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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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刚过，天气陡地变得炎热起来。早晨在温和的阳光下还是绿油油、亮晶晶显出一派勃勃生机的树叶，到了中午就干瘪着脸变得无精打采起来。藏在树间的知了有一句没一句地低唱着。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水泥路面，路面闪着白白的刺眼的光。花园里的玫瑰、菊花仿佛跟谁斗气似的，梗着脖子，举着一张枯黄的脸。只有不远处的一幢幢教学楼在阳光下毫不屈服地挺立着，青砖红瓦掩映在绿树翠竹中显出一派不显山、不露水、不妩媚的端庄。

高中的五月注定是不平凡的。这样的不平凡一口气就坚持了二十来年，也不知道还要坚持到何年何月。众所周知，各校高考的较量首先是生源的较量，生源是学校的生命线，所以抓高考不光要在高中校园里抓，还要在初中的校园里抓，在优质生源的家庭里抓，在家长的心窝里抓。

于是每年五一后不久，争夺生源的大战就徐徐拉开大幕。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的第一枪自然是在省城的重点高中打响的。望子成龙的家长带着孩子不远几百里，甚至千里来到省城参加千里挑一的顶级选拔。虽然考得上的寥如晨星，但一旦考上那就是喜托龙门，在众人的心目中自然是准清华、准北大、准哈佛。家长自然是自豪万分。于是家长们、家长的亲戚们以及家长的朋友们纷纷前去电视台点歌恭贺，所读学校自然是争光不少。再后来有没有学生考上省城重点高中成了衡量初中教学质量的标准，于是初级中学也就把培优当作了自己教学的任务，把学生送进省城重点高中成了初中教育者的终极目标，如同高级中学把学生送进清华北大一样。

地市重点高中看着那大块大块的肥肉成了别人的下饭菜自然是急红了眼，于是他们也如法炮制，先在报纸上登载招生简章，接下来派老师去各县初中做好宣传工作，再接下来就是精研试题，恨不得一套试卷就把最优质的生源一网打尽，来个“野无遗贤”。尽管如此，但还是不够放心，唯恐还有千里马遗失在民间，于是鱼网越织越密，录取人数急剧增长。这下可急坏了县级一中，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大批大批的心肝宝贝被夺走，真的是又气又恨又无奈，但办法总是人想出来的，县级一中也不缺乏智慧的大脑，为了堵住肥水流入外人田，于是在省市重点高中选拔考试前就先举行一次选拔考试，发下录取通知书，提前进入一中读书，并取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名字“调研考试”。

当然省市重点高中也决不会坐而待毙，他们手笔更大，干脆把选拔考试也免了，直接向县调研考试成绩优异的学生发送录取通知书，真可谓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于是就又有了新一轮的“逐鹿中原”，年年如是。

2

晚上十一点了，学校会议室仍是灯火通明，校长、副校长、主任、副主任等等聚集在一起商量着新一届火箭班的招生大计。从人们脸上的倦容和残存在杯子里的茶水来看，会议已进行了很长时间。此刻坐在正中间的吴校长抿了一口茶，正严肃地说：“生源是我们的生命线，招生失败，直接导致三年后高考失利，一年高考失利又直接关系到下一届的招生。如此恶性循环我们就很难有翻身的机会了。自古‘华山一条道’，对于我们来说‘一条道’那就是升学率。我们洋泉一中是一所有八十多年历史的重点高中，如果这样的重点高中在我们这一群人的手中办熄了，我们就成了洋泉人民的罪人。所以大家一定要把这次招生工作做好。你们要带好队，要比以往的工作做得更具体，更深入，每个学校有那些优质生源我们要弄清楚，一定要让他们参加这次调研考试，还要注意与初中班主任老师沟通，争取得到他们的支持。”吴校长苦口婆心地说着，洪亮的声音在会议室回荡，末了他补充一句：“大家有什么问题，有什么意见尽管提出来，我们一同商量解决。”

会议室稍稍有些骚动，有人在交头接耳，不一会有人提出来：“如果家长提出经济困难，交不起学费，我们怎么回答？”

