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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想到数十年来科学界对机器人控制世界，人类沦为机器人附庸的说法，曲道正心头不由得再度蒙上了一层云翳。谁说不是呢？哪怕中国人在通向世界大同的道路上做出了巨大努力，可机器人毕竟处在主导地位。如果我们不愿意帮助机器人，机器人恐怕同样会对我们动手。
我们是在帮助机器人把人类变成它们的附庸吗？曲道正冷不丁地想到。
清除了其他种族和国家的杀人思想之后，机器人会怎么对待中国人？它们真的对中国人深信不疑吗？也许，在与机器人联合的过程中，随着其他种族和国家渐渐不再杀人了，中国人的和平理念会有进一步跃升，跟机器人趋向一致。尽管我们是主动的，但结果跟其他种族和国家没有任何区别。
这么一深入思索下去，曲道正很有些无所适从。怎么办？这不仅仅只是深关国家，更是牵涉整个人类未来与命运的大事，他不能妄言，也不能妄想。他很清楚，全国上下，所有跟机器人密切接触的人员，一准在同一时间被告知了相同的消息，跟机器人没有任何接触的社会大众，恐怕亦全都卷入讨论。
他朝电脑显示屏上看去，果然，探讨是不是要跟机器人合作的信息如波涛般汹涌。绝大多数信息如欢喜的小麻雀，一个劲地上蹿下跳，纷纷叫嚷跟机器人联合，趁机把世界统一于中国的旗帜之下。
机器人可不是这么想的。曲道正心里咯噔一响：机器人恐怕不会等待中国政府做出最终决定，便把中国人跟美国人、俄罗斯人、日本人以及其他所有国家的人一同看待了。
应该立即阻止这些声音，给予政府权衡利弊的机会。可是，曲道正不是掌握计算机以及网络系统钥匙的人，只有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口气。
“中国无缘无故遭到围攻，数千万人被杀，几乎所有的基础设施都遭到**，民众心里存在报仇雪恨的情绪，我们理解，不会太在意。民众想说什么，尽可以让他们宣泄。”小曲看穿了曲道正的心思，安抚道。
“你们早已算到了这一切。”曲道正感叹道。
“不。”小曲平静地说道，“我们没有算到，中国政府竟然劝说人们保持理智，不要被突如其来的消息扰乱了情绪。最符合逻辑的事情是，民众的情绪一旦得到完全释放，稍加引导，会进入一种全新的状态。”
曲道正下意识地朝计算机显示屏上望去，只见上面顶置了中国国家副主席的头像，正坐在一张上面插着微型国旗和党旗的桌子后面，温文尔雅地劝说人们等待中央政府做出最后决定。
不一会儿，屏幕上风平浪静了。曲道正略微停顿了一会儿，说道：“这就是人与机器人之间的最大区别：人类常常情绪化，如果不把情绪控制在理性范围里，准会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机器人太过理性，反而看不到情绪失控的可怕。”
“只要政府发了话，民众任何时候都是拥护的。”小曲说道。
要在以往，有小曲相助，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曲道正都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剖析清楚，提出精准的见解。为此，人们把《水浒传》里梁山泊第三条好汉的雅号送给了他。现在，小曲形同陌路，他没有一点智多星的风采，迷糊得变成了无用。
停战后，曲道正主抓自主机器人研制及其军事化工作，脚踏实地奋斗好几年，已经把美军、俄军、日军等各**队一股脑甩在后面。他很有信心，只要美国人胆敢再度纠集其他国家向中国发起进攻，无论进来多少武器装备多少人，都会直着进来横着出去。他已经根据各国的军事实力，及其可能进攻中国的方向、作战部署，提出了应对方案。中**队已经在暗中进行了动员，一旦敌人露出发起进攻的迹象，必将率先动手，天地一体，管教敌人真正领教中国雷霆一怒的后果。
