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个阳光明媚上午，教学楼前的广场上挂着鲜艳的巨型横幅：洋泉一中×××届高考百日冲刺誓师大会。上午九点整高音喇叭响了起来：请高三老师和学生迅速到广场集合。广场上很快就冒出了很多人，学生分班排成纵队，班长站在排头，班主任殿后。学校领导坐在主席台上，神情庄重，其他老师在后面一字排开，阵容壮观，很有点“沙场点兵”的气势。

主持人宣布：洋泉一中××届高考百日冲刺誓师大会开始，鸣炮。

雷声滚过，火光冲天。

吴校长致辞，他声音洪亮、感情真挚地告诫同学们为了高考的胜利，要吃得苦中苦，要有头悬梁、锥刺股的精神，并且列举了一系列用汗水和勤奋获得高考胜利的典型事例。最后他站了起来，挥动着有力的大手慷慨激昂地说：“智慧培育理想，汗水浇灌希望。踏过书山坎坷，渡过学海茫茫，你们不要怯懦退缩，要冷静沉着追逐梦想，百日炼成真钢，百日铸就辉煌。祝大家在不平凡的六月绽放耀眼的光芒。”

校长致辞完毕，掌声震耳欲聋，仿佛平静的大海突然掀起了巨浪。

学生宣誓开始了。高三年级主任在主席台上高举起右手，学生们站在主席台下也高举起右手，虽然这些高举着右手宣誓的孩子中不乏上课玩手机或呼呼大睡的厌学之人，但气氛是能够感染人的。这一刻他们生命的激情被点燃了，一千多个孩子昂首挺胸地站立着，气氛庄严肃穆。年级主任在台上朗诵一句，学生们在台下跟着朗诵一句：

“在这庄严的时刻，我用青春的名义宣誓：我要以饱满的热情、昂扬的斗志，以刻苦的精神、坚忍的毅力，珍惜一百天，拼搏一百天，不负恩师重托，不负期盼，决心做到脚踏实地，勤学多思，全力以赴，决不放弃，迎接挑战，摘取丰硕的果实，让我们的人生在六月绽放光芒。”声音雄浑高亢，在上空久久回荡。

2

正当学校百日冲刺誓师大会开得如火如荼的时候，陈老师、金凤及金凤母亲一行三人也已到达省城的一家精神病医院。

候诊区人满为患，放眼望去除了几个老人其余都是青少年学生。老人由子女陪着虽然呆呆傻傻，但很乖，很听话。而这些青少年学生就大不一样了，像金凤这样忧忧郁郁不言不语形容枯槁的虽然是多数，但疯疯癫癫、歇斯底里喊着叫着的也为数不少。陈老师看见走廊转弯处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怒吼着对他的父亲拳脚相加，他父亲被他打得趴在地上，泪水纵

横。坐在陈老师右边的一个女孩瞪着一双空洞的眼睛惊恐地看着周围的人，然后惊慌失措地躲进一个角落，她满脸皱纹的母亲在她身后好言相劝，小心呵护。坐在陈老师后面的一个男孩傻傻的对着空气有说有笑，坐在他左边的母亲紧拉着他的手锁紧了双眉，坐在他右边的父亲不断地长吁短叹。正在这时门口又进来了一个被捆绑着双手的十六七岁的少年，只见他由两个身强力壮的男人一左一右紧紧拽着。身后跟着两个中年男女，女人不停地抹眼泪，男人不停地叹气。

这是一个十足的疯人院，太恐怖了。陈老师在心里呐喊着，快来救救这些孩子吧！她记得二十年前自己读书的时候，从来没看见哪个同学得过精神病，可今天睁眼看看吧，眼前这这情景怎叫人不触目惊心？

快到中午的时候，终于喊到金凤的号了，陈老师和金凤母亲一起跟着进了诊室。诊室不大，大约只有十多个平方，坐诊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慈眉善目的女医生。女医生看着金凤和蔼地说：“多好的姑娘啊！多大了？”