吴校长大手一挥：“免，只要他成绩优异，学费免了。”

又有人提出来：“如果学生成绩突出，经济条件也好，成为各校争夺的香饽饽，我们给他们什么优惠？”

大家纷纷讨论，会场气氛变得活跃起来，很快分成两种声音，管财经的副校长程进代表一种声音，他说：“既然经济条件好也就不在乎这点学费，减免学费对他们根本就没有什么诱惑，而我们学校是靠收取学费来维持正常运转的，如果用减免学费来吸引他只怕是亏了本还没人领情，又显得低三下四，弄得斯文扫地，教师究竟还有没有一点尊严？”

他话音刚落管教学的陶佳副校长表情严肃地说：“教育已经是市场化了，你有没有尊严还得看学校的声誉，声誉是由升学率决定的，升学率很大程度上是由生源决定的，没有好的生源老师拼死拼活也只能是在麻布袋上绣花，任你怎么心灵手巧也绣不出个名堂来。我们自命清高不去求人家，可是别人要去求，我们能怎么办？人家有本事，就是要任性，大家还记不记得刘力宏在我们学校读了两年，高三时被二中花十万元钱买了去，后来高考考了我们县的理科状元，横幅都拉到我们学校的校门上来了，你说我们冤不冤？”

他扫视了全场一眼，接着说：“马克思也说‘人是手段和目的的统一’，什么意思？很简单，人要想正常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就必须相互合作，相互利用，达到共赢。我们拿钱奖励优质生源来一中读书，并不是我们有钱，我们是投资，是为了收到更多的回报。我们只有把升学率搞上去了，学校有声誉了，我们才谈得上尊严。”

高三年级主任张丽霞接过陶副校长的话头说：“今年参加高考的这一届是我们近几年来生源最差的一届，好的生源去哪了？一部分去了的确比我们有实力的省城重点高中，还有一部分却被比我们实力差的二中三中收买了，我们的角色是很尴尬的，我们可谓是腹背受敌。与省市重点高中比，我们的实力确实还不够；与比我们实力差的二中三中比，我们还放不下架子，别人用钱开路而我们还端着个县一中的架子，羞羞答答，犹抱琵琶半遮面，结果可想而知。我敢肯定今年高考成绩不会很理想，没有好的生源你怎么拼也难有收获。所以我赞成陶校长的意见，虽然我也心痛学校的钱，知道学校经济困难，但在这种严峻的招生形势下，我们不得不如此，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听着张丽霞的话，吴校长眉头皱了几皱，他觉得她在为自己寻找借口，虽然说是有几匹好马被二中三中买去了，但也不致于对升学率有多大影响。他心中有些不悦，他正想数落她几句，程副校长已经开了口：“这只狼也太昂贵了，还得拿孩子去套。”他脸上露出不以为然的表情。有人在下面窃笑，吴校长环顾四周，意味深长地咳嗽了几声，于是笑声戛然而止。

秦主任说：“眼下的竞争真的是太无序了，为了争夺优质生源真的是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这种用孩子去套狼的做法我也不赞成，有伤社会风俗，对学生的成长也没有什么好处。”

没等秦主任说完张丽霞主任反唇相讥道：“你那一届不也用孩子套了几条狼吗？怎么轮到别人你就有意见了？”张主任目光直直地注视着秦主任。

秦主任委屈地说：“我那时也是反对的，我一直就不赞成这种做法。”

吴校长看着秦主任：“那行，你有更好的办法吗？”

秦主任摇摇头，吴校长又把目光转向在座的各位。会议室一片肃静。沉默了一会陶佳副校长犹豫地说：“我有一个想法，我们能不能争取一些爱心人士来捐资助学，这样我们既解决了学校的经济困难，又在争取优质生源方面有了主动权。”

吴校长激动地一拍脑门说：“这个思路不错，以后我们就朝这个方向努力。”

