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白云山有多高，从山脚爬到山顶，要大半天时间。山外还有山。

路是茅**小路，时而遇上一大簇剌荆，时而山体塌方断了去路，时而小溪，时而鸟叫……我终于明白易兰花要为什么要拿一把柴刀了。易兰花用那把柴刀砍着路，娇小玲珑的躯体随着大弧度的动作变得有些豪放起来，结实的臀部被力量牵引着突出**的轮廓，她的双脚有力的踩在山路上，那些被踩平的荆棘和杂**，**屈得像一个人般在说自己的沧桑生活。

到了一个山顶，易兰花提出来休息一下，她用袖子擦着额头上的汗水说：

“你从来没走过这样的路吧？”

我拿出纸币递给易兰花，她接过放在鼻孔下面闻了闻，又说：

“好香。”

“是**香的。”

“啊，**就是这样的啊？”

“是啊，我也没见过，这上面写的是**。”

“你走累了吧？”

“还行，幸好你拿了把刀，要不然还**上不来，这上面有人住吗？”

“有人住啊，白云山的人就住在上面，你怕啊？”

“不怕，我怕啥！”

“你不怕我带你到山上来，把你那个了。”

“**看不出，你的思想还挺开放的，原以为这地方的人会排斥外人。”

“说实在的，像这种细皮嫩肉的男人现在不多了。”

“你**幽默。”

“是吗，我没谈过恋爱，他们说谈过恋爱的人才懂幽默。”

“你没谈过恋爱，那你是包办婚姻？”

“也不全是包办，我家那太穷，**白云山还高，那时候百花山的人很有钱，我就晕头晕脑的嫁给了夏长远。”

“他家有钱？”

“没钱，是百花山最穷的人家。”

“那你为何还要嫁给他？”

“夏长远的二叔在镇上当官，我爹说嫁这样的人会过好上**子。”

“你在没嫁前不会没见过夏长远吧？”

“见过一次，觉得人还不错。”

一声鸟叫唤起了我们的脚步，易兰花也没再讲她和夏长远的婚姻，不过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另一种追求，那就是对曾经的愚昧的认识，她可以为了自由的生活而放弃一切。

又爬过一道山脊梁，看到易兰花苗条的身段，我不由得又问：

“大嫂，你这么漂亮，后悔嫁到百花山吗？”

易兰花继续走路，狠狠的用刀砍着路边的一棵小树，树拦腰而断，她说：

“后悔，**的后悔，要不是娃儿，我早就走了。”

我捡起那根断了的树干，断口很利索，心里就想：“易兰花的思想要是有这样利索，恐怕早就离婚了。”

易兰花继续砍着路上的杂树和荆棘，嘴上并没有停滞：

“我嫁给夏长远后，才晓得他是个烂人，吃喝嫖赌样样来，我生了娃儿后就出去打工，每月寄钱给娃儿，全给他拿去吃喝了，后来我就不再给他寄钱，我存着修房子，房子修好了他总不能拿去赌了吧。夏长远仗着他二叔，当了个村支书，狐假虎威的，得罪了好多人。一开始的时候我还在想，要是夏长远能变好，这**子凑合着过算了，我吃点苦没什么，可夏长远始终认为我去广东打工的几年是在做**，他说我要不是干那玩意怎么会存了几万块钱。你说，凭什么女人赚到钱就是不正道，凭什么生男娃就是女人的责任，兄弟你是文化人，你来评评理？”

我怎么评理，说夏长远猪狗不如，说人们的思想观念不行太过重男轻女，还是同情易兰花的命运，我什么都能说，又什么也不能说。

见我沉默，易兰花笑笑，说：

“不好意思，我这人就话多。”

我说：“大嫂，你这哪是话多，你这是随和，让人感觉到亲近。”

“你喊我兰花吧。”易兰花说：“喊我大嫂听着不舒服。”

我怎么能叫她兰花呢，可我又不能拒绝她的好意，就说：

“干脆我叫你大姐吧！”

易兰花砍完最后一棵荆棘，掏出手帕擦着汗水，指着前面朦胧的山说：

“那就是白云山，白云山上原来是有一个神仙的，叫送子观音，现在叫送子观音的多得很，每座庙为了做生意都说是送子观音。兄弟我给你讲，这白云山上的送子观音可是**的，你要不相信，到了白云山后你问老一辈的人就知道了，那一年要不是送子观音走了，白云山可能也绝后了，你想想，送子送子，没有一个女娃儿，后面的上哪找媳妇去。送子观音是好心，白云山的人也晓得，每年杀猪杀羊的祭拜，后来一个叫花狗的单身汉站出来，说送子观音是害人精，害男人们讨不着婆娘，就带了一帮单身汉去砸了观音庙，送子观音一生气，就走了。”

易兰花说：

“这**越来越可怕了，赵家的媳妇生不出男娃儿，全家就为难她，不给她吃的穿的，活生生的给逼疯了。生不出男娃关女人哪样事，男人没出息还怪女人，赵家后来去医院检查，是男的没有生育功能，兄弟你是见过世面的人，你说重男轻女能坐牢不？”

我给易兰花问住了，重男轻女只是一种思想，当然不能算是犯罪，而她所要表达的，是要搏得女人的地位，女人的地位，岂能是我说了能算的。我心里在想，重男轻女延续了很多年，要是这种思想是犯罪那多好，计生部门也就用不着大力的去宣传生男生女都一样了。所以，我只得笑着回答：

“你说得有理，孩子的事不能推给一个人，对了易大姐，翻过那座山就到了吗？”

