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牡丹江的夏季到了。辽阔的大地郁郁葱葱，天空湛蓝，河水碧绿，雪白的羊群像飘动的白云，在**场上游来荡去。我和赵柏桐坐在**地上，悠闲地聊天。“狼仔”忠实地蹲在主人身旁。“大红”围绕着羊群惬意地散步。
我们放羊的**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着。
一天早晨，外边下起了雨，无法出去放羊。我和赵柏桐就把从前准备的**料洒到羊圈喂羊。
突然，门开了，丛场长穿着雨衣闯进来，进门就说：“老赵，你的小女儿病了。”
赵柏桐问：“什么病？”
丛场长说：“急性脑炎！是你家保姆刚刚打来的电话，说病情非常严重，正在医院抢救。我立即给刘校长打电话报告情况。刘校长特批你回长春去看孩子。”
赵柏桐皱着眉头说：“我这就走！”
丛场长说：“我用车送你去火车站。”
赵柏桐急忙穿好雨衣，和我打了个招呼，就和丛场长顶着雨走了。我站在门口，目送两位飞行前辈消失在风雨中，心中一阵酸楚……
赵柏桐走后，我感到很孤**，天天盼着赵柏桐女儿的病快点好，赵柏桐也快点回来……
一晃，一个月就过去了。赵柏桐还没回来，也没有一点消息，我就去问丛场长：“赵团长女儿的病好了没有？”
丛场长说：“好了。赵团长来电话说，全好了。”
我问：“赵团长啥时候回来？”
丛场长说：“听说上级来人给赵团长办**，动员他找对象结婚，和妻子彻底划清界限，我看……可能回不来了。”
我问：“为什么？”
丛场长说：“如果这次赵团长还不按照上级要求去做，可能就要把他抓起来。现在赵团长是左右为难，**子很不好过呀！”
我听了这话，一脸的失望和痛苦。
每天放羊，我都要把飞机模型带在身上，羊群吃**时，我就拿着飞机模型演练飞行动作，一遍一遍，不厌其烦。这样，我会感觉踏实一些，感觉自己没有辜负飞行前辈的期望。
有时，我会躺在碧绿的**地上，久久地仰望蓝天白云，回忆王九洲和他的战友们当年驾驶P-40和**本鬼子空战的场面，回忆赵柏桐和他的战友驾驶米格-15与**鬼子拼杀的情景……每当这时，就会热血沸腾，壮怀激烈，浮想联翩，也不免有些惆怅和感伤。自己已经21岁，飞行前辈们在这个年龄已经驰骋空疆，建功立业，而自己还在放羊，而且，未来不可预知……我渴望飞行，渴望重返蓝天，渴望像前辈那样杀敌立功。可是，我只有等待，苦苦地等待，等待着祖国的那一声召唤……
高天上有一只鸟在飞翔，越飞越远，我的心也被带到了远方，带到了天的尽头，**烫的泪水在我的脸上悄然流淌，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
好在身边有“狼仔”、“大红”和羊们，给我一点欢乐和安慰，帮我赶走烦恼和忧伤。否则，这孤苦伶仃的**子**是不好熬啊！
早晨，我去场部“天天读”，看到了孙晓晖从云南省一个叫昭通的地方写给我的信，这让我有点云里雾里，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想马上就破解谜底。但我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冲动。我不想当众拆开同学的信让大家共同分享。因为我无法确定孙晓晖在信中都写了什么。有些话是不能让第三者知道的，否则，会出**问题，甚至会惹出大祸。
放羊时，我躺在**地上读起孙晓晖的信。
四平同志你好！
最近，部队有了重大变化。珍宝岛自卫反击战之后，黑龙江已经成为前线。**和空军指示，要在祖国的西南大后方组建第S航校。于是，我们二团就从二道**千里奔波来到了位于云南东北角的昭通县。这里是深山腹地中的一个坝子，云、贵、川三省的交界处，机场海拔1950米，群山环绕，不通火车，简直是世外桃源。昭通府被称为滇东北的小上海。我们部队就驻扎在县城边。
我们慕名去昭通城一游，天啊！什么小上海，吹牛！到处破破烂烂，暴土扬尘，窄窄的街道两旁几乎没有一栋水泥砖瓦结构的三层高楼，****都是老旧的木板房，一般只有二层，被烟火薰得黑黑的，且年久失修，摇摇欲坠的样子。街上的行人，不论男女老少，都穿着深色的衣裳，都是补丁落补丁，**旧**还旧**。街道上看不见汽车，只有笨重的老牛车，车轮都是木头做的，在古老的石板路上一走，咯噔咯噔直响，很慢，好像又回到了十八世纪。我**不敢想象，新中国还有这样贫穷落后的地方。