会场的气氛更活跃了，大家激烈地讨论着，经过激烈的讨论最后基本达成共识：真正有竞争力的学生，只要出钱能解决问题，那也得硬着头皮出。另外尽量多地争取外援，解决资金困难。最后吴校长强调：鉴于以往分数公开优质生源被人挖走的情况，今年考试分数不公开，只能内部掌握。会议开到将近十二点，当大家疲惫地离开会议室的时候，只听到走廊上哈欠连天。

3

洋泉实验初中的多媒体大厅里，座无虚席，人头黑压压一片，前方的讲台上秦主任正在慷慨激昂地发表着演说，他说：“尊敬的家长、老师及亲爱的同学们，你们好！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洋泉一中新一届火箭班招生考试马上就要开始了，学校将配备最优秀的老师担任火箭班的教学工作，欢迎大家报考。

“同学们，你们是洋泉实验初中最优秀的学生，是学校的骄傲，你们如果考上洋泉一中火箭班那你们将如虎添翼。洋泉一中是一所有八十多年历史的市级示范高中，从这里走出去的有高级领导人、科学家、作家、教育家、企业家。自七七年恢复高考以来为清华、北大输送了三十多位优秀学生，每年考上985等重点大学的学生有上百人。为社会培养了一批又一批优秀人才。这里是成就梦想的天地，是培养人才的摇篮……”

台上秦主任在动情地发表着演说，台下有家长在窃窃私语：

“我听说洋泉一中有好几年没人考上北大清华了。”

“是啊，看来不怎么样啊，他还说为北大清华输送了三十多个学生，怕是吹牛吧！”

“不多啊，人家省城的重点高中一年就要考上几十个呢。”

“是啊，要是孩子能考上省城的重点高中那才叫有前途呢。”

“那当然，如果差点分数出钱能进去也值啊！”

声音越来越大，由窃窃私语变成了小声的议论。坐在旁边的两个学生不高兴地瞪了家长一眼，声音终于消失了。

台上滔滔不绝的演说也告一段落，只见秦主任打开一个公文包，拿出一叠表格说：“这是近三年洋泉一中与周边县市重点高中高考情况对照表，不妨发给大家看看，以便更好地了解洋泉一中。”

说着他把表格分成了两份，一份给了与他一同去搞招生的陈老师，一份给了江老师。

陈老师和江老师把表格一张张发给与会的家长、老师和同学。有家长问陈老师：“这表上的数字都是真的吗？”“当然是真的。”陈老师微笑着说。又有一位家长可能觉得江老师年轻说话也就随便些，他说：“听说一中有好多年没人考上清华北大了，是真的吗？”

江老师略显难堪，他的脸红了一下，有些结巴地说：“是真的，这几年省重点高中从我们洋泉招去了不少出类拔萃的学生，我们的优质生源与原来相比有些下滑。”

家长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嘴唇动了一下，欲言又止。

又有家长问火箭班要招多少学生，陈老师说：“火箭班招100人，另外还有四个奥赛班招200人，一共300人。”

“那火箭班与奥赛班有什么不同？”

“前100名录取火箭班，余下的200人分成四个平行的奥赛班。”

站在旁边的一个家长哦了一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他学着宋丹丹的样子说：“火箭班是公鸡中的战斗机。”众人哈哈大笑。笑完又有几个家长围着秦主任问长问短，还有几个家长在旁边小声议论：

“听说一中的普通班很差，好老师都教好班去了，每年高考普通班有些削光头。”

“那普通班就没有什么读头了，考不上好班还不如去二中三中，听说二中三中也有重点班。”

“是啊！是啊！我也是这么想。”几个声音同时附和。

站在不远处的陈老师和江老师听得清清楚楚，他们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秦主任也听清楚了，他对着陈老师和江老师歉意地笑笑。

很快两节课过去了，家长和学生也陆续散去，只剩下秦主任、陈老师和江老师和几个班主任了。秦主任说：“中午我请大家吃个便饭。”几个班主任客气了几句后就答应了。秦主任把实验初中校长的电话也拨通了，校长客气了几句后也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