“到了！”

易兰花说。

有了路，有了稻田，有了房子，有了人，仍然是山。

白云山之所以有白云之称，除了高过白云之外，还一年四季都有浓雾盘顶，最高处根本不在视线内。我和易兰花到了白云寨对面的山头，看到了所谓的白云顶，一片白茫茫的云层。

易兰花说：

“对面就是白云寨了，十几年前我来过一次，和我爹来的，那时候我爹还没有死，来白云寨找马铁匠，要打一把锄头，我爹出门爱喝酒，带上我预防喝酒醉了摔坏锄头。马铁匠的锄头打得好，大家都找他打，价钱也低，**镇上的便宜五角，十几年前的五角钱值钱，相当于现在的五块，我爹和马铁匠是朋友，每次来打锄头马铁匠都不收钱，还要送我一包糖。我爹死了，马铁匠也死了，不晓得现在白云寨谁在打铁。”

我到这个原始地方来可不是找什么铁匠，我关心的是水娃，我说：

“也不知道水娃家住哪？”

易兰花怔了怔，抬起头看对面的山，慢吞吞的说：

“以前我见过他，那时候他就有二十多岁了，人长得憨憨的，个子可能有一米七。”

我们继续向前走，路面开阔了许多，一会石砌、一会黄土、一会柴灰，路边上的菜园也明朗起来，渐渐地也能够看到寨子的建筑了。

易兰花说：

“上白云山还有另外一条路的，这边太陡了，他们也就不走了，你看到那个山丫了没有，他们就是从那出去的。”

我顺着易兰花的手看，果然在白云山顶下约两个山头的地方，有一个山丫口。我问：

“他们有修路上来吧？”

易兰花叹了口气，说：

“哪有修路，要修路修几年都修不上来，太高了。白云寨以前提到过修路，**也说补贴，后来上面领导来考察，说山太高修不上去，就没有修了。不修路的原因还有一个，以前白云寨住的是一帮土匪，有人说给土匪修路是放虎归山，那得害多少人。”

我说：“都几十年前的事了，恐怕是谣言吧，现在科学多先进，要修一条路还不容易，我一直以为这山上住的是野人呢，原来与外界还有联系。”

易兰花笑笑，脸上就像盛开的一朵花，她说：

“快成野人了，这上面是没有电的，用的是煤油灯，要不是你要来，我也不会来，看样子还是和前些年一样，除了多些房子，其它的什么也没变。那棵柿子树还在，对了，马铁匠家原来就住柿子树边上，现在也不晓得谁占了他的铁匠铺，马铁匠是没有婆娘，原来收养了一个姑娘，十几岁的时候不见了，听说被卖出去了，又有人说死了。那口井也在，在寨子中间，白云寨的人家都吃那口井，下寨的田都用井水，那边是黄家，那边是李家，那边是杨家……”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

易兰花说：

“以前杨家和黄家是不和的，经常打架，是为一只**母结仇的。一只母**能值几个钱，搞得杨黄两家结下深仇大恨。杨家人说那只母**是杨家的，**生蛋蛋生**，几年下来也有好几百块钱了。黄家人说那只**是黄家的，黄家要的不是钱，是骨气，黄家哪能叫人站在脑壳上拉屎。谈不拢，喊朱太公来也没用，两家就打起来了。”

我不由得问：“朱太公是谁？”

易兰花说：

“朱太公啊，是白云寨最有威望的人，白云寨是朱家的天下，以前那时候就是朱家的老大，杨家的老二，黄家老三，杨黄两家都听朱家的，后来没土匪了三家就不和了，朱家也管不着杨黄两家，但朱太公说话还是管用的，白云寨老少都听他的。”

我说：“这上面**，也不会有人来过问吧？”

易兰花说：

“哪有人来过问，朱太公处理不好，**也处理不好的，杨家黄家后来也没打了，觉得**了不划算。”

我笑着说：“**了当然不划算。”

易兰花一本正经的说：

“说起白云寨杨家和黄家，十里八乡的人都晓得，最后还是这个唱山歌的把两家给谈和平了。”

我说：“你说的是水娃吧？”

易兰花点了点头。

我又问：“这水娃跟杨家和黄家又是什么关系？”

易兰花说：

“说了半天，你看我把话说的，把正事给搞忘记了。其实打没**我不知道，也只是听来的。这个水娃，也就是杨保，是杨老枪的儿子，杨老枪的爹和黄明忠的爹就是拜过脑壳的兄弟，也是仇人，杨老枪和黄明忠也是仇人。黄明忠有三个姑娘，长得如花似玉的，老二黄二妹心灵手巧，外面好多有钱人家都去提过亲，偏偏这个黄二妹看上了杨保。黄明忠可是拿着刀上了杨老枪家门槛了的，说杨保再摸一下二妹的手就给他砍了，李老枪也拿了刀上了黄明忠家去，说黄二妹再摸杨保的手就把二妹的手给砍了，砍来砍去也没砍着谁，倒是把杨保和黄二妹给砍成了一家，杨家和黄家成了亲家。”

我说：“你知道的还挺多的嘛。”

易兰花说：“我晓得的也只有这些了。”

易兰花知道也只有这么多了，何况还是十几年以前，不过她谈论中与水娃有关的，都是传闻。传闻中的事，很多都是假设的。

黄昏的光线很弱，给白云山带来一片灰蒙蒙的气息，而在这种几乎是死寂的景象中，有一片光透射出纸糊的窗户，给人一片新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