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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晚上邓玉芳一个人在客厅里默默地看着电视，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十点多了。她自言自语地说：“该回家了吧！每天都是这么起早睡晚的。”
门外响起脚步声，接着是钥匙开锁的声音，她知道是丈夫回来了。她赶紧起身去了卫生间，把一个大木桶放在了水龙头下接水。她把左手伸进桶内试探着水的温度，用右手调节着水温，水接好了，她用力把木桶端了出来。此时秦主任已经筋疲力尽地靠在了沙发上，秦主任老婆把木桶放在他脚边说：“泡泡脚吧，‘富人吃补药，穷人泡泡脚’，泡脚可以促进血液循环，促进睡眠，这是‘健康之路’说的。”
秦主任脱下鞋袜，把脚伸出木桶，看着玉芳说：“你也懂养生了？什么时候学的？”
“昨天学的，我今天特地买了一个大木桶，你以后要天天泡脚。”
“既然泡脚这么好那你自己为什么不泡泡？”
“真的，我们一起泡，还可以节约一点水电。”说着她端来一把椅子坐下，脱下鞋袜也把脚伸进了木桶。
秦主任用遥控器把电视的音量调小了，他看着玉芳想说什么又迟疑了一下。玉芳在看电视，没注意丈夫的表情。秦主任考虑了一会说：“玉芳，有件事想同你商量一下。”
玉芳转过脸来，看着丈夫：“你说吧，什么事？”
秦主任说：“今天法院给我打了电话，去年十月那几个伤害我的孩子已经被起诉到了法院。”
玉芳说：“家有家规，国有国法，一切依法律办事。我们也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她说话的语气稍稍有些激动。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我还是有我的想法，我觉得这些孩子虽然是害人者，虽然他们干了一些违法犯罪的事，但他们毕竟也是受害者，他们生活在一个不健康的家庭，接受不健康的教育，当然导致不健全的人格。我觉得这些孩子是很可怜的，我想饶恕他们，给他们一个回头的机会。”秦主任说完，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妻子，希望得到妻子的理解与支持。
玉芳瞪大眼睛，看了丈夫一会，不解地说：“去年你伤得那么重，差一点命都没了，为了照顾你，我两个月没上班，一年的奖金泡汤了，光这一项就损失几万。女儿的成绩也受到影响，一想到这些我就来气，你居然还要原谅他们，同情他们，那谁同情你？同情我们这个受害的家？你这人怎么胳膊往外拐呢？”因为激动，她的脸微红声音有些发抖。
门开了，女儿走了进来，因为他们一直在说话并没有发觉女儿已回家。秦天看了一眼爸爸，又看了一眼妈妈，心里感到很奇怪，一向温柔敦厚对爸爸言计听从的妈妈今天怎么也发脾气了？秦天有些吃惊地问：“妈妈什么事嘛，生那么大的气？”
秦主任和妻子吃了一惊，一齐把脸转向了女儿。玉芳赶紧说：“没什么，和你爸爸开玩笑呢，你快洗洗吧，早点休息。”
玉芳向丈夫使了个眼色，秦主任心领神会地转换了话题。
女儿去了卫生间，玉芳赶紧把脚揩干净了，去了厨房。一会秦天洗好了，从卫生间出来，看见厨房亮着灯，就对着厨房说：“妈妈我回房了。”
“嗯，知道了！”玉芳很快从厨房出来，端了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去了秦天的房间。
这时秦主任也揩好了脚，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玉芳倒掉了泡脚水，又去厨房端来一杯牛奶，递给丈夫，说：“看你身体至今还没恢复，快趁热喝了吧。”秦主任顺从地接过牛奶，几口喝完了，玉芳拿着空杯去厨房清洗。
秦主任关掉电视，走到厨房门口，对着里面说：“睡觉去吧！”
“好了，你先去吧！”
秦主任去了卧室，不一会儿玉芳也进来了，她关好门，秦主任靠着床头坐着，玉芳也靠着床头和丈夫并肩坐着，秦主任拉着玉芳的手压低声音说：“玉芳你听我说。”
玉芳不等丈夫说完就打断了他：“我就知道你有话要说。”
秦主任用肩头碰了碰妻子，并向女儿房间努努嘴示意玉芳说话小声些，秦主任小声说：“玉芳我们都二十年夫妻了，在我记忆中你没有不支持我的时候。你总是任劳任怨，我很感激你。这一次我同样需要你的支持，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说真的，我无法平静地看着这些孩子走进牢房，虽然他们可恶，但毕竟他们也很可怜。孟子说‘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意思是说尊敬我的老人由此推及尊敬别人的老人，爱护我的孩子由此推及爱护别人的孩子。这些孩子最大的也就17岁，比我们天天还小。你是那么的爱天天，你也把你的爱分享一点给别人的孩子吧！”秦主任缓缓地说着，眼中闪着慈祥的光。
玉芳看着丈夫犹豫片刻说：“你真是‘伐倒的檀香不记怨，还要把香气留给斧头’啊。那就随你吧，我虽然不同意你的做法，但我也不忍心看着你难受，好在保住了一条命，就算是善有善报了。”
秦主任激动地看着妻子：“你这不是想通了吗？你不是反过来开导我了吗？古人说‘厚德载物’，你真是一个厚德之人，你会有福的。”
