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早晨四点钟醒来，再也不能入睡，起床，穿好衣服出去散步。在路上忽然听到“两个婴儿”那么凄惨的啼哭声，**令人不寒而栗……好在我随后就明白了：原来是两只猫打架……**是多么奇怪：猫的大声嚎叫竟那么像婴儿的哭喊声！到大桥头兜了一圈，在摊子上买了一包香烟。回来的路上遇见一个少女，这个少女像我们这里所有一到年龄的女孩子一样，已经从男子的眼睛里和**人身上深懂自身的价值，并且显得十分珍视自身的贞洁——这从她那对人凝视、仿佛挑剔对象的目光里就能看出来。我走过去，她一下子闪开了，大概以为我要干什么……当然我也感觉出来了我一点也不讨她的喜欢……她不过穿着一身质料低劣的衣裳。

她的心理的几次变化：

我还没有起床，她对我起床之后……就充满担忧，用她特有的钳子钳住她丈夫……他似乎也不愿意成为我的一味责难的对象，决心赎罪，也准备照他妻子的意思随时表明他的态度。

她知道我要是极为不快就会跑到我父母的房间去，可是吃完早饭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来，于是她的担忧的心情陡然变成一种沉思的喜悦……在她看来我的每一种声调、每一个举动仿佛都对她表明什么似的，我的这个举动就被认为是对她丈夫作为一堆金子的宽容，因为我和她都不会从他身上找出其它的存在价值，她的内心世界确实是十分深妙的:她从我的这个举动里闻到的动机不良的爱情的臣服，很自然地使她造成一种傲慢而轻蔑的思想状态。说实在的，不管我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她的这种除此之外还有保留的态度就是令人深为忧虑的。

我应约去南街文化用品店取预订的方格稿纸，当我们又在各自的院门内打照面时，我的无动于衷、安之若素的神情又使她大吃一惊，然而我的冰水却一洗我身上所贴的市侩的油彩……回来后我觉得她变得更适合我的胃口了。

我在房间里沉寂无声地待了两三个小时，我觉得这只闷葫芦快把她气炸了。不过只一顿饭工夫我这个神话般的人物终于被她瞅破了。我并不想欺骗她。她通过不断的追踪渐渐发觉我也是一个不得意的常人……于是作为姐姐和爱人她和我亲近多了。

当我直觉到她丈夫得意非凡的心理和神态时我知道情况又发生了变化。毫无疑问，我在楼上翻动纸页的响声被她听到了，而她一直以为我正在同她彼此相思着呢，这个打击**是既突然又沉重。而她的反抗是剧烈的，她的心完全抽回到她家里去了……但是无论如何我都决不会放弃这种感情的享乐——除非我离开此地，而且我的确任何时候都能十分轻易地重新抓回她的注意力和情感。

“什么人才算是老百姓：一种分法是除非有官位的人，一种分法是除非从事在**上层建筑部分工作的人，一种分法是除非不听从任何命令的人……有两种人不听从任何命令：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的人和自己拥有精神生产资料的人……后一种人就是什么都不怕的：上司、犯罪和死亡……”“这里的无知的小民极为可笑，他们以为只要找一个教授或者**就能把我的言行扳到正道上来……他们不知道，教授对精神不等于什么，**对贵族不等于什么……而我是一个精神贵族，我只听从自己的天才！当今的**和教授算什么？我可以说他们的意见全是屁话……我当然也听从别人的教诲——一个人生下来，假如谁也不听不是什么也不会有吗？但那是那些先贤们……**如曹雪芹，《红楼梦》就是我百读不厌、受益匪浅的……”当我又在饭桌上高声谈论这些与现实生活毫不相干、而且根本不加思索、意在对邻居们发生影响的混账话，她才**正看到我不光在恋爱，我还有一份热心用在别的事情上，这似乎使她更加明白了自己的地位，可以说也更加爱我了……因为没有误解了爱情就进了一步。

那位丈夫又遭到冷遇了，的确，我考虑到他还是抬举了他呢，但我提起他当然是为了随后扔下他……所以他就喜一阵疼一阵。可惜我不能把他怎么样……有时我**不敢相信我在与金子和舒适的生活争斗中会取得胜利，那我何必把事情弄到失掉这十分珍贵的感情的地步呢？