街头上的老乡做买卖，一般都不用称，而是掰着手指头数个数。这里的土特产极便宜，碗大的山梨二分钱能买十个，拳头大的水蜜桃三分钱买十个，黄元帅苹果五分钱买十个，**蛋大的薄皮家核桃一角钱买十个，新鲜的红皮大**蛋两角钱买十个。老百姓太穷了，没钱啊！偶尔用称，也是十六两一斤的老称，怪得很。初来乍到，我们就给这里总结了六大怪：**猪，扎腰带；过桥米线人人爱；老太太爬山**猴快；有布不穿头上戴；赶着马车站起来；看见水泡就叫海……
看到这里，我**不住放声大笑起来。这又让我想起了我们“一帮一，一对红”活动。我把目光从信中慢慢移开，环顾左右。
“狼仔”依然忠实地守卫在我的身边。“大红”在安逸地散步。羊们在悠闲地吃**。雪兰河在静静地流淌。白云在蓝天上飘啊，飘啊……
我给孙晓晖回了信。我也写了很多。写“狼仔”怎么样通人性，怎么样和我玩耍，怎么样对我忠诚；写“大红”军功赫赫，每天依然要特殊奖赏五个**蛋，从不抽它一鞭子；写头羊“白白”如何霸气十足，还有刚下生的几只小羊羔如何活泼可爱；写开满鲜花的绿**地，写了**夜流淌的雪兰河，写了蓝天、白云和飞鸟……就是没写赵柏桐，一个字也没提。我担心万一这信落在大队政**苏丛林手里，赵柏桐又要罪加一等。
我很快又收到了孙晓晖的来信。我依然是放羊时躺在**地上读的信。
四平同志你好！
最近，我们飞行一大队搞了一次**野营拉练，翻跃乌蒙山，跨过金沙江，寻访当年红军两万五千里长征的足迹，在扎西的一个寨子里安营扎寨。这里是**圣地。一九三五年一月，**率领红军来到扎西，召开了军**扩大会议，为四渡赤水，巧渡金沙江，实现北上抗**奠定了基础。因为**来过，我们觉得这里的一山一水、一**一木都非常亲切，为能双脚踏上**当年战斗过的土地，感到无**光荣、自豪和幸福。在扎西，我们常说的话是：苦不苦，想想红军两万五！累不累，想想**老前辈！是**和**的老前辈历尽千难万险，为我们打下了红色江山，才有了今天的幸福生活。
在这里一住下，我们就访贫问苦，进行今昔对**。我们请来一位在旧**苦大仇深的老大娘做忆苦思甜报告。老大娘穿着补丁落补丁的黑褂子，骨瘦如柴，脸上的褶子像核桃皮，一边忆苦思甜，一边纳着鞋底，不让手闲着。讲着讲着，老大娘就动了感情，说最难忘的是一九六零年闹灾荒，树皮树叶都被吃光了，什么吃的也没有了，眼瞅着我的两个娃娃活活地饿死了，皮包骨啊……说到这，已泣不成声。我们一听，觉得不对劲，这哪是在忆旧**的苦，明明是在控诉新**活活饿死人。我们都愣住了。可老大娘却浑然不知，擦了擦眼泪，还要接着控诉新**。大队长急中生智，站起来高呼口号：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万恶的旧**！翻身不忘****！幸福不忘**！趁这功夫，苏政**就把老大娘请下了台，算是收了场。
在这个红军住过的山寨里，我们感受最深的是老乡穷，家家都是土墙**房，徒有四壁，大人一年四季就穿一件单衣，补丁落补丁，脏得看不清本色。小孩子连衣服也穿不上，光着屁股屋里屋外跑。吃的更难，一年只能吃上半年的苞谷（玉米），剩下的半年时间就要用洋芋（土豆）填肚子。再有，这里几乎与外界隔绝，生活必须品奇缺，外面来的人用一颗做活的针就能换回去一张虎皮，用一盒火柴就能换回去两篮子**蛋，用一小包盐巴就能换回去两大筐苹果。
一天，我和教员走访一户贫农老大爷，竟然发现他家的土墙上贴着一张**的像。我和教员都很惊讶，如果上纲上线的话，就是反**事件。我问，老大爷，这张**的像是谁贴的？老大爷说，四清工作组来人贴的。我说，老大爷，**是中国头号的走资派，是睡在**身边的**，要在中国复辟资本**，早就被**给**了。这张**的像不能再贴了。老大爷问，中国现在谁是皇帝？一句话就把我问住了。教员小声对我说，这里山高皇帝远，不要管了。回去别提这事就是了。说着，我们就要告辞。老大爷急忙从树上摘下两个苹果，让我们吃。我们怎么能随便吃老乡的东西呢？我就对老大爷说，**教导我们说，锦州这个地方出苹果，战士们一个也不吃。不吃是高尚的，吃了是可耻的。所以，我们不能吃。老大爷一听就生气了，板着脸说，如果你们不吃，就是瞧不起山里人！教员见老大爷火了，就对我下命令：46，吃！于是，我和教员就吃起来。吃完，教员拿出一元钱给老大爷。老大爷说啥也不要。教员说，我们**有三**律八项注意，不拿群众一针一线。如果您老人家不收下这钱，回去我们就得受处分。老大爷只好收下钱。可他又跑到苹果树下摘下四个饭碗那么大的苹果，非让我们带回去吃。盛情难却，我们只好把老大爷的心意领了，一手托着两个大苹果往回走。下山的路上，我一不小心，绊了一跤，眼看着两个大苹果蹦蹦跳跳地往山下**，我爬起来就追……
