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队部门口有人在走动，走近了，李天成看到了在那里张望的齐天铭和张金山。
看到李天成，两人赶紧迎上来，张金山拉住李天成的手，问：“我和**正着急呢，怕你这里地生找不着路——回来就好啊，我和老齐等你好久呢，你随我们来吧。”
院内飘出来一股菜香酒气。两人把李天成带到了张金山屋里。
进门时，李天成看见屋里人不少，满满当当围了一桌子。齐天铭和茹**之间留有空座，齐天铭说：“小李，来来，这儿坐，队长专门留给你的座位呢。”
李天成坐下了。桌子上备有很多菜，还有几瓶石花酒。茹**说：“小李啊，这里**不得哈尔滨，这酒和菜在胡集不容易买到，也不晓得队长是怎么搞来的，张队对你不薄啊。”
“谢谢，初来乍到，实在不敢当。”李天成客气着。
和齐天铭算是熟悉一些，李天成就和齐天铭说话。**人，李天成上午见过，却没有记住谁是谁，李天成就向大伙儿点点头，算是一起打招呼了。
齐天铭和李天成坐得近，就和李天成说话，问父母，问生活，问母校情况，李天成都一一回答。情绪归情绪，李天成对齐天铭印象还是不错的。
邓长林接过齐天铭的话头，对李天成说：“小李呀，你看，今天，队长说是要为你接风，坚持要自己亲自上灶炒菜，我们队长夫人呀，今天只有在灶下烧火的份儿啰，接待你的规格高哟！我们可是从来没有享受过呀。”李天成听着这话好像是强调队长对于自己的热忱，可是，李天成看见邓长林的表情，却分明看见了一丝酸溜溜的味道。
齐天铭介绍说：“邓长林，分队副**，分管组织人事工作，和你住隔壁呢。”
“鱼汤来啰——”张金山从灶间出来，端着一钵子鱼汤，放在桌子上，在罩衣上擦擦油腻腻的手，脱了罩衣，坐下了，对大家说：“哎，你们开始嘛，等什么呢。我们啊，做工作奋勇争先，吃饭也要一样。要不，菜就凉了。老齐，你看看你，你是**，你主持嘛，招呼大伙儿开始呀，要不，咱们就慢待小李啦！”
齐天铭呵呵笑了：“也是哈，老子光顾上说话，菜凉了，不好吃了，就尝不到老张的好手艺呢，岂不是辜负了老张上厨的美意？来来来，大伙儿开始啊，小李，先吃菜，好好尝尝队长的手艺。队长啊，钻机开得好，菜也炒得好呢。”
张金山拿起筷子，在大家面前划拉一圈，说：“今天，是我们分队的大喜**子，我们分队分来了几位大学生，小李子先到，有口福，条件差点，我就在家里先显显手艺献献丑，为小李到来接接风！来，大家举杯，为我们队伍增添了新鲜血液干杯！”
“干杯！”大家一起举杯，和李天成撞一撞杯，“干了。”大家一仰脖子，“咕噜”干了。
李天成只喝下了半杯酒。中午喝了一瓶，现在喝不下去了。大家看着李天成那半杯酒，没有说话。
邓长林说：“小李啊，不够意思呢！你就是刚来，也是地质队员，地质队员没有半心半意喝酒的，学历高架子可不能高啊！”
齐天铭忙说：“老邓，咋说话的？小李刚来，不知道情况，人家中午喝酒了，现在喝不下嘛。”
邓长林说：“中午喝了不是理由，从前喝酒，谁饶过谁喝了多少啊，今天不能开绿灯，要不然，没有规矩。大家说，是不是呀？”
“是！”大家有赞成的，“今天，李同志刚来，我们不好说什么，但这杯酒不喝完，有些不够意思。”
张金山说：“老邓啊，你是副**，做工作要有水平，莫在这里瞎掺掇，人家小李刚来，中午喝多了，还要人家喝，不是存心让人家难受吗？小李啊，今后有机会，今天喝不下，不要紧。”
李天成听了邓长林这么一说，心里难受，端起酒杯，猛地一口，喝了剩下的酒。
“好！”大家一片叫好声，“是个爷们呀！”
齐天铭看在眼里，心里想，还**像老子我当年，好，有个性！
