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载客户端
中堂就竖起耳朵听。
妖芝就清了清嗓门说：“一句话，你从今以后要像**我请教他立新叔一样，遇事向他家的老二请教。二句话，门口山那块砂石地里有他家的祖业，也有咱家的祖业。”
中堂扬了扬眉毛说：“慢，慢，慢，你这两句话很有点儿意思呢，待我慢慢儿地问你来。我先问你：你是说他立新爷主动地说来要他那家子做我这家子的参谋么？”
妖芝眼也不眨地说：“是。”
中堂却眨了一回眼：“我再问你：他立新爷是特别提到了他家那老二么？而不是你自个儿想来说？”
妖芝还眼也不眨地说：“是。”
中堂还眨了一回眼：“我再问你：他立新爷怎么就突然想起说来他太爷爷送给我爷爷的那块荒山的呢？”
妖芝这一下眨了一回眼：“我怎么晓得。”
中堂寻思了一回：“有意思，有意思。他是不是触景生情，跟你碰在了门口山上，就说来？”
妖芝忙抬手摆了：“不是，不是！他是在他住院的铁矿医院里跟我像拉家常一样地说了来。”
中堂“哦”了一声，又眨巴来眼：“再问你最后一回话：看你这么个着急相，有必要赶天赶地地把那两句不打紧的话儿说给我听么？”
妖芝拧来眉：“怎么能说不打紧呢？你是这么想事儿的？”又一忽儿舒开眉，“是不打紧呢，你是说要寻来哪一个时日跟他老二挑明来他老子的旨意并不打紧是不是？不打紧，不打紧，只要赶在七七四十九天之前就行了。”
中堂讨教了问：“为什么是七七四十九天呢？”
妖芝教授了说：“不懂了吧？佛教里说，人死有个中阴期，活人该在中阴期里说完死人交待的话，做完死人交待的事，不然就是不孝，不然他魂魄不走。”
中堂恍然有所悟的样子，又不屑一顾的样子：“娘是说那头七断七的就叫中阴期了？还‘佛教里说’！你什么时候就做了佛教徒的呢？你从来不信教，你只信你自个儿！”
妖芝拍了中堂一把，笑：“你杂种！娘没吃猪肉还没见过猪走路么？我这老来可是偷偷儿去一些个庙里见识了不少呢。”
中堂忽地打了个“哈哈”：“是么？娘做了香客？‘偷偷儿’去了庙里？还去了‘一些个’？看来我娘跟如来佛的距离是越来越近了。看来人这玩意儿是少不了要个精神支柱的。瞧，我娘她黑脚肚子呢，黑脚肚子也要个精神支柱。”
妖芝又拍了中堂一把，还笑来：“你杂种！有这样说来老**么？——我‘玩意儿’？”
中堂佯装了打来痛，闪了身，闪出门：“我错了，我错了还不成么，我‘玩意儿’，我不是个玩意儿。”
妖芝赶到门口前吩咐：“可记得七七四十九天。”
中堂打远处挥了手，应：“七七四十九天。”
应的想：好他个立新爷！他跟我娘主动地说来要做了那一代代的参谋。好他个老二！他真的能做我这又一代里不寻常的叔么？
吩咐的也想来：好他个中堂儿！他问到了门口山，他只差问到门口山的大寨渠和大寨渠边儿上的纹条石。好它个七七四十九天！七七四十九天是那跟我脱不了干系的亡叔的中阴期，于我来说既不能盯了他中堂儿太松，也不能盯了他中堂儿太紧。
七七四十九天到。
立新的那一大家子净数从城里回到裤子裆，哭哭哎哎地给亡父做断七。断七的午饭请过去了三国里一户一人头的家长。断七的晚饭却有一个主家的并非家长的主儿叫中堂郑重其事地给回请了过来。
来到的地儿是妖芝住的老屋，而不是中堂住的新屋。
这是妖芝的主张。妖芝把这主张给中堂说在前头：是他立新爷把话给我在先的不是？应理由我亲口把话给他二叔和你中堂儿两个在后不是？把话最好有个主人的身份不是？请客请在老屋里才算是主人不是？所以说，你别跟娘争了，就在老屋里款待他二叔吧。别叫她还不愿跟我说话的翠花就要往心里去念有什么异样。还有，叫她和我的那帮子孙儿孙女晚上都过来吃饭吧，莫另外生火了。还有，告诉她是我做**自个儿掏钱请客，莫怀疑要你掏一分一厘。
中堂一向是大咧的脾气，乐得应了老**主张。
到了晚饭的时辰。
一桌子鸡鸭鱼肉碗盘碟罐叫中堂跟客人都有点儿吃惊到底是请来了一个客人还是请来了一桌子客人。
妖芝心里说：当然是请来了一个客人。可一个客人之后不是有一桌子黄口要借了那一个客人的名义讨一顿海吃海喝么？
酒菜上满。
妖芝站到八仙桌的阁老位，却不要坐下来，朝那被端端正正地请上主席位的二叔举过去一杯酒，又会意了对席位上的中堂，笑盈盈地把来话：“他二叔，耽搁了你金贵的时辰，打搅了你哭老子的孝心，这就摆来几样你城里人吃剩了的酒菜表示一下我做嫂子的心意。话就由中堂替我说。酒就由我替中堂先敬你一杯。”
那二叔像是受了吓，忙站起身，又端了酒杯，又碰翻了酒杯，又叫中堂补满了酒杯前欠来身子说：“妖芝嫂，你折煞我了！哪有做嫂子的给叔字辈敬来酒的呢？看你还今天这满桌子的用心！你就快坐上来歇一歇吧，陪我聊一聊。”
妖芝只摆手。又摇头。
又一口气灌翻了手中杯。
又自顾自地朝那阁老位一旁的灶房门里撤了去身子。
只剩下中堂和那个二叔霸了满桌子酒菜，又霸了整个的堂屋。
或者说，只听到从后门鱼贯了涌进灶房的那一张张黄口隔了墙壁叫来奶奶要吃要喝，却见不到妖芝和她的那一帮子孙儿孙女一不留心蹿了脚到这边来。
中堂对二叔，酒杯对酒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