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好逑,古人已经说了。闺女要富养,古人也已经说了。离君子十万八千里的公子哥还不会见了眼前一亮的清纯美少女心生来逮意么?不知富贵为何物的穷姑娘还不会见了眼前一亮的金童之身叹到无力么?当天公第一次将这一对各怀心事的少男少女撮合到一块儿的时候,该傻眼的就已经傻眼了,该脸红的就已经脸红了。
约莫一个多月过去,算来不会超出两个人见面以来的两个月,西户跟着江上来的煤贩子跑了。有人见了她跟了他上车。有人又见了她跟了他上船。
祥忠夫妇不甘心,就赶到江边,就寻遍码头,就望了滚滚东去的江流兴叹。老俩口弄不明白:那一家子为什么这就全撤了?连生意也不做?难道他只是冲着要撸走西户而来的?难道他瞧不起这一对挖煤的夫妇做他有钱人的亲家?为什么瞧不起?凭什么瞧不起?是不是西户那小冤家吃里扒外,寻到了婆家就背叛了娘家——她替那一家子拿来的主意?
没有人给夫妇俩一个答案,甚至问不出那一家子到底是江苏人还是上海人。只又一个闺女人间蒸发了,只最听话的又一个闺女人间蒸发了。做人还有什么意思啊!夫妇俩一想就想到要拿头去撞墙。
却忍不住还要想:她为什么始终不给一个讯息呢?她受了那有钱人家的虐待么?或者干脆被始乱终弃了?她是不是还活在人世间?或者早已给喂了那江底下的王八?
祥忠夫妇说什么也不让北扇再进煤矿。
可北扇并不像父母想象的会犯急,会犯上。凭她比南窗的泼辣劲儿有过之而无不及的个性,她是有可能对父母大喊大叫到歇斯底里的。凭什么拿我开刀嘛?她完全有理由拿这样的问话去质问父母。
她没质问。反一脸喜色。这不符合她的性情。
她把一脸喜色抖露在三岔路口的小百货商亭里。
毫无疑问,待在这个不起眼的却扼住了一条东西向、向及世界的大马路及半条朝南向、向及桐梓沟煤矿的交通要冲里,叫北扇心里变相地满足。她心里有一个嘲人嘲己的念头:去煤矿上班又怎么样?还不是不要待在裤子裆那个要死不活的家门口,讨一份外界的新鲜?我今儿个不是不去煤矿上班也讨得了这份新鲜么?我不去也罢,我乐得不去。
乐得不去有或明或暗的两个理由。一个,明的,实在的:日见做大的小百货老板要雇个打杂的帮手,就邀了在门口遛达的北扇试着做雇工。北扇就试了。试到定下来。定下来不是有一份比煤矿见少却比煤矿体面得多的工资么?二个,暗的,也不虚:小百货老板的那个还在读高中的儿子,偶尔来店堂里,拿一双呆呆的又火辣辣的眼睛盯了她望,叫她直想到他那附体的魂儿已经飞了。飞了不是有一个掳来的机会又叫机会升格成未来小百货商店的女主人么?
就有老板的打笑话:“那娃,我就这家底,我就这独子,有没有意思做我的儿媳呀?”
北扇接不上话。却心里那个美。
美到那一阵子干起活来只觉得就有使不完的劲。
不觉得干活累。更不觉得想来累。一个想来未来的女主人跟高中生打情骂俏的夜晚,高中生不知怎么的,就蹑手蹑脚地爬进了上了板的商店,碰撞了夜值的床,扑上了这一个的身。北扇先是一惊,后是一喜,再后是半推半就到有气无力。她感知了他雄性的鼻息,感知了他初试的粗鲁,感知了他粗鲁中的气流不畅,而同了他发疯的,是自个儿这边的一分紧张、二分疼痛、七分达成心愿的满足。
事情却糟了。莫名其妙地糟了。半年之内,老板不再提做儿媳那码子事,高中生也不再能见到人影儿,只依旧干活,只依旧不甘地想来女主人。怎么走到了这一步呢?北扇怎么也想不明白。
一日,有流言传到北扇的耳朵:“莫说门不当户不对。也莫说那娃是仙女的坯子。听说店老板阻了他儿子跟那娃交往,是因为那娃又跟一旁理发铺的那个剃头匠好上了。哎!她怎么能一只脚踩了两只船呢?她这是才跳进肉锅又跳出肉锅呢,她怪不得谁。”
北扇是在小百货商店上首的那间肉铺里听到这番闲话的。她心里那个冤,又那个忿。冤的是:哪有的事!我不过是常去理发铺坐坐,跟那个我叫他“鸡**”的剃头匠疯笑了来着。忿的是:我还替店老板干着活呢!他不挑明了话来说,却暗地里把话散布了去,他什么玩意儿!他以为本姑娘就赖着要嫁进他有钱人家呀?
就拿话去问鸡**:“我跟你好了么?你跟我好了么?”
鸡**是笑非笑,却出口一个真:“不如就你我好了。我带你外出闯世界,赚大钱。”
闯世界!赚大钱!还有没说上口的、却叫三个姐姐示范在先的、诱人诱到心里直要打来颤儿的私奔呢!这些个是北扇心里何等具有杀伤力的字眼。三天之内,北扇完成了一个决定,又准备停当。一星期之内,北扇催促了鸡**盘出理发铺,又打点了行装。七天一过,两个人就在一个夏日的早晨,乘了最早一班长途汽车,朝了东向的县城悄悄地进发。
县城不是目的地,县城后面是管县城的城市。城市也不是目的地,城市后面是那条带走西户的长江和长江尽头的大上海。
鸡**一挨站到那只船头指向大上海的江轮的甲板上,就手里摸出裤兜里的剃头刀,又拍了北扇肩头一把:“放心吧,咱有一门耍这个的手艺,就是到了十里洋场,也能耍他个溜溜儿的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