张金山看在眼里，知道李天成的心思，也知道李天成的情绪，这不光是酒的问题，这中间有思想问题呢。但是，张金山不是**，做不了细致的思想工作，废话他从来不多说。他对李天成说：“我们都是爷们，我学不来齐**做思想工作的把把戏，我说话不绕弯子，扛竹篙进巷子，直来直去。借着这个机会，我要对小李说几句话。小李啊，我们知道你的想法，为什么呢？因为我们都是这么过来的。我要对你说，我们现在的工作环境和条件是很不好，让你们这些学生娃娃失望，从前也有受不了的，也有逃走的，都有。但是，今天我要对你说，我们诚心留你!往大了说，国家需要你这样的人在这里工作；往小了说，我们希望你和我们一起工作。这么说吧，你可以答应留下和我们一起干，也可以选择离开，你自己选择。这桌酒菜虽然不是很好，但却是我们的心意，吃不吃也由你，你能够留下，我们高兴，这桌酒菜就算是我们的接风酒；你要是选择离开，我们可以送你回汉江队，那这桌酒菜就算是我们的送行酒，你自己选择吧！决定不用现在拿，给你一个星期时间考虑，好吗？小伙子？”
张金山和李天成见面的时候就知道他的心思，现在看见李天成还是不够爽快，含含糊糊的，心里急躁。张金山是个急性子，话有些直，有些尖锐。
齐天铭怕李天成听了难受，就拍拍他的肩，算是一种安慰。
张金山的一番话，让李天成听得心情复杂起来。说实话，分队今天的做法李天成心生感动，只是心里面有那么一道坎横着，一下子迈不过去，因此很苦恼。张队长的话，简单直白，看问题很准确，说话够爷们，倒是一个**性情的人。自己一个刚来的学生娃娃，队长亲自下厨做菜招待自己，这是用行动来表达对于人才的重视和渴求，分队太够意思了，不够意思的反倒是自己。
齐天铭小声对李天成说：“这事不急，慢慢想，不急着表态，思想转过弯了，就好办了。”
李天成觉得张金山齐天铭很对自己的脾气，李天成和张金山齐天铭一样直肠子不拐弯，有话说话有事说事，不弯弯绕，李天成喜欢这样。张金山的话伤不了李天成，李天成听得进知心话。知心人说知心话做知心事，这让李天成感动。一顿饭不是大事，关键是**队长用这样的方式来迎接一个涉世不深的年轻人，这是对人起码的尊重，就冲着一点，这样的地方呆得，这样的人值得交往。
留下来吧！李天成对自己说，还有什么**留下来叫大家更满意的？想到这里，李天成端起酒瓶，倒上了一杯酒，爷们的情意在酒中，喝酒是最好的情感表达——喝不下也得喝，男人要有豪气，不喝了这杯酒，我李天成对不住大家的期待。
“不能后退，那就前进吧。”李天成想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这句话，他一激动，就冲这句话喝酒，用行动宣示决定，一咬牙，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大家一愣，接着一片掌声：“好！好样的！看来小李要与我等为伍了！”
李天成顿了顿，说：“感谢大家的情意，我很惭愧，不瞒大家说，我确实怕自己适应不了这样的生活，我这一路有过决心有过动摇，摇摇摆摆无数次，但是，现在，我决定了，我要留下来，和大家一起工作！**了这杯酒，就是表达一下我的意思！”
在座的都站起来了，叫道： “是爷们！我们又多了一位爷们，好！”
论高兴谁都**不了张金山，他高兴得直打呵呵：“呵呵，呵呵，好，好，哎呀，高兴啊，哎，大伙吃菜啊，喝酒啊！”张金山呵呵还没有完，酒杯就到了嘴边，“咕噜”干了，伸手一抹嘴，眼中有泪光闪烁。
齐天铭拍拍张金山，小声说：“莫搞得小媳妇似的，稳着点，高兴嘛，喝酒就是。”
张金山一愣，也是哈，咋搞得妇人似的？一抹眼和嘴，那手就拍到了李天成肩膀上，朗声道：“嗯，小李啊，为了你能够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干，来，我们再干一个。”
李天成心里一热，又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好！好！这才像地质爷们！”一片叫好声。
张金山注意到了李天成白皙的皮肤细腻的手，心有感触，对李天成说：“小李，乘着酒兴，我对你讲一个人的故事。”
李天成说：“我愿意倾听。”
