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当备课组长朱应文老师再次宣布集体备课开始的时候，只见黄文彬老师又拿出了一叠发言材料。组长把《集体备课记录簿》放到了华老师面前，没说什么，只是点了一下头。华老师知道这是叫她做记录，她也点了一下头。就从抽屉里拿出笔，做好了记录准备，办公室静极了，所有人都在敛声屏息地等待黄老师发言。只有几只深褐色羽毛、翅膀的长翎上镶着一道白边的调皮的小鸟不时在窗外的树枝上，哼唱几句婉转的小曲。在小曲的伴奏下黄老师干咳了几声，这是患有咽喉炎的他，每次发言前的必备功课。

他说：“总结历年来高考题型，我认为小说阅读指导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着手。”他一面说着，一面翻着手中准备好的材料，“一是小说的情节，考查小说情节类题型，一般有以下几种出题方式：１、某个情节在文中有何作用？请简要分析。２、某句话在文中有何作用？请简要分析。３、为什么小说要几次写到某某事件？小说在描写某某事件时作了哪些铺垫？有何作用？请简要分析。４、小说的结尾具有怎样的艺术效果？请简要分析。

“解答情节类题目，总离不开情节的作用。因此我们可以把情节的作用归纳起来，打印给学生作为晨读材料。我归纳了一下，作用大致如下：从结构上讲有使情节波澜再起，制造悬念，照应前文，为下文作铺垫等作用。从人物上讲有丰富的人物形象，凸显人物性格，表现人物心理等作用。从主题上讲有点明或深化主题，令人深思等作用。”

黄老师停了一下，接下来他又归纳了一套准确概括和分析人物形象的方法，锦囊妙计，一、二、三、四、五全都奉献上了。

最后他谦虚地说：“这次我就准备这些，希望能够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水平有限，请大家多多指正。”

组长朱老师说：“黄老师钻研得透彻，抓住了重点，吃透了考纲，钩玄提要总结出了一套便于操作行之有效的方法，感谢黄老师的分享。下面请老师们补充，大家畅所欲言，不拘形式，想到什么说什么，什么时候想到什么时候说。”

朱老师话音刚落，陈钢老师就说：“我来补充几句，我要补充的问题是环境描写的作用。历年高考不乏这类内容。我认为环境描写这类题目，有章可循，只要我们总结得到位，让学生把这套答案要点铭记于心，灵活运用，是容易得高分的。下面我就把我总结的几点向大家汇报一下。”

“首先是环境描写的作用。环境描写分为自然和社会环境。自然环境描写的作用答案要点有：1．点明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节令；2．交代人物活动的场所，烘托人物性格心理；3．渲染气氛，奠定基调；4．推动情节发展；5．暗示社会环境；6．深化作品主题。”

“社会环境描写的作用答案要点有：1．展示人物活动及其成长的背景；2．揭示产生人物性格的社会基础；3．揭示决定人物行动的因素；4．揭示社会本质特征，凸显小说主题。”

上面的发言陈钢老师是按照准备好的材料读的，读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把发言的材料放在了桌面上。他接着说：“上面的答题要点比较容易掌握，只要学生烂熟于心，考试时对症下药就行。下面我要讲的是答题模式，答题模式相对比较难掌握一些，我们要结合具体的例子强化训练。环境描写的作用常见的答题模式有：1．描写或烘托了什么什么，为什么什么活动提供了背景；2．烘托或衬托了谁谁的精神世界，有助于塑造怎样怎样的形象；3．引发什么什么的转变，推动情节的发展。”

陈钢老师说到这就停了下来，正在做记录的华老师停下笔，抬头看着他，以为他只是歇一口气。

组长朱老师说：“陈老师总结得很好，不但总结了答题要点，还摸索了一套答题模式，请继续说。”

陈钢老师转过头看着朱老师说：“我已经说完了，总结得太多，学生哪里记得住？”

“那也是，”组长朱老师点头说。

坐在窗边的舒老师也严阵以待了，他清了清嗓子说：“我也说两句，刚才陈老师讲了环境描写的作用及其答题模式，我也想补充一下景物描写的答题模式。”

接着舒老师联系具体范文，娓娓道来，一、二、三、四、五，也归纳出了一套答题要点及表达模式。

最后他说：“如果学生实在看不出来用了什么描写方法，那就回答‘白描’的手法，十有八九是对的，如果实在分不清是衬托还是对比就干脆回答衬托和对比。”