那天在去南街文化用品店取稿纸的车站上遇见一个邻居老头。他显然对我发生了误会，吟成一首诗：《老头与青年》

有一个老头

心里害怕

一个邻居青年

因为这个青年

表现得十分

高大、勇猛

可是有一天

老头在车站看见

这个青年

文质彬彬的样子

忽然觉得

受了冤枉

顿起狠心

把烟斗拿到

青年身边的

站柱上一磕

青年只是

瞪了一眼

这个花白头发的老头

心没有跳

手也没有抖

从此以后

老头对青年

改变了看法

许久的冤枉

使他心头

越越欲试

一直想往

青年头上

欺负一把

呵，有什么办法

在这个世界上

要是没有

那股冷酷的勇猛

就别幻想

会得到什么尊敬

可是青年

在心头暗自考量着

他会让那个老头

瞧瞧什么样

才是有思想有知识的

高超无**的强者

丹参妹和

明明，还有

**很多人

算是领教到了

用得着付出

咄咄逼人的

代价吗？我们

怎能这样

轻易忘怀

心中的屈辱

犹如阿Q

顺便说一句，我想《阿Q正传》虽然篇幅**较短，但在文学成就上都抵得上卷帙浩繁的《堂吉诃德》。

红花儿及她母亲又出现在我的直觉空间里，她们并没有忘记我在这个空间里给她们的允诺，因此我的主要的恋爱可以说饱经忧患，每当我想到她们时却总是能在我的这场次要的恋爱里得到寄托。她试图以各种方式接近我：作为妹妹或作为姐姐……但妹妹或姐姐我都讨厌，而且不管她显得是妹妹还是姐姐离我都太遥远了……我曾经做过一场梦，这场梦简直可以写成一篇短篇小说，因为在这场梦里她丈夫的性格太生动了，可惜我已经忘得差不多了，总之，那是一个平庸而高亢的死乞白赖的难以摆脱的男人，在梦境里我们三个人走在孙子兵法路绣品厂门前，我**是又讨厌他又害怕他，在那里面我并没有指望同她结婚，而经过这一次事故，他把她栓在他的裤腰带上终身都变得不伦不类了。

前不久我读了法国小说《包法利夫人》，我觉得这本名著的意境和文笔都不是十分优美的——这与作者和它所享有的盛誉似乎很不相称，不知道这与译本有没有关系。我想假如她是包法利夫人，那么我既缺乏罗道尔弗的热诚也缺乏赖昂的深情。可是她不是包法利夫人，因为她自己爱上别人有过**生活的强烈愿望。爱玛和她的道路都是**悲剧：修道院教育制度毁了一代法国贫家姑娘，而中国的普遍贫穷造就了许多像她这样不择手段“嫁侨吃侨，自在逍遥”的婚姻和家庭的悲剧。爱玛虽然也漂亮，也有夫人的气度，却不如她聪明、高贵、强悍、幸运。她也不是那种附庸性的太太，**养汉子根本用不着那一套，她家资万贯，是家族的大老板、社交圈子的领袖，简直是一位女王——虽然这位女王的权力和素养在有些场合经不住考验。她丈夫的品质与包法利先生可以说毫无二致：浅薄、无能、昏聩，却**那位法国乡村医生有钱、厚道、勤恳，也懂事、开明多了——这一点是从他妻子那里接受的吧！他还有一双巧手，我想要是让他去学给人家接腿，是决不会把人家害死的。应该说在《包法利夫人》里，19世纪法国乡村医生的面貌并没有得到很彻底的描画，因为我们打开他的脑壳并没有看到里面有什么。

我发现我和这两个人完全生活在两个不同的层次上，究竟是他们更接近自然还是我更接近，我久思不得其解，这是很奇怪的：我感到我在两个层次上都能得到欢愉！但在所有的层次上道路不是艰难的、希望便是渺茫的，我对它们都只能半心半意……但是毫无疑问，只有在我自己的层次上我才能一步步向前迈进，而人的最终的选择永远都是将现实抛弃而投奔未来！

我父母的房间隔壁那户人家的老婆是从火车站后面的农村找的，那天初夜我从外地坐火车回来在公交车站坐上通往我们家的20路车，刚坐下来我就看见那家的女主人抱着女儿也上车站在那里，没想到事后我从灼灼的嘴巴里听到这样一句议论：丹参妹是我的老婆娘！灼灼的老婆则指责我：怎么跟别人的老婆勾勾搭搭，为什么自己不去找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