玉芳佯装生气：“从没看见你这种人，事事为别人着想，从不为自己着想，我是怕你心里难受，我可没有那么高大。”
秦主任一笑说：“你不但比我高大，还比我谦虚。”
玉芳笑了一下，脸上盛满了幸福，秦主任乘胜追击：“那民事赔偿部分，我们也就放弃了吧？干脆‘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
“一切都随你，我不管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睡吧！明天你还要起早床的。”
2
第二天秦主任开车来到了法院，法院大楼庄严肃穆地矗立在银泉路一侧。门前是一片开阔的广场，广场的边上是两排枝繁叶茂的根杏树。现在正是夏初的时节，灿烂的阳光照射在翠绿的树叶上闪着银光。在银杏树的浓阴下纳凉的一排排小轿车，宛如一排排硕大的馒头。法院的后面是一圈弧形的小山，山上是茂密的树林，远远望去就像一把巨大的绿色靠椅。
秦主任停好车，沿着摆满鲜花的台阶上到了一楼的大厅，他向一位工作人员打听了刑庭的楼层后就上到了五楼。他沿着走廊的门牌寻找着，终于看到刑庭的字样。他站在门口向里张望了一下，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他面前，那不是高中同学朱怀彬吗？秦主任兴奋地喊了一句“怀彬”，怀彬赶忙站起来：“秦方，你怎么来了？”他一面说着话一面朝秦主任走去，他一把握住秦主任的的手说：“几年不见，你也显老了不少。”
“可是你一点也没变啊。”
“怎么会呢？”
朱怀彬把秦主任拉到沙发上坐下后，就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很精致的茶叶盒，为秦主任沏了一杯茶，放到秦主任面前的茶几上，说：“你尝尝，这是正宗的安溪铁观音，有一股独特的香味，入口顺滑。”
秦主任喝了一口细细品了一下，说：“味道不错，不过我对茶道是一窍不通，我仅仅是凭口感罢了。”
朱怀彬笑笑说：“我也没什么理论，也只是凭口感，喝得多了自然就能分辨出一个三六九等了。”
“那是自然，熟能生巧嘛！”秦主任看着朱怀彬又说，“你是什么时候调回来的？”
“三个月前。”
“你现在具体干什么呢？”
“刑庭审判长。”
“那算我找对人了。”
“你要打官司？”
“不是我要打官司，而是有一个案子与我有关系。”
“是一个什么案子呢？说来我听听。”
于是秦主任把案子的情况仔仔细细地对他说了一遍。末了他问：“检察院不是提起公诉了吗？”
朱怀彬说：“是的，几天前是向法院提起了公诉，不过我还没来得及看。”
秦主任把刘勇、李晓东、阮伟、阮强、吴海波五个人的家庭情况细细地陈述了一遍。
朱怀彬叹息了一声，缓缓道：“又是一起青少年犯罪案，从你刚才介绍的情况看，应属于故意伤害罪，且是致人重伤。如今青少年犯罪率居高不下的现象真是令人担忧啊！你是从事教育的，我想问问你，为什么现在的孩子这么难管，犯罪率为什么这样高？”
秦主任的脸上掠过一抹愁云，他往沙发背上靠了靠，沉思了一会，又坐正了身子，沉重地说：“首先是家庭原因，农村留守儿童多，父母外出打工，把孩子交给老人，甚至是亲戚，这些孩子从小就得不到有效的监护，教育缺失，而孩子八九岁前是性格习惯的形成期，对终生都有着重大的影响。另一种情况是父母虽然在身边，但不知道怎样教育孩子。例如，孩子与孩子之间发生矛盾有些父母不是教育孩子怎样面对和解决问题，而是教唆孩子怎么不吃亏，怎么打个赢，此种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何谈仁义道德？有些父母自身行为不端，直接影响孩子，成为孩子仿效的反面榜样，导致品德低下。
“其次是社会原因。不可否认社会上主流文化是健康向上的，也有一些非主流的负面影响。如‘黄色污染’‘黑色污染’这些低下庸俗的文化严重侵害、腐蚀青少年的灵魂，使一些青少年纷纷模仿，走上犯罪道路。
“其三是学校教育。片面追求升学率，使校园生活除了考试就是分数。德智体全面发展成了贴在墙头的标语，枯燥单一的沉闷生活使一些成绩差的学生逃离校园，过早流入社会，而社会又没有专门机构负责对离开学校的这部分未成年人进行教育管理，使他们基本处于失控状态，加上青少年心理生理都不成熟，容易冲动，阅历又浅，而给他们提供的成长环境又非常复杂，这又为他们的行为出现偏差加大了可能。”
说到这里秦主任停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朱怀彬道：“原因肯定还有很多，我只是粗略谈了一点我个人的看法，你当了这么多年法官，一定是很有心得的吧？”
朱怀彬谦虚地笑笑：“心得谈不上，只是一些感性的认识罢了。当了二十多年的法官，我明显感到近几年青少年犯罪率在上升。每审判一个青少年罪犯，我的心就会痛苦一次。”说到这朱怀彬突然停了下来，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秦主任道：“秦方，你们学校的升学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多上一个大学生与减少一个青少年犯罪哪个对社会更有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