被子，两口子做那种事动静大了点，惊醒了旁边睡的三岁的孩子也不知道。三岁的孩子更不知道怎么回事，摸黑够着抻在炕沿边的电灯绳咯咔拉着了电灯，就看到他爹爬在他娘身上。他娘要把他爹从身上推下来，他爹正在兴头上不肯，孩子就问他们干嘛哩。他爹一下子蒙了，他娘倒是急中生智，说没干嘛，闹着玩打架哩。孩子一听爹娘打架哩，哇一声哭了，扑过去打他爹，让他爹从他娘身上下来。他娘说你推他，推下来了就不闹着玩打架了。孩子双手推，推不动，他爹想赶紧哄撮孩子睡觉好接着，就说这会儿橛橛儿绊着哩，你赶紧睡，睡着了我才能把橛橛拔了。后来有村里的男人逗这个孩子，问到了夜里他爹娘都干什么，孩子就说打架。问怎么打架，学得像手里的糖块给他吃。也是夏天夜里坐在碾盘上乘凉哩，孩子就费劲地爬上碾砣两只小手抱了耸动身子。柳苗一把抢了三弟怀里包的文具盒，让他骂誓不把听到的爹**话说给别人听了，才还回他手里。

回头柳苗又和她娘说两个弟弟，一个上小学五年级，一个上初中，都懂事了又都不十分懂事，应该让他们单**一个屋睡觉了，还跟着爹娘睡一个屋，听见爹娘说的一些话再说给村里**人说，闹出笑话只是家里人面子上不好看，，得罪了人就后悔来不及了。北京市民，就说她和小梅子、杨兰花、赵莲花当保姆的几个人家吧，孩子刚生下来就跟着保姆睡，等到长大些不用雇用保姆了，就一个人睡一张床，看着孩子可怜，又想万一夜里蹬了被子冻得生病了怎么办，其实都是多虑了。大城市里只让生一个，人家的孩子**农村的孩子金贵多了，人家都不怕，农村人又怕什么。柳苗娘问柳苗老三都跟她说什么了，柳苗说二弟三弟听见他们爹娘夜里商量给她找婆家的话了。柳苗娘问还跟柳苗说什么了，柳苗说她已经让三弟骂过誓，不许再跟任何人说起听到的他们爹娘说的任何话。柳苗娘大喊一声：“老三，你给我**过来。”抓了扫炕的笤帚往外走，柳苗抱住她，劝她没必要发那么大的火。

柳苗又求告娘和她做伴儿去一趟村小学。去村小学自然是找柳嘉树，柳苗娘立马转怒为喜了，两条眉毛欢喜得一跳一跳的，问：“这么说，你是同意和柳老师自由恋爱了？自由恋爱好，你想他虽然生在咱村长在咱村，可毕竟是教师，又看了那么多书，怎么说也是文化人，文化人总是和城市人相仿的，喜欢自由着恋爱。”柳苗说：“又瞎想瞎说。”从挎包里拿出来一封信，信封糊得严严实实，上面没有写收信人的地址、姓名，也没有写寄信人的地址，以及其它任何文字。柳苗娘拿在手里对着头顶的电灯看来看去的时候，柳苗告诉她信是小梅子写的，要她回来后亲自送给柳嘉树，不能让别人捎，也不能把信给了柳嘉树的爷爷柳富余。柳苗娘说：“越听你说我就越迷糊。都同意你们俩自由恋爱了，还有什么事不能让你捎话的，非要费劲扒活儿写信。”贴着电灯希望能照出什么端倪来，柳苗怕她娘到最后要撕开了信看没法向小梅子和柳嘉树交代，就一把抢回去装进裤子兜里了。

柳苗娘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又喊老二，要他拿上手电筒把柳苗送去村小学，送到了就一个人先回来，因为柳老师肯定会送柳苗回家来的。

她不去，她担心将来的女婿看见是将来的丈母娘把他将来的媳妇送去的，心里会别扭，当然也会和将来的媳妇恋爱，但恐怕自由不起来。八字还没一摘呢就说这种话，气得柳苗直朝她娘瞪白眼。

老二也不去，说是从村小学回来的时候就剩他一个了，要从一片坟地旁边过，坟地里每到夜里就闹鬼，一团一团的亮光像是有人打着马灯绕着坟头子转来转去，能吓死个人。柳苗娘让老二去拿柳苗买给他的新文具盒，不信给柳耕牛一个崭新的文具盒，柳耕牛还不愿意和柳苗做伴儿去村小学。

老二受屈，但总算答应了。柳苗娘让他去大门口先等着，关了屋门问柳苗会不会自由恋爱，学没学过，小梅子教没教过，那样子就像她经历过自由恋爱，老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