有几个老师点头赞许说这真是一个省力的办法。

会场气氛越来越热烈了。张、王、刘、李纷纷献计献策，归纳出了一套套完美的方案，可以算是小小说阅读的一部‘葵花宝典’了。学生只要烂熟于心，像套用数学公式一样去套用就能事半功倍。

组长朱老师准备把这套宝典打印下来，学生人手一份，作为晨读材料，变一年备考为三年备考。

最后组长朱老师看了一眼一直坐在那里沉思默想的陈青老师说：“陈老师你今天一直没发言呢，你没有什么说的吗？”

陈老师微微叹息一声说：“我是有话要说，可是我又怕泼了大家一瓢冷水，既然朱老师点到我，那我还是说说吧！大家刚才讨论了小说阅读的应对策略，这些策略在实际应考中确实有一定的指导性，且便于操作，大家可谓是用心良苦，呕心沥血。可是我个人还是有一些想法，一直以来我都在思考一个问题——语文该怎样教？前不久我读了作家王开岭的一篇文章，我深深地被感动了，因此我把这篇文章打印了下来。这篇文章的题目是《语文的使命》。”说着她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那篇深深地感动了她的《语文的使命》，接着她声情并茂地朗读起来：

和年轻人聊天，我发现谈及自己的成长，他眷念最深的往往是中学语文课，为什么呢？

在一个孩子的精神发育和心灵成长中，语文扮演着保姆和导师的角色，它不仅教授语言和逻辑，还传递价值观和信仰。一个孩子对世界的认知和审美，其人格和心性的塑造，其内心的浪漫和诗意的诞生，这些任务，一直是由一门叫“语文”的课来默默承担的。

若语文老师是位博学雅识者，是位有品质的爱书人，在教材之外还赠送了丰盛的课外阅读，那这些孩子就是幸福的。也许这些阅读并未在考试中立竿见影，但等他成人以后，等他的人生走出足够远，也会朝自己的语文课投去感谢的目光。

语文的能量，比想象中要大得多。古代只有一门课，即语文课，那是一门人生课，一门教孩子“做人”的课，把“人”做对，做好，做美，提升做人的成绩，这里面盛放的是做人的故事，是自然与伦理，是情感美学和理想人格。语文是天下最大课堂。于之而言，几无“课外书”之说。

语文课，本质上即阅读课。无论对老师或学生，我的建议都是丰富阅读，并使之成为一件快乐的事。如今的教学，似乎太注重单篇文本的解析和深度挖掘，有“开采过度”和“玩术”之嫌，在命题和答案设计上，“归纳性”“排他性”过强，参与空间小，谈判机会少，阻断了学生的想象和议论。其实这等于剥夺了学生在阅读理解上的主权。我有许多文章被用于试题，而我做那些“作者认为”的题目时也颇感痛苦，因为它们缺乏谈判的空间，文学的本性是浪漫的，多义的，可它常常遭受“物理”“数学”的待遇。

发现语文之美，是热爱语文的密码。学习语文的最好路径是“旅行”式的阅读，要移动，要“广游”，当你积累了丰富的精神地理，当你领略了足够的心灵风光，你自会清楚每一段里程的意义，你才有自己的鉴赏力和感受力。语文老师应成为汉语世界里的旅行家和鉴赏者，你是什么，语文就是什么；你有多大，语文即有多大；你有多美，语文即有多美。

……

两千年前，孔子问弟子，人生当如何度过？他最赞许的回答是“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阳春三月，脱掉厚棉衣，轻装盈步，几个成年人带上一群孩子，在河水里嬉戏。然后吹吹风，晾干肌肤，唱着歌回家了……

或许在孔子眼里，这也是最理想的教学情境吧。在露天的课堂里，阅读的是自然，沐浴的是身心，信仰的是天地。其实，孔子应是一位伟大的语文老师，《论语》即一个教学范本。

我认为语文的使命主要是帮助孩子完成三个方面的奠基：一是语言系统，二是美学系统，三是价值系统。自古至今，优秀的语文老师莫不如此。孔子也是，上文提到的《论语》的那段，表达的正是一种生活美学和价值观。同样，这三个系统，也可作为评判一本好书的标准。教师的作用，即围绕这三个方面筛选篇目，设计比例，完善孩子不同时的阅读。

我不知道今天的师生是如何消费孔子与弟子的这段聊天的，若只求字释注考，精神上无动于衷，那是最糟糕的。我觉得若教学时若心境和语境能像对方那样松弛，把它还原成生活的本身，把它和我们向往的自然风物、栖息方式和憧憬的心灵状态结合起来，那就是成功的，即未辜负它的本意和纯真。