张金山说：“故事的主人公就在我们汉江队。这个人和你的情况很相似，他出生在江城，父亲是个南下的老将军，他们老家虽然是湖北将军县那山旮旯的，但是，他们生活在省军区大院，是个地道的城里人啊。老将军戎马倥**几十年，成家很晚，中年得子，十分钟爱。这孩子没上过山，没下过河，没受过苦，在军区大院长大，在军人堆里混，对军人有一种特殊的感情，立志长大后上中国最好的军事院校，将来像他父亲那样当将军，当最棒的将军。有一次，我们李四光部长来江城，顺道看望同乡老将军。几十年不见，两人越聊越热乎。李部长对老将军说，我们国家现在受国外敌对势力的敌视、围困，国家资源从国外进口很难，资源十分短缺，我们只能够进口国外很少的产品，洋布洋油洋火洋米洋面，都**进口，外国人赚我们多少钱？李部长告诉将军，我国是个资源大国啊，可是，由于长期战乱，国家的教育水平落后，人才很短缺，特别是寻找战略资源的找矿人才奇缺，这是我们新中国当前面临的最大困难。不解决勘探人才问题，我们就落后挨打挨宰，可悲呀！可是现在，许多孩子不愿意学习地质，不愿意从事地质找矿这个行业，因为太艰苦，所以人才奇缺啊。近几年，我们联合**，想办法多招一些地质找矿专业的学生，可是，还远远不够。李部长说，我正在征得中央同意，向全国青少年发出号召，让年轻人都投身到为国家寻找战略资源的大军当中去。我们的前辈用他们的浴血奋战建立了我们的国家，我们可不能在建设我们的国家上面迈不过资源短缺的坎呀。老将军听了李部长的话，心里不能够平静。是啊！我们这些军人打天下不仅是为了建立新中国，更是为了建立一个国富民强在世界上挺立得像巨人样的新中国。我们有责任为**创建一个幸福美好的国家，我们更有责任让千千万万的国人过上什么也不缺的生活。现在，战场变了，我们应当打一场为国家寻找战略资源的战斗！
老将军当即拍板，打消了送儿子上军校的念头，一定要让自己的儿子去学习找矿专业，将来为国家寻找资源尽一份力量。
儿子当然不愿意，老将军就耐心做儿子的工作，儿子还是不答应。老将**了，拿出将军的威风来，桌子一拍，命令两个士兵把儿子一架，上了车，老将军亲自送儿子到江城地质大学报了名。
就这样，一个从小生活极端优裕一门心思当将军的孩子，最后成了我们汉江队的一名地质找矿人。
儿子毕业后，老将军又亲自开着**，把儿子送到中南地质局，把儿子交给中南地质局的领导们。老军人对中南局的领导说：‘我们当初打天下，是为了国家和**，我们能吃苦，能流血；现在，我们的孩子学习地质找矿，也是为了国家和**，他们也要吃苦流血，这是必须的。’
中南局的领导很感动，他们根据国家政策，考虑到老将军的身体情况，决定把老将军的儿子留在中南局机关，搞科研工作，也好照料年岁渐高身体渐渐衰落的老将军。
没有想到的是，老将军再一次出现在中南局的领导面前，他说：‘我儿子不能留在机关，不要留在江城，他应当到最需要他的地方去，他学的是地质找矿专业，留在机关找什么矿？他应该到山里面去，到找矿的地方去。’
中南局领导们说：‘将军啊，您老为了国家做出了太大的牺牲，现在，按照国家政策，你的孩子应该留在您的身边工作，照顾你的生活才对，他留在江城，顺便照顾您的身体，这是应该的，这不违反政策。’将军生气了，他说：‘我总不****的牺牲大吧？他一家为国家牺牲了六个亲人，我又牺牲了什么？我就牺牲了一个老婆。**，**还把儿子送上了**战场，又牺牲了儿子宝贵的生命。我送儿子下基层有什么？死不了人吧？有什么不能？我们当年打天下为了国家，现在，我们还是应该把儿子交给国家，国家需要他到哪里去就到哪里去。今天，我老头子再下一次军令，请你们把我的儿子送到基层去，我看就这样定了！’回去后，老将军托警卫员给中南局送来了一封信，信中说：‘中南地质局领导们：对不起！我违规了，我不能给你们下命令，我错了。但是，我的儿子一定要到最需要他的地方去，你们不要顾及我，我有国家配给我的勤务兵照料，和儿子照顾没有什么区别，用不着儿子天天在身边，拜托了！一定！一定！’读了老将军一歪一扭潦**的信，中南局的领导们热泪盈眶。一个星期后，中南局领导把老将军的儿子下派到了汉江队。老将军的儿子自己又主动向汉江队领导提出要求，要求到汉江队下面最艰苦的分队去工作。最后，组织上又作出安排，老将军的儿子就又到了我们胡集分队来了。”
张金山讲完了，看着李天成。李天成心里有疑问，这个人在胡集分队？哟，就是队长吧？李天成问齐天铭：“这人是队长？”齐天铭笑而不答。
张金山说：“小李呀，你错啦！这个人呀，就是那天去汉江队接你的人，咱们的齐天铭**。”