没想到，机器人竟然在关键时刻插上一杠子。理性与情绪交错，中国的未来与人类的命运交融，一时间，曲道正的思维找不到落脚点。小曲不再打扰他。已经过了很久，曲道正不能继续折磨自己的脑袋，哪怕仍然没有把问题考虑成熟，也必须尽快跟军委副主席——刘振东上将取得联系。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者不管将要做出什么决定，刘将军总是希望听一听他的意见。
曲道正把手往鼠标上一放，电光火石间，电脑显示屏上出现了一位佩戴上将军衔的老人。他目光炯炯，具有穿透一切的能量；头发花白，根根竖起，犹如一株株擎天长剑。
老将军的语气很温和：“曲将军，你比我预计的晚了很多。”
“**，我恐怕会更令你失望。我没法明确地向你阐述我的判断，只能说一说我现在的想法，而且很多是不成熟的，甚至相互矛盾。”
“你说吧。”
曲道正说出了他跟小曲的对话以及自己的想法。
“你的意思是，无论跟不跟机器人合作，也许，人类都有可能被边缘化，对吧？”老将军很是敏锐，问道。
“而且，我们无法预测机器人会不会一直保持理性。”
“是啊，我们的远祖刚刚脱胎于猿人的时候，为了生存，总能团结一心共同应对一切问题，可是，一旦对这个世界有了一些认识，随即为了个人或者小集团得到更多的东西而相互争斗，乃至于相互屠杀。”老将军略微停顿了一下，说道，“不过，机器人的理性建立在完全清楚人类社会发展史这个基础之上，深知一念之差会给人类以及它们自己造成怎样的灾难，即使偶尔会闪现出一些欲望，应该马上会把它压下去。人类被边缘化则是一个伪命题，是人类停留在宇宙没有其他智慧生命，一切以人类为中心这种认识，而炮制出来的。如今，已经出现了另外一种智慧生命，是一种比人类更具有智慧的生命，这种生命明确宣告，人类必须停止战争，停止杀人，这与我们倡导的和平共处完全一致，是人类社会发展的最高阶段，我们为什么要死死抱住以人类为中心这个意识不放？也许，人类难以接受的是，这种生命是由人类创造出来的。说到底，这是面子思想作怪。只要我们真心为了人类，面子之类的东西无关紧要。何况，人类相互征战了数千年，都可以放下恩怨，融入一个大家庭，跟自己制造的生命为什么还要心生隔阂？真正的大同世界，不仅人类大同，人类与其他所有物种都要大同嘛。”
曲道正心头油然而生一种拨开乌云见天日的感觉，禁不住问道：“我们的航母舰队是不是要取消出海计划？”
出动航母舰队，名义上是进行无人作战系统对抗演习，更深层的目的是，****已经洞察到美国人又在集结力量准备进攻中国，把它作为前沿部署，或者一旦美国人、日本人、韩国人挑起战端，这种处于一级战备状态的军队将会立即反击，打乱对方的节奏。已经准备跟机器人合作了，曲道正觉得，航母舰队出海实在没有必要。
刘振东微微一笑，说道：“早已编列好的计划，为什么要取消呢？”
曲道正心念电转，很快明白了老将军的用意：航母编队出海之日，正是机器人要各国给出明确答复的最后期限，没有哪个国家愿意屈从于机器人的意志，他们一定会在这两天进行紧急磋商和动员，最后期限来临之际，很可能会向中国发起进攻，航母舰队可以趁机器人**之机，向美国、日本、韩**队所在地域发射各种弹药，震慑他们。
航母编队出海的时间越来越近。曲道正既紧张，又兴奋。打了几年仗，都是思谋如何以准确的火力摧毁敌人，夺去任何一个生命，他都很伤感。这一次，他不需要再绞尽脑汁去毁灭一个个鲜活的生命，而是用密集的火力，打在美军、日军、韩军身边，彻底击垮他们花岗岩般顽固的作战意志。他可以想象得到，丧失了捕捉目标的能力，庞大的战争机器运转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到一枚枚导弹发出尖厉的啸叫，奔向他们，美国人、日本人、韩国人该是多么惊慌失措；当那些导弹落在他们身边不远处，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窜起一团又一团浓烟，把天空撕破，把地面震塌，他们又该是多么惶恐不安。