“咏而归”，多惬意，多美好——那歌声是从生命的最深处传来的，一直响彻到今天，语文也应该是歌声嘹亮，让人幸福的。

读到这里陈老师停了下来。他看着大家，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笑容。

她说：“在王开岭先生的笔下，教语文是件多么浪漫多么温馨的事啊！虽然这种境界很难达到，但也应该是我们语文老师追求的目标。在课堂上营造气氛，寻找契机，力争拨动学生的心弦，使他们激动、陶醉，产生心灵的共鸣，引领他们在语文的世界里享受用优美的语言文字奏响的乐章，进而陶冶他们，感化他们，提升他们。让思想的阳光智慧的雨露氤氲在心灵的原野上。这是多么让人感动的事啊！

“可是我们现在的语文教学一味的急功近利，恨不得让学生‘一夜暴富’，结果学语文成了中医背药方，什么病用什么药，倒背如流，见了病人对症下药就是，可是这还叫语文吗？难怪我们感叹当一个语文老师只要不被学生讨厌就烧高香了。为了应对高考我们把本应该诗情画意的语文变得如此枯燥。正如李镇西老师所说的‘当我们对学生进行各种阅读模拟训练时，学生在语文学习过程中应有的审美体验，激情燃烧，‘思想碰撞、心灵对话都消失了，一句话作为精神主体的人消失了’。难怪有学生调侃说，‘语文，说声爱你不容易’。正是这种杀鸡取卵式的旷日持久的各类模拟训练，使我们语文老师变得如此尴尬。”

朱老师接过陈老师的话感叹说：“其实我们又有谁想搞什么答题要点、答题模式训练呢？但是月月考甚至周周考，月月比周周比，比完了本校比外校，我们实在是被逼得没办法，谁都知道语文见效周期长，我们只好寻找一些捷径，教学生一些要点、模式，对于长远发展当然是没有什么作用的。”

“岂止是没有作用？”华老师说，“还有负作用呢，这种模式化的训练，一点点地剔除了学生的灵性，封闭了他们的头脑，僵化了他们的思维。中国为什么很难出世界一流的大家？为什么得诺贝尔奖的人少得可怜？这恐怕与教育不无关系吧？”

“看来我们都是扼杀大师的罪魁祸首，”黄老师自嘲道，他又转向朱老师，“你们这些教火箭班、奥赛班的人罪孽就更深了。”

“那也没办法啊！这种标准化、模式化的训练有多少年了，我们不这样做，万一高考失败了，谁来负责？还是先割了这茬稻子再说吧！人生还有很长，让他们以后慢慢弥补吧！”

陈老师缓缓摇头：“可惜人类不是一种能永远更新的动物，错过了成长的关键期，以后再怎么弥补也只能是事倍功半。青少年时期的教育和经验将永远伴随他们一生。”

“一切都是高考惹的祸！”涂老师两手一摊。

“话也不能这样说。”黄老师驳斥道，“魏晋南北朝是没有科举考试的，结果怎么样？左思在《咏史》中是怎么感叹的？‘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这样的社会现实合理吗？问题不在于高考，高考自然有弊端，但如果没有高考你敢设想吗？应该说考试是国家选拔人才最合理的手段。我国科举制度从隋朝到清末一千三百多年，为国家选拔了多少杰出人才？范仲淹、张居正、林则徐、曾国藩他们哪一个不是通过考试选拔出来的？”

涂老师反驳：“那蒲松龄、吴敬梓呢？怎么解释？”

“那吃饭也有噎着的时候，难道能说吃饭有问题吗？任何事情都有特例。高考没有错，问题是怎样完善高考。”黄老师理直气壮。

“那怎样完善呢？”

“那是政治家的事，我要有那么大的本事还坐在这里干嘛？”

“别，别谦虚，教育部还等待你拿改革方案呢。”哄堂大笑，大家一齐把目光投向黄老师。

笑完了，组长朱老师说：“别扯远了，我们还是说说小说阅读备考的事吧。”

有人问：“怎么办呢？”

朱老师说：“我的意见是把今天讨论的方案打印成晨读材料，学生人手一份，模式化训练要坚持，否则语文这一科拉了后腿到时候谁也负不起责任。散会吧！”

办公室骚动起来，有人在伸酸痛的腰，有人在扭动僵硬的脖子。

放学的铃声响了，大家陆陆续续走出办公室，只有陈老师还坐在那里，她望着窗外成群结队地飞翔着的鸟儿出神。华老师走到她旁边说：“陈老师你还在想刚才的事吧？这些事不是我们管得了的，你就别操那个心了，走吧！”

陈老师苦笑了一下，她们就一同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