啊！李天成震惊了，这个成天穿着肮脏军大衣的人竟然是军区政**的儿子？对了，难怪他这么爱穿军大衣！没有想到，这个一路上对自己关照有加却被自己鄙视落魄的齐**，竟然是一位生活在军区大院军级干部的孩子，而且还是学习很好前途无量的孩子！这让李天成做梦都想不到。
这么说，齐**还**是块将军的料子！谁说**子弟就是纨绔子弟就是八旗子弟？起码齐天铭不是!李天成很羞愧，李天成，你是什么眼神？你把龙看成了蛇，把凤凰当成了**！
齐天铭是江城地质学院毕业的，那是自己的学长，自己就是个小学弟！李天成突然觉得齐天铭**自己高出了一大截！
齐天铭掏出一包烟，一人一根，自己拿一支，在桌子上杵一杵，点燃了，默默吸起来。似乎这个桌子上没有他这个人，似乎张金山刚才讲的故事跟他无关。
无论从那方面来讲，齐天铭的条件都**自己优越，但是，齐天铭没有一丝一毫的优越感，在李天成看来，齐天铭跟胡集队所有队员工作生活一个样子，恬恬淡淡，看不出丝毫的分别。
回北小屋，是午夜时分。李天成睡不着，脑海里萦萦绕绕都是齐天铭的影子。
胡集地势高，当风，山里风大，呼呼的。李天成在哈尔滨长大，倒是不怕风，可是，胡集的山风凌冽**哈尔滨厉害，门窗不严实，山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发出锐利的啸叫，像一把疾速的利刃，直刺进被窝，李天成有些受不了，把呢大衣压在老棉被上，棉被年岁有些老，不大顶事。
一双脚热不了，冰冷，心里头翻江倒海的，李天成索性不睡了，回想起来胡集一路上的事。
李天成很感叹，鄂西这片山水啊，荒凉贫瘠，普通得几乎所有的人走过之后再也无法记起。胡集这个掩映在山林之中的小镇，简陋，落后，荒凉，不起眼。可这里**着龙卧着虎呢！说不定明天还会冒出只豹子来！你看，那个成天穿着破旧军大衣一身风霜的齐**，竟然是军区政**的儿子，竟然是自己的同校学长！谁能保证汉江队中南局还不会**有什么神圣？胡集分队是找矿专门分队，小小的农家院落中聚集着中南局的一群精英呢，个个了得。
李天成想起自己那些“姑娘下嫁”的臆想，不由得一阵脸红，幸而四周黑暗，不曾被人窥见。李天成想，齐天铭跟自己**起来，是鱼与虾龙与蛇的**较。想起齐天铭一路上对自己细致殷勤的照顾，就像是勤务兵在为**服务，这叫李天成感慨万分。李天成打心眼里敬佩齐天铭的父亲，那位南征北战的老将军，那位戎马倥**半辈子现已垂暮的老将军，为**立下汗马功劳，不惧生死，不可谓不功高，可是，建国后，他没有居功自傲，没有躺在功劳簿上向国家伸手索取回报。当国家需要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舍弃自己的利益，包括牺牲儿子的前途，这样的老人值得我们这些后辈敬仰！李天成忽然理解了自己的父母，他们虽然都是普通人，但是，他们也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国家尽一份力量。国家需要的时候，他们毫不犹豫地献出自己的一切，包括钟爱的儿子，包括自己和儿子钟爱的事业。
李天成明白了一个事——难怪爸妈在自己接到江城地质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以后会违背初衷，执意要自己服从国家安排，走国家为自己选定的路。原来老一辈人都这样，都有牺牲个人利益，服从国家大局的习惯，这已经成为了一种民族习性，自己的父母如此，齐天铭的父亲齐铁山如此，千千万万的家庭都如此！华夏民族古代如此，今天也如此！父母的心是向着国家的，爱儿子更爱国家。李天成开始理解父母了。
想到自己的父母，想到齐天铭父子，想到叶锦程父女，李天成感慨良多。
李天成对这个国家有了新的认识。李天成心静了，踏实了，他忽然感到了一股力量，一股沿着艰苦的道路走下去的力量。
半夜过后，李天成朦朦胧胧睡去了。后半夜，李天成睡得很踏实，这是李天成自上江城地质大学以后睡得最踏实的一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