她目光柔和地注视着金凤，金凤神色慌张地避开了她的目光，她受不了这细细的端详。

接着她仔细地询问了金凤的饮食起居情况，金凤母亲一一作了回答，女医生为金凤把了脉后又同金凤进行了短暂的交流，金凤总是用惊恐的眼神看着她，有时也能答个只言片语，但更多的是沉默和游移的目光。

女医生用怜悯的眼神看着金凤自言自语地说：“多好的孩子啊！却变成了这样。”然后她谨慎地开了药方，她把药方递给了陈老师，问：“你是这孩子的什么人？”

“老师。”

女医生对金凤母亲说：“你们先出去一下吧，我要跟这老师说几句话。”

金凤母女出去了，女医生温和的脸变得有些愠怒，她用不解的目光看着陈老师一字一顿地说：“你们这些当老师的究竟是怎么想的？你们是不是以为只有学习好的孩子才是社会需要的人才？你们只有把学生都培养成了高分能手才能体现你们的人生意义，于是你们就拼命给学生施压？要知道每个人承受压力的能力是不一样的，有些坚韧顽强，有些人天生就比较脆弱，结果这些脆弱的孩子被压垮了，你们还茫然不知，以为与你们没有关系。我在这个领域工作了近三十年，目睹了得病人群由少到多，并且向年轻化转向，尤其向中学生转向的过程。这些处在花季的孩子们，他们还来不及结出果实，就被摧残了，多么令人痛心啊！”

女医生停了一下，她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她喝了一口茶继续说：“什么样的老师才是好老师？好老师不光要有过得硬的专业知识、认真负责的精神，更要有一颗爱心，博大的爱心，能用欣赏的眼光看待学生，能为学生的终身发展着想，而不是光看几个分数。”

她说着眼中闪着泪光，她苦笑了一下：“对不起，我太激动了，请原谅。刚才这个女孩子长得太像我女儿了，我一看见她就不由得想起我女儿。可是我女儿因为抑郁症八年前就决绝地离我而去了。她是那样的要强，那样的优秀，又是那样的敏感脆弱。”女医生已是泪流满面了。

陈老师感到无比的震撼，鼻子一酸，泪水涌出了眼眶，她不知道怎样安慰眼前这位无助的母亲。她默默地注视着她，她看到她的脸变了形，陈老师知道女医生的内心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过了一会女医生慢慢平静下来，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说：“其实社会虽然需要科技型人才，但也需要普通劳动者。只有各种人才有机结合社会才能和谐发展。而不管哪种人才首先要有一个健康的身体，身心不健康，何谈为社会服务？教育以摧残学生的身心健康为代价，这样的教育是不是太残酷？”

女医生目不转睛地看着陈老师。陈老师的脸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躲开了，她没有勇气正视一个母亲哀怨无助和期待的目光。陈老师像一个犯错的孩子喃喃自语：“你说得好，教育确实存在很多问题，这些问题真的亟待解决，但是作为一个普通的老师也很无奈。”

女医生点头表示理解，她说：“其实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洋泉县离这里也有四百多里吧？你能陪学生来看病，就说明你是一个有爱心的人。我刚才说的那些话只是表达一个母亲的心意，希望少一个不幸的孩子，多一个幸福的家庭。”

“谢谢你，我会记住你的话的。”

女医生和蔼地点头，看着陈老师认真地说：“这孩子病还不算太重，得病时间也比较短，康复的可能性是比较大的。但光靠药物治疗还不够，还要加强心理疏导，要设法让她敞开心扉，投入到集体生活中去。”

陈老师郑重地答应着，她握着女医生的手说：“我们一起努力吧。”说完陈老师起身告辞，她目送着陈老师走出诊室。

当她们三人回到学校的时候，浓浓暮色笼罩着的校园已经灯火辉煌了。

第二天上午金凤跟随母亲回家养病了，陈老师把她们送到学校门口的公汽上，直到汽车驶离了她的视线才茫然地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