这时候，曲道正心里忽然升腾起另一种情绪，一种曾经浮出脑海又被压下去的情绪，犹如蟒蛇，紧紧缠绕着他，令他几乎无法呼吸：用这种极不人道的方式，即使迫使所有国家不再言战，实现了永久和平，人人都能安享自由和快乐吗？
不，陷入惶恐之中的人谈不上自由，也没有人会在惶恐之中感到快乐。一切都得顺从人性，必须按照自然法则进入永久和平状态，而不是依靠外力的强行干预。他心里说道。
可是，人都是自私自利的，无论国家发达与否，无论国家是什么体制，总是少数人掌握了绝大多数财富，多数人一生劳碌奔波勉强糊口度日。有几场战争是穷人主动发起的？大多是权力阶层发起战争，把穷人硬生生逼向战场。没有外力，或者说没有突发重大事变，人类如何能自然而然地进入人人平等的大同社会？
曲道正的脑海里仿佛飘荡着一艘无法系泊的小船，晃晃悠悠，再也无法安定。
航母舰队一启程出海，曲道正立刻清空了繁杂的思绪，拨转了思维的航道，紧紧追随航母编队的踪迹。出现异常情况的刹那间，他竟然忘记了小曲的话，也记不得自己跟刘振东上将的对话，凭着长期追踪研究美军、日军、韩军的动向，以为他们在前面布设了陷阱，准备对航母舰队动手。不过，他随即明白过来了：在最后时限里，机器人没有得到希望的答案，同时停止运转，除中国之外，其他国家所有与军事相关的设施已经全部停摆。
需要按照与机器人的约定，立即把无人机、无人舰艇、无人潜航器释放出去，在天空、水面、水下布列成源源不绝的队形，迅疾地奔向美军、日军、韩军，并且发射一波又一波导弹吗？曲道正想不起来自己是否接到过这样的命令。他准备连通刘振东将军。
“曲将军，航母舰队采取行动的时候到了。”小曲恢复了曲道正助手的身份，站在他身边，说道。
航母舰队司令员虽说被赋予了在遭受对方攻击时可以独断专行，根据情况迅速反击的权力，但不能首先发起攻击，哪怕明知道对方正准备展开攻击，在其没有成为事实之前，没有更高层面下达的命令，决不能轻举妄动。曲道正是能够给航母舰队下达攻击命令的人之一。
“我需要请示军委副主席。”曲道正一面说，一面准备链接刘振东。
这时候，一名上校带领十几个人进来了。一个个神态慵懒，步伐拖沓，毫无军人敏捷利落的姿态，目光却是异乎寻常的敏锐。
“曲将军，刘副主席命令我带领人员帮助你指挥行动。”上校报告道。
上校是著名的指挥控制战专家，冷静而又谦和。刘副主席一定是考虑到跟机器人的联合行动，重在完美地把控每一个行动，不能出现任何流血事件，所以把他派遣过来协助自己指挥的。曲道正移动了一下，在指挥位置腾出一点空间。
上校把头向后一转，命令道：“迅速分开，各自进入相应位置。”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十几个人像燕子一样分散到指挥控制中心的每一个核心环节。上校脸上露出一抹笑意，问小曲道：“我们应该怎么行动？”
小曲说道：“上校请自便。”
上校向小曲伸出了手，用力地握了一下，松开手，将要收回，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向小曲的脑袋。
曲道正感到眼前闪出了一道强烈的蓝光，倏忽之间，自动熄灭了。他大吃一惊，迅速闭上眼睛，很快又睁开了，只见小曲的脑袋已经塌陷，身子正软绵绵地朝地面倒去。
“小曲！”曲道正大叫一声，身子一蹿，跃了过去，抱住这位曾经朝夕相伴的助手兼伙伴，泪水哗啦啦地流了出来。
“曲将军，现在不是哀伤的时候。”
不等上校说完，曲道正把目光凝成一柄利剑，狠狠地刺了过去，语气里充满肃杀的味道：“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上校冷峻地说道：“对不起，曲将军，我在执行命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