看到这里，我又**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孙晓晖的信，总是能给我带来欢乐和笑声。我把目光从信中慢慢移开，环顾左右。
“狼仔”依然忠实地守卫在我身边。“大红”在安逸地散步。羊儿们在悠闲地吃**。耳边传来雪兰河丁丁流淌的声音。我看见蓝天上的白云不断地变幻着姿态，飘啊，飘……我的思绪也随着白云飘到了远方。
我渴望蓝天，渴望飞行。可我什么时候才能驾驶飞机在辽阔的蓝天上飞行呢？
秋天到了，突然降温，我一连几天感冒不好。我没把感冒当回事，天天带带病去放羊。
这天早晨起来，我浑身无力，身体发冷，知道感冒加重了，但依然没在乎。吃过早饭，我又赶着羊走了。
我骑着“大红”，赶着羊群趟过雪兰河，一直向东走。走到山根底下才停住脚步。我翻身下马时，突然觉得腿发软，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我依然像平**那样躺在松软的**地上看蓝天，看白云，看飞鸟，胡思乱想。看着看着，我的眼前就开始冒金花，鼻孔热得好像往外喷火，身体却冷得直抖，一摸头，好烫手！
这时，天空已经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我拍了拍蹲在身边的“狼仔”，吃力地站起来，费了好大的劲，才骑在“大红”的背上。我赶着羊群刚走出几步，狂风挟着暴雨就倾泄下来。我们在暴风骤雨中艰难地走着。我的身体开始打摆子，眼睛也一阵一阵地发黑。我趴在马背上，紧紧地搂住“大红”的脖子，对自己说，一定要坚持住，决不能从马上掉下来。我咬着牙坚持着。雨却越下越大。
走到雪兰河边，我再也坚持不住了，突然从马背上掉下来。我们的队伍在雪兰河边停止了前进脚步。我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雨，还在“哗哗”地下。风，还在“呼呼”地刮。“狼仔”紧紧地贴在我身边，用身体为主人取暖。“大红”站在我的头顶，用身体为我遮风挡雨。羊们在“白白”的带领下，把我团团围住，“咩咩”地叫唤着。
我心里清楚，如果这样躺下去，是很危险的。必须站起来，骑上马快走。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可身体像散了架，几次爬起来 ，还没等站住，又摔倒了。几次反复，我的体力完全耗尽，再也站不起来。
我像一摊烂泥躺在**地上，眼前一片漆黑。我知道自己回不去了，不久就会死在这里，泪水不知不觉地流出来……我想起了身上带的那架飞机模型，伸手从上衣兜里把飞机模型掏出来，平放在自己的胸口上，默默的想：“我死了，就把我和这架飞机模型一起埋在雪兰河边，让我做一个重返蓝天的梦……”
我听到“狼仔”在“汪汪汪”地叫，然后又用脸贴着我的脸，眼泪也流淌出来……可我已经无力回应“狼仔”了。
雨，还在哗哗地下，裹挟着狂风和雷鸣。
慢慢的，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苏醒了，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眼前的一切都是白色的：白色的墙壁，白色的门窗，白色的床单，白色的桌柜。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玻璃洒满了房间。一个戴着白帽子白口罩、只露出两只大眼睛的女**正在往白色的铁支架上挂输液瓶。
丛场长坐在我身边，一脸胡须，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我眨了眨眼睛，慢慢回想起放羊遇到了暴风雨……自己倒在**地上……
我问：“丛场长，我怎么在这里？”
丛场长说：“是‘狼仔’跑回来